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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分庭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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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東府?老太太開口了,你居然還敢犟?小畜生,你最好明白一點,皇帝夸的是賈家教子有方,要是你再敢狂悖忤逆,賈家仍有管教你的權力!”

賈赦顯是怒極,若非有太上皇和天子的金口夸贊,這會兒他恨不能將賈薔拿下,大打一百大板,打爛了賬。

賈赦為賈家男子爵位最高者,一旦怒,誰人不懼?

賈珍縱為族長,一來爵位低,二來輩分也低,尚且只有挨訓的份,族中其他人,就更不用多說了。

偏賈薔俊秀的臉上浮現出的卻是冷笑,若非二世為人,心智成熟,怕是還真要被這老混帳給唬住了。

可如今他身上有圣眷在身,料定賈赦、賈珍之流奈何他不得,所以如何會怕?

賈薔淡漠道:“大老爺,你偏聽一家之言,不明當日之事,是非不明,又談何管教之說?”

賈赦聞言,差點沒氣的中風過去,大喝道:“反了反了!你當日做下那等沒面皮的畜生行徑,今日還敢忤逆頂嘴?我……”

沒等他完威風,賈薔便厲聲打斷道:“賈赦,我勸你自重!太上皇明察秋毫,斷我公道,你以為天子會不調查我的底細就傳下圣旨來?還是你以為,你比太上皇和天子更圣明?我賈薔生而為人,鐵骨錚錚,焉能蒙受不白屈辱?太上皇和皇上是念及祖宗功績,才沒將事情扯開,給賈家留存些許體面。寧國雖為長房,然榮寧并立,你為賈珍親長,卻是非不明,昏聵無能,對他管教無方,又有何資格謾罵于我?我敬你年長,才兩次三番忍你辱罵,你莫要給臉不要臉!今日你再敢辱我半句,我拼著流放三千里,也要去景陽宮敲響登聞鼓聲聞天闕,你我御前見生死!”

如賈薔這般以晚輩身份,大聲頂撞反駁直呼長輩之名,更威脅其要分生死之事,在賈家從未生過,甚至是連想都不曾想過的事。

天子尚且以孝治天下,知禮之族,更要以仁孝治家。

膽敢忤逆犯上者,打死都無罪。

卻不想賈薔敢如此“放肆”!

因此不止賈赦一時間懵了神,連賈母等人,也無不駭然的看著站在正堂上的賈薔。

一時間,榮慶堂上一片靜默。

然而就在此時,賈薔卻又出人意料的面對賈母微微欠身,躬身道:“老太太,薔非仗勢忤逆狂悖之徒,若非被逼至極致,焉能至今日之境?不過,既然今日老太太開了口,那么我為了家族榮譽,為了祖宗威名,也為了闔家安寧和老太太的清靜,當日之事,薔可以不再提起。我終究姓賈,怎能讓天下人嘲笑賈家的腌臜事?所以這份委屈,我受了。但是,忤逆之名,蒙冤之罪,賈薔絕不會承擔。東府,我也絕不會回。若強逼之,賈薔寧愿玉石俱焚!”

終究是著了隆安帝的道,若非他傳下那道旨意,賈薔又何須向此老婦低頭?

不過,賈家上下的心情,也未必比他好多少,在他們看來,賈薔這個低頭,還不如不低……

賈母沉默不言,臉色說不出的意味。

多少年了,她沒見過如此剛烈的賈家人,更沒想到,他居然不是一味的剛強魯莽,居然還懂得懷柔迂回……

有這等脾性的賈家人,還是在兩代榮國公時才有,卻也極少見。

只是,賈母心里毫無欣慰感,唯有厭煩。

賈薔見賈母不言,也不失望,他本也沒打算求誰。

轉過身,一雙丹鳳眼中眸光凌厲,看著賈珍,一字一句道:“賈珍,你敢不敢當著老太太的面,再對眾人說一次,宗祠走水是因祖宗震怒于我對大嫂秦氏無禮所致?你敢再說一次,我立去步軍統領衙門,自領忤逆不孝凌遲大罪。大不了,你我同去九泉,在列祖列宗前,辯個清明!!”

此等慘烈之言再出,更讓滿堂驚駭!

賈珍面色陡然漲紅,如同看生死仇敵一般怒視賈薔。

混帳!

混帳!!

當著老太太的面又如何?他會怕賈母?

狗屁!

若不是因為太上皇和天子開了金口,夸贊賈薔,他這會兒再說一萬句又如何?

可現在,他卻不敢。

一旦說出口,賈家就是欺君的罪過,他的丑行也包藏不住,必將身敗名裂。

他為賈族族長,他扛不起,也不想扛。

他一個尊貴的瓷器,怎會選擇和一個瓦罐同歸于盡?

因而沉默不語……

賈政卻動容的看著鋒芒逼人的賈薔,實在不明的嘆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賈薔側眸看了賈政一眼,傲骨嶙嶙的念了兩句詩: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賈政聞言倒吸了口涼氣,目光驚顫的看著賈薔,一時失聲。

眾人也再度靜默……

最開始,大家見賈薔與賈母、賈赦頂嘴,大都心生厭惡。

在禮孝為天的世道里,長輩訓話時,不跪著都已是不敬。敢分辯兩句,便是大罪過。

敢反駁違逆甚至威脅,簡直不可想象。

這般毫無禮孝之道的做派,打死也不冤。

可隨后,賈薔一點點透露理由,非一味的剛硬,至少表面上始終尊敬賈母。且雖未直白說出他的冤處,但也透露出不少信息來……到最后,又猛然抱起玉石俱焚之慘烈心境,逼賈珍為他洗刷冤屈。

這一步步走來,也讓他在眾人心中的形象,從起初的大逆不道狂妄悖逆,變成蒙受冤屈,雖死也不愿承受不白冤屈的剛烈之人。

何其慘也……

果然是個沒有爹娘的孩子啊……

眾人有理由說服他們自己相信,若非這孩子被逼至極致,絕不會連死都不怕。

可賈薔這樣做,賈珍如何能下得來臺?

就算賈母等人知道此事中多有貓膩,賈薔是被冤枉的,他們也不可能為了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去壓著賈珍強低頭。

那意味著榮寧二府的分裂,對賈家來說是絕不允許的。

哪怕賈薔走了狗屎運,得了天家的夸贊,也不值當。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利益才是第一的,公正連其次都排不上……

眼見眾人都下不來臺,這時,一直跟大氣不敢喘的賈璉、賈蓉站在一旁的薛蟠忽然打了個哈哈,笑道:“薔哥兒,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就眼下不想回東府睡嗎?哪里就到了這個地步?不回去就不回去,珍大哥那忙,你不回去也好,要不你來梨香院和我作伴吧?上回我媽還有姨母都夸你,說你帶著我和寶兄弟都開始好好進學讀書了。你來梨香院和我一起住,正好咱們也乘燭夜讀,往后一起下場考個秀才中個舉人,當個同年,豈不光宗耀祖?”

眾人聞言先是一怔,隨即面色或多或少古怪起來。

乘燭夜讀,就他娘的秉燭夜讀都不通,還想去考秀才中舉人!

不過……

實在受不得鬧的賈母卻是心里忽地一動,既然賈薔死硬不愿去東府,眼前強逼也不是一回事。

讓他來西府倒不是不成,可難免引起東府的不滿,有些不值當。

如今既然薛家這呆子愿意出頭做這個椽子,居中做和,那也無不可。

畢竟,梨香院還是在賈家。

賈薔住在梨香院,勉強不會讓外人說嘴。

念及此,賈母也不顧王夫人有些不好看的面色,問賈薔道:“薔哥兒,你薛大叔邀你去梨香院同住,你意下如何?”

賈薔略做思量后,知道天意之下,不好意氣用事,總要選個臺階下,梨香院獨成一戶,進出方便,倒是可行,便點頭道:“那就去薛大叔那里叨擾一段時日罷。”

待樂呵呵的薛蟠同賈薔一起離去后,賈母捏了捏眉心,對堂下賈家爺們兒們道:“他若是沒得遇太上皇,天子也沒傳下旨意,你們就是立即使家法打死他,我也不說什么,左右都是你們賈家爺們兒自己的事,和我不相干。可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你們能忍就先忍忍,忍不了也得忍忍!過了這個興頭,自然也就沒事了,太上皇和天子都是日理萬機的人物,不會記得他太久的。不過在過了這個興頭前,你們不要生事。不然,壞了大事,我不依你們。”

賈赦等人聞言,也不問什么大事,相互看了看后點頭回道:“老太太放心,這個道理我們自然省得。”

賈母“嗯”了聲,見賈珍居然低垂著眼簾沒回應,微微皺起眉頭提點了聲:“珍哥兒?”

賈珍聞聲身子竟忽地一顫,抬起頭來,臉上的猙獰怨毒之色還未褪盡,見眾人都在看他,忙賠笑道:“是是,老太太的話孫兒記下了。孫兒剛才只是在想,那畜生……怎好似突然變了個人,和從前完全不一樣了,莫不是撞客了吧?”

賈珍是真的記下了賈母之言,他不急,也不必急。

如今太上皇在,賈薔走了狗屎運,能保他一時。

可這畜生狂悖至斯,賈家從上到下沒一人會喜歡他,等太上皇龍御歸天之時,賈珍打定主意,當日就送這畜生好好去拍太上皇的馬屁,且看他好死不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