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四百九十九章 推心置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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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京東城,西南四街。

瑞祥號。

宋家說的上話的主子,悉數到全。

連家主大理寺卿宋晝,都在百忙中抽出了一個時辰的功夫至此。

另外就是,瑞祥號門下技藝最精良的八位染坊師傅!

此刻,中堂上一片靜謐,偶有吃茶聲,也被壓的輕微。

“嘖嘖!妙啊!”

一位老師傅看的入神,不住頷稱贊。

另一位掌總的師傅卻讓人取來云錦,那樣貴的云錦,卻毫不吝嗇的拿剪刀剪開,將經線細細攆磨了好一陣,又讓人取來火,點燃后又立刻拈滅,嗅了嗅,再細細觀察一陣后,嘆息道:“原來如此啊!”

宋哲聞言面色一震,忙問道:“孫師傅,這方子可是真的?”

不等孫師傅開口,另一老師傅有些不悅道:“這等精妙的配伍,斷沒有假的道理。”

孫師傅也點頭道:“雖未看全,但只從脫膠要求來看,應該不會有假。只是……”

見其面色有異,宋哲心頭一跳,忙問道:“可是有甚么不妥之處?”

孫師傅搖頭道:“倒也不能說不妥,只是這云錦脫膠的要求實在太高了些。也難怪云錦如此柔順,上色如此鮮亮,咱們瑞祥號的絲,通常只脫三成膠,唯有那些高等的,才脫到五成。可這云錦,卻足足要脫到七成!”

旁邊有一年輕宋家男子,聞言笑道:“既然是越高等,脫的越高,那為何咱們瑞祥號平日里不脫七成膠?”

孫師傅道:“大爺不知,對于絲綢來說,這脫膠程度自然是越高越好,可對商家來說,卻未必值當。脫三成膠,三個工匠勞作二日便可完成。脫五成膠,就需要六個工匠勞作五日才能完成。脫七成膠,則需要十二個工匠輪班勞作十五日才能完工。”

這年輕男子正是宋晝長子,宋清。

他聞言笑道:“若只是如此,倒也劃算。云錦在市面上,價格比其他錦緞貴五成,如此倒也說的過去。”

孫師傅還想說些甚么,不過想了想,還是看完方子再說罷。

另一位掌總的邱師傅看了半晌后,抬眼皺眉道:“我大致看了赤色的染法,配伍用料上來看,沒甚么大問題。用的法子,和套染法類似。只是……工序太繁雜了些。且有的顏料,平常很少用到。如這赤色,世上多用茜草、紅花和蘇木來染。可這方子上,卻還要添一味赤血砂,是朱砂的一種……”

宋哲聞言,臉色有些難看,沉聲問道:“邱師傅,這方子,到底能不能織染出云錦來?”

邱師傅聞言,道:“這倒應該沒甚么問題……”

宋哲聞言,松了口氣,道:“只要能織染出來就成,你們兩位老師傅,真是唬我一跳!”

一直未出聲的宋晝卻嘆息一聲,道:“老五,你還是沒有聽明白兩位老師傅的意思。”

宋哲聞言一怔,忙請教道:“大哥,你這是……”

宋晝皺眉道:“你還未想明白?兩位老師傅是告訴你,這云錦,怕是未必能量產。”

宋哲聞言,面色驟然一變,若是不能量產,那宋家可是要吃一大虧!!

宋哲看向兩位總管師傅,急聲道:“果真不能量產?”

孫師傅也看完了一色方子,沉聲道:“染,肯定能染出來。但許多染料,北地根本就沒有,南邊兒那邊才有。關鍵是,工序實在繁雜,若按這個方子來,許多染槽都要重做。而且染坊的工匠伙計,至少要多招三倍。”

邱師傅嘆息一聲道:“難怪,云錦如此火熱,賈家卻一直壓著不賣。而且,染坊也設在了江南,織染好后,再用船送入京,這般大費周章。原來,里面是有緣故的。”

宋晝聞言,淡淡道:“如此說來,賈家并非有意欺騙?”

邱師傅和孫師傅對視一眼后,都微微搖了搖頭,道:“只從方子來看,應該不是有意欺騙。不過到底如何,還得到染槽上來過才行。”

宋晝點了點頭,道:“那就去試試罷。”

一眾染匠師傅們離去后,宋晝見宋哲面色難看之極,輕輕笑了笑,道:“這樁生意,倒也未必就是虧的。哪怕不能大批量織染出云錦來,可只要能和賈家等量,或者比他家多一些,對于瑞祥號來說,都有極不同的意義,這一點,你明白罷?”

宋哲緩緩點了點頭,不過又苦澀道:“大哥,今日這三十萬兩,我還不放在心上。可是應允田傅的那百萬兩……”

宋晝面色淡淡,搖了搖頭道:“這百萬兩,是分十年期限來付,聽起來是很多,但每年也就十萬兩罷。最重要的是,每年拿出十萬兩來,保宋氏一個平安,我覺得值。”

聽聞此言,宋哲面色和緩下來,笑道:“既然大哥覺得值,那就成。”又咬牙道:“我道賈薔那小野種,這次怎么這么好說話,敢情里面有坑!我絕饒不了他!”

宋晝聞言,卻皺起眉頭道:“你能奈他何?”

宋哲聞言一怔,隨即道:“大哥,我自然不會直接出面,可以讓田傅去尋他麻煩啊!”

宋晝沉聲喝道:“少招惹是非!你以為現在還像從前?”

宋哲有些不大在意道:“只要荊朝云還是領班軍機大臣,元平功臣還掌著軍權,和從前又有甚么不同?”

宋晝聞言大怒,一拍桌子罵道:“混帳!你懂個屁!如今韓彬、李晗、張谷、竇現、左驤都未回來,林如海雖在,可他身子骨病弱,本性也不算剛烈,所以眼下還不顯。可等韓彬他們回來了,你就知道甚么才是真正的霸道酷烈!如今太上皇不在了,你以為荊朝云能壓得住韓半山?

你還指望田傅?一個田傅,不夠韓彬他們一根手指捻死的!老五,我警告你,從今兒起,你最好規規矩矩的!等韓彬他們回來,和荊朝云、姜鐸他們做過一場,看看到底誰生誰死后,你再露頭。

有太后和田家護著,未必能波及得到宋家頭上。可你若是自己作死,自作聰明,被人當成了出頭的椽子,到時候就不要怪我不顧手足親情,先一步大義滅親,以保存宋氏!”

恪和郡王府,前廳。

賈薔哭笑不得道:“我這還有事,王爺非拉我來王府做甚么?”

李暄樂道:“今兒先請你嘗嘗王府的素齋,明兒再去你家吃烤蘑菇!”

賈薔聞言,看著樂呵呵的李暄,試探問了句:“王爺,這大行皇帝剛走,你這……”

李暄聞言,扯了扯嘴角,左右看了看后罵道:“球攮的,你也真敢問!”

罵歸罵,隨即還是答道:“不是我沒心沒肺,可太上皇孫子太多,他老人家哪里能疼得過來?我跟你說,別說我們這些孫子,就是我父皇那一輩,當年也只有義忠親王才算是兒子,其他的只能算是臣。外面那些下流種子說我父皇刻薄寡恩,放屁!真論起來,我父皇比太上皇更重人情!

就拿你來說,要不是我父皇太愛林大人,你也未必入得了父皇的眼,是不是?可太上皇和我父皇不同,嘖,這么說罷,打我記事起,太上皇和我說的話加一起,都不超過一百句。說一百句都多了,超不超過五十句也難說。

再加上這些年,那起子景初舊臣和元平功臣,干了那么些忘八事,我父皇受了多少窩心氣?我母后偷偷落了多少淚,背后又是因為哪個?嘿!”

太上皇雖是親皇祖,可突然駕崩,李暄心中實在不好說到底是難過,還是高興……

賈薔聞言,心里卻有些感動,雖然李暄有些不著調,但若非真拿他當朋友,是萬萬不會說出這樣犯大忌諱。

這番話若是傳出去,是要成大罪的,李暄能被朝臣彈劾成篩子,隆安帝都未必能保得住他。

賈薔頓了頓,輕聲道:“王爺這話,倒是讓我頗有共鳴。”

“放屁!”

李暄笑罵一聲,道:“太上皇待你比待我都好,良臣二字就跟護身符一樣,要不是這兩個字,你早完犢子了!”

賈薔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道:“對于太上皇,我心中仍是一萬分的敬佩。當初在醉仙樓所說的那些話,至今也不曾變過。畢竟太上皇繼位之初,何其艱難,太上皇前二十年之偉業,在我看來,絕不遜色于太祖皇帝和世祖皇帝!當然,后面的事,我還是修飾了一番,確實是在拍馬屁。

我當然會感激太上皇之恩,但平心而論,我終究不過是太上皇手里的一枚棋子罷。太上皇因為我當初那一番話,又借著欽賜我表字‘良臣’,在都中掀起了一場大風波,逼得韓彬等名臣不得不出京。

可這棋子,用完了,也就沒用了。后來只因為我抄拿了玄真觀,被人告了一狀,那一次若非我及時獻出道家重寶來,說不得就要遭一場大難。

相比之下,皇上對我,即便是看在先生的面上,雖常有喝罵,但君父慈厚之心依舊感人肺腑!

更不用說皇后娘娘了,數次解圍相救……若非如此,我才不帶你一起財呢!”

李暄破口大罵道:“好你個下流種子!爺幫你的難道還少了?上回爺還送你幾個奶嬤嬤,你忘了?”

賈薔黑著臉,起身先對自后堂過來的王妃邱氏見禮。

李暄卻仍不依不饒的拉扯著賈薔的衣袖,嚷嚷道:“你說,爺是不是幫你了你許多?上回你讓爺幫你尋一對雙棒兒美人,爺費了多大的功夫才給你找到!平日里你從不登王府大門,聽說有美人才上門來!可是爺告訴你,今兒你別想接走!如今還在國喪期間,爺得看著你些,可不能讓你犯錯!”

賈薔:“……”

邱氏似笑非笑的看著李暄,道:“喲!王爺這是當老小當的夠了,給自己尋了個小兄弟?要不然怎照顧的這樣體貼?”

李暄正色道:“王妃,這你就不知道了!是母后囑咐我,平日里多照顧一下賈薔。他是林大人的弟子啊,還是林大人的女婿。林大人不容易,他……”

“王爺可別說了!”

邱氏笑道:“妾身不過一個婦道人家,哪里明白這些?你就算只說是看在母后和外祖母還有子瑜的面上,這樣體貼關照人家,我也認了。只是那雙胞胎美人,王爺不留下一個?”

李暄倒吸了口涼氣,簡直震怒,大聲道:“王妃,你把本王看成甚么人了?賈薔這樣的好色之徒嗎?本王今日就把話丟在這,本王就算成了老鰥夫,也絕不碰那一對雙兒一根手指!”

邱氏咬牙道:“王爺要成了老鰥夫,那妾身豈不是該死?!”

李暄奇道:“是嗎?這怎么可能?哎呀,算了算了,不扯這些有的沒的了,王妃,今兒賈薔非要來王府做客,吃素齋。我耐不住他的請求,不得不請他個東道。王妃可要一起吃點?對了,一會兒小四兒也來……”

邱氏聞言面色一白,干嘔了兩下,擺手道:“快別在我跟前提這些……”

李暄見她如此,眼睛里居然還有些喜色,忙對邱氏身旁的昭容道:“快快快快!快扶了王妃進去歇息!”

邱氏緩了緩,稍微好點后,沒好氣的白了李暄一眼,方對賈薔歉意道:“恕我招待不周,等明年,你和子瑜成親后再來,我親自下廚,好好請你們吃一個東道。”

賈薔謝過后,邱氏方離去。

等她走后,李暄輕輕擦了擦額頭,呼出口氣,面色復雜的看著賈薔道:“賈薔,我勸你一句,要不還是別成親了罷?爺告訴你,成親后,真真煩死個人!!這婆娘,還會給父皇、母后還有外祖母告狀,要是打了她,那就更麻煩了!你說,男人為何要成親?咱們爺們兒在一起高樂,不是更有趣?不過你慘了,你已經遲了,你還要娶兩個老婆!

林家那個爺不清楚,可外祖母家的子瑜表妹,雖是個不好事的,也不招事,可你要以為她是個好欺負的,那你以后可就慘了!連我都招惹不起她……嘎嘎嘎!”

賈薔呵呵一笑,道:“王爺,怕老婆就怕老婆,沒甚么的,我不笑話你。”

這話登時讓李暄炸鍋了,不過沒等他鬧將起來,就見身邊內侍陸豐帶著尹浩進來。

尹浩一進門,李暄也顧不得和賈薔掰扯了,就悲聲道:“四兒,咱們完了!從宋家弄到的銀子,都讓賈薔拿去巴結父皇母后去了,球攮的,那可是咱們干大事的銀子啊!”

賈薔:“……”

尹浩:“……”

在恪和王府吃了一頓素席后,賈薔就回到賈家,去了西府。

榮府榮慶堂上,賈政看到賈薔進來,面色還有些不大自在。

賈薔卻沒多說甚么,得賈母叮囑了幾句后,就護送著李紈,一道前往了神京東城成賢街,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