后坤

一百二十四章 豪雨

那九到的時候起了風。昆明湖湖面被吹的蕩蕩悠悠,一波一波拍打著湖岸。東邊不遠處宿云檐城關上的龍旗獵獵的響著,聲勢不凡。

大黃總管在船頭的咆哮,一字不差都傳到了他的耳朵里。身邊一個太監哂道,“黃總管派頭好大。那爺,要不要小的去請他過來?”

那九是副總管,雖然兩人品秩一樣,但副總管到底兼著統領太監的名分。

那九揮手,“人家是慈寧宮的人,總得要給點面子。讓他先忙著,咱們到宿云檐上去瞧著。”

在宿云檐城關箭樓上盯著大黃總管,即可以逸待勞,也可瞧清楚他的動靜。這風一陣緊似一陣,只怕很快就要落雨。

大黃總管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盯著,他坐在杌子上苦等。帶來的人去造辦處領料,一來一去要一兩個時辰。帶來修繕的船工開始在他的督促下拆板子。風越起越大,挾裹著湖水撲到船頭,工匠們眼睛快睜不開了。

一個年紀稍大的工匠被慫恿著過來,陪笑搭訕道,“大總管,今兒個這天氣不好,怕是過會子要落大雨。這個,,,這個船板換起來功夫大,再者風里雨里的,只怕難保這活計能做的好,您瞧啊,這板子接口要接的牢固,榫槽不能差分毫,對起來且慢著呢,完了之后還要封漿,再要瞅著天朗晴了開到船塢里曬干,不能要大日頭,暴曬不行,,,,,小的啰嗦兩句,您看能不能等天晴好了再干?”

大黃總管黑臉聽完他的話,陰惻惻笑著道,“誒呦這位爺,打哪兒冒出來您這位神啊!瞧您這話說的,我算聽明白了,敢情這做什么不做什么,您們平日都得聽老天爺的?您是爺,敢這么刺懟我,我可怎么回太后去呢?要不這么著,您直接把太后的家當了,我也省心。”

他故意胡攪蠻纏,拿大帽子壓人,誰敢當太后的家啊!這不擠兌人嗎?

那工匠顯然是管事的,被幾句話羞的屁滾尿流的忙往回就走,就聽大黃總管在后面切齒痛恨道,“今兒個不把船板換好嘍,你們都別想吃飯!等著領板子吧!”

工匠們見他不肯通融,況且是打著太后的旗號,都不敢再多言。雖然知道這樣做的功夫指定全白瞎,等雨水一泡,回頭再暴曬幾天,接縫指定對不上。到時還得再拆,又費一番手腳,挨罵的還是他們。

這里艙板拆差不多了,領料的太監沒回來,風雨已經趕到了。

萬點雨箭往湖面齊射,雨點子又大又急,一場豪雨瓢潑而來。凌厲的雨將湖水激蕩起萬千野馬似的,白茫茫的到處亂竄,風急雨驟,工匠們紛紛進棚艙里來避雨,大黃總管也沒了力氣再吼。

城關上,那九伏在箭樓最高處賞雨景,遙遙的見幾個人影抱頭狂奔,已經過了半壁橋,起身拍手道,“走,該去會會咱大黃總管了。”

一旁太監也不多話,拿出備好的蓑衣蓑帽。太監伺候人,也是學問,剛出門覺著不對,便把防雨的全套行頭都備上了。

大黃總管一雙眼睛楞楞的瞧著磅礴的湖面,怎么這么倒霉呢,原想著就這么點活兒,早早過來完了差事,干完了還能趕回宮去。現在雨這樣,等它消停了,這活兒得干到后晌去。也是他把事情想簡單了,不過他的目的更簡單,今天雨再大,只要把板子換下來就成。

大雨婆娑中,幾個人影在雨霧里冒了出來。

“總管好,哪里都找不到,誰知道您在這兒忙呢。”那九露出微笑,只是單肉皮在笑,瞧上去并不怎么高興。

大黃總管正思忖那幾個該死的怎么還沒到,結果冒出一個他最不想見的人。

他是老江湖,笑容堆的快,又真誠又貼心,“喲,那爺,您怎么被這陣兒風給刮來了?這雨急風大的,您也是給萬歲爺辦差呢?快進來避避,瞧您這曳撒,全濕透了。”一面說,一面張羅著替那九脫掉蓑衣。

上回打板子,靠的是那九給他求情,不然那一百板子下來,他這會子早躺亂葬崗了。

后來他好些了,也送了份重禮給那九,叫著救命恩人。說這宮里還得靠大家伙兒互相關照,誰都有走窄道的時候。

可回來心里并不舒坦,見到那九直別扭。畢竟自己最見不得人的樣子,都落在他眼里。

有些人打小心窄,從前落魄討生活,什么不干呢,為口吃食叫小孩子爺爺的事,都干過。可到后來時來運轉,登上了高位,就開始不待見那些一起歷過磨難的兄弟。

為啥呢,就為自己落魄時各種不堪,全落人眼里了。自己搓心搓肺想忘的事,偏人家記得真真切切。他心里就結下一塊大疙瘩,生生的要把那人弄死才算完。好像見過他落魄的人全死光,他也能順當的把那段歷史給埋干凈。

那九在他心里正是如此。因此雖然那九求情救了自己一命,他表面上千恩萬謝,心里可并不大領情。最不想見的人,在宮里他都繞著走的人,如今在這個節骨眼又偏站在這里。

那九去了蓑衣,交給一旁的下屬,抖抖衣裳,腿面上的確實濕透了。落了坐,不客氣的捧了大黃總管遞來的熱茶,悠閑道,“大黃總管身子可好全了?昨兒我瞧著還有些不利索呢。”

這是關心,可到了黃總管耳朵里就是惡心。

偏偏還要感激涕零,“好多了好多了,只有一點不靈便,可不能耽誤給主子當差。說起來還要多謝那爺您,全憑著您那會兒手下留情,才能好的這么快不是。”那九那日并沒下死手,不然,二十板子也能讓他殘疾,被趕出去再不能留在宮里伺候。

一陣疾風吹過,嘩的送來一片水汽,霧騰騰的。風聲極大,他不得不吼著說話,聽起來倒像是咬牙切齒。

那九聽了呵呵一笑,并不計較。

大黃總管的底細早摸的清清楚楚,這人品性不怎樣,愛擅權好面子,虛頭巴腦又滿嘴道義,是他最厭惡的人。那次的板子,打的是他屁股,塌的是他的臉。所以他心里不待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