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一百七十二章 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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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喲!好哥哥好爺爺,可饒了我這一回罷!”

“好爺爺,饒了我這沒眼睛的瞎子罷!從今以后我敬你怕你了!”

“哎喲喂,再打下去,可要打死人了!”

“殺人了,殺人了,快救命啊!”

聽聞至此,賈薔面色陡然一變,立刻起身打開欄窗,看向外面。

怎會聽到薛蟠的聲音?

然后就見距離明月畫舫不遠處,停泊著另一艘差不多大小的樓船,這求救聲,便是從對面樓船的三樓傳過來的。

賈薔雖然看不到挨打的人,卻看到了舉起凳子往下砸的人,只是一個半大少年,他厲聲喝道:“住手!還有沒有王法了?”

這陡然的呵斥聲,傳到對面后,讓對面那瘋狂下狠手的少年登時一愣,不過沒等那少年反應過來,賈薔就聽到對面樓船窗戶下面傳來一陣充滿驚喜的鬼哭狼嚎聲:“啊呀!薔哥兒?是薔哥兒!!薔哥兒啊,快來救我啊!我快被這小球攮的打死了……哎喲!”

可那聲音的主人明顯忘了,賈薔還在另一條船上。

這樣罵人,只會迎來更狠的暴打……

見此,賈薔面色陰沉,聲音冰寒的喊道:“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爹是誰,你再敢打一下,我保證揚州府沒人救得了你!”

此言一出,對面那半大少年明顯已經打瘋了,對著賈薔獰笑一聲,舉起實木圓凳就要再砸下去,正這時,就聽賈薔隔壁的窗子處傳出一道震怒厲吼聲來:“齊符,還不給我住手!混帳東西,你在那里作甚?!”

不將賈薔放在眼里的半大少年聽到這聲音后,卻唬的手里的圓凳“噗通”掉落,干巴巴道:“大哥?你,你怎在這里……”

齊筠簡直要氣炸了,雖然當日梅園之變,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梅家、馮家得罪賈薔在前,被抄家拿人在后,這里面誰敢說沒有一絲的因果關系?

賈薔救林如海一命的事,在揚州府已經不算稀奇事,兩江總督此刻就在鹽院衙門,更不算新聞。

至于賈薔在都中曾得罪過半山公的傳言,如今似乎已經成為了謠傳……

如此一來,賈薔此時的分量,簡直扶搖直上三千里!

尤其是對鹽商家族來說……

可此刻,他嫡親的弟弟,居然在打賈薔在意的人,不管這個人是賈薔的兄弟,賈薔的朋友,還是他的什么人。

都是種禍之舉!

“齊符,你就站在那,再敢動一下,今日就算爹娘來了,我也非要打死你不可!!”

素來儒雅君子扮相的齊筠這一刻卻是面色猙獰的厲吼道,以他的身份作出此相來,明月樓和珍珠閣幾乎鴉雀無聲。

無數雙目光落在了賈薔這張對揚州府來說還顯得十分陌生的臉上,猜測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而接下來的事,他們卻看不到了……

齊筠喝住親弟后,連忙走向賈薔深深躬身一禮道:“舍弟年幼頑劣,混帳之極,齊筠代他給良臣兄賠罪了!”

賈薔眼眸微瞇,目光清寒的看著齊筠,淡漠道:“他打的人,是薛家的薛蟠。金陵薛家,想來你不會陌生。這里面,不止因為賈家和薛家是累世之交,薛蟠,也為我舊友,曾助我良多。齊大公子,我不欲以勢壓人,此事也不會故意往齊家身上牽扯。但你那個弟弟,正如你所言,今日不管誰來,都保不住他。”

此言一出,齊筠面色大變。

見賈薔已經大踏步往樓下行去,面色難看之極。

身后陳澄、李霄、彭秀等人圍上來問怎么辦,齊筠咬牙,對今日同來的庶弟齊延道:“子明,你立刻趕回家,將今日之事告訴祖父和父親。”

齊延素來畏懼長兄威嚴,不敢耽擱,連忙動身離開。

齊筠又看向滿臉無辜的徐臻,道:“仲鸞,賈薔……良臣喜歡你,無論如何,還請你幫忙多緩和幾句!”

徐臻苦笑不已道:“他喜歡我?齊大哥,你怕是不知道,剛才他和我聊了那么多,是想要我家的冰窖和冰室,這位大爺看上徐家的營生了。我……”

齊筠聞言面色微變,隨即卻果斷道:“給他!仲鸞,答應他!只要你能勸住他,別下辣手,別趁機遷怒,徐家的損失,由我齊家來彌補。”

以齊筠齊家長子長孫的身份,在當眾場合說出這句話來,分量絕對不輕。

且話說到這個地步,徐臻再不答應,就是要結仇了。

他舉手道:“齊大哥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了,小弟我自然有力出力,盡一份心意。只是能不能勸得住,小弟真不敢保證。那日在梅園,薔二爺的做派,想來齊大哥也聽說過了。這樣的人物,果真要下定主意,小弟區區一個不成器的浪蕩子,實在是……”

齊筠面色一沉,道:“你盡力就好。”

說罷,往樓下行去。

此時樓船已經開動,往珍珠閣畫舫靠近。

“德昂兄,齊家不是梅家、馮家之流可比,何必怕他?”

好友陳澄一邊隨齊筠急步下樓,一邊不解問道。

齊筠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子安有所不知,如今半山公執掌兩江總督,兩淮鹽務大權移交兩江總督衙門。若是朝廷鹽務大政未有變動,又何須如此大的變動?再者,若非鹽務要生變故,新官上任縱然要燒三把火,可也不該上來就這般大的動靜!梅家、馮家都是揚州府本土鄉望巨室,說抄家就抄家。這要是算兩把火,那么還有第三把火,我推測,怕是要燒在咱們這八大家中。這個時候,誰往上撞,誰就是自尋死路!”

言至此,齊筠的面色愈難看,心里恨不能將幼弟齊符打個半死!

陳澄、李霄、彭秀并徐臻等人聞言,無不面色驟變,心里緊張起來。

難道揚州府的天,當真要變了?

一行人急急下到一樓,正好兩船靠近交接,賈薔于一樓匯合了李婧、鐵頭、柱子并六位鹽丁,也未理會身后之人,順著搭過去的云梯,上了珍珠閣。

鹽院衙門,忠林堂內。

林如海不無歉意的對韓彬道:“半山公,薔哥兒畢竟年紀小,天真了些。看事情尚不成熟,你宰相肚中能乘船,還要多擔待些啊。”

先前韓彬要求賈薔做的事,被賈薔毫無余地的斷然否決。

之后韓彬雖沒說什么,心中卻肯定不喜。

他是半山公,又不是圣人。

不過……

看了眼林如海,韓彬冷笑了聲,道:“如海難道還擔憂老夫見罪一個孺子?你這內侄孫,年紀不大,卻滑頭的緊。眼下口口聲聲說不入官場,卻一直沒放棄功名之心。他既然說了不入官場,那但凡要點臉的,誰好意思明面上對他下手?而他一來仗著年輕,二來仗著無欲無求,所以恣意的很,連老夫都不放在眼里。只是老夫卻不知,如他這般,待到了而立之年后,還能不能逍遙自在下去了。若是想不到這一點,也不過是個庸才!”

林如海聞言,呵呵一笑道:“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不瞞半山公,經歷一遭生死后,吾雖舊時志向依舊不變,愿為蒼生解憂難。可是對于子侄輩,卻想寬容一些。不求他們能到公卿,果真能無憂無難的過一生,我就心滿意足了。”

韓彬和林如海截然不同,他哪有心思理會這些兒女情長,皺了皺眉,念在林如海剛經歷一遭生死大難,到底沒過多苛難,不過也不欲多談此事,頓了頓道:“我本來想讓賈薔那小子再扮一回紈绔子弟,招惹點是非,碰碰瓷,老夫為他做主,順勢敲打一番八大鹽商,讓他們知道輕重,不要給老夫和如海你添亂。可你那弟子居然笑老夫不夠正大光明,真是混帳……”

言至此,韓彬再度被氣笑,笑罵道:“他不入官場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連治國以陽謀,遇事則機變的道理都不通。與天下萬民之大政,自然當用煌煌大道,陰私詭計難成大器。可對上歹人奸人和妖人,再愚蠢的拘泥于手段光明與否,豈不迂腐之極?不過……”頓了頓,他又道:“老夫倒是愈相信,醉仙樓上,他不是有意在諂媚媚上了。這黃口孺子,怕果真心懷忠孝之心。雖愚魯了些,但也難能可貴。”

林如海聞言笑道:“若非赤誠之心,焉能瞞過太上皇的眼目?只是,正如半山公所言,待年紀大后,怕要吃夠苦頭才能醒來。”

韓彬聞言哂然一笑,并未多理會。

對于賈薔這樣的晚輩俊杰,他一生見了不知多少。

最后能成大器的,百里難挑出一個。

現在他想的是,該怎樣在最短的時間內,尋到一個契機,再敲打一波后,就立刻返程回金陵。

正當他苦思契機時,忽地,只見鹽院侍御史陳榮來到堂上,面色古怪的與二人見禮后,對林如海道:“掌院大人,薔哥兒在珍珠閣上與齊家生了沖突,齊家家主齊萬年都驚動了,此刻正前往瘦西湖。”

林如海聞言皺起眉頭來,然而韓彬卻高興的撫掌大笑:“太好了!還真小瞧了這小子!”只是眼底卻閃過一抹狐疑。

和他先前所料不同,難道他看走眼了?

這小子年紀輕輕,難道是口腹蜜劍之輩?

林如海卻搖頭道:“必是又有事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