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五百一十二章 捅了馬蜂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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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自乾清宮舉哀哭靈罷,賈薔前往了東市。

一路行來,各街、坊、胡同,處處皆有兵馬司的影子。

無數百姓、士子、商人,看著一個個挑著擔、背負著麻袋或者拉著車的兵馬司丁勇們,將街道邊、坊市內、胡同口堆積的垃圾清走,連積攢的臭水溝里的污水,都用水車拉走,再用黃土填埋。

先前兵馬司積攢的連正兵加幫閑,一共不到三千人,再加上近幾天從金沙幫輸血進來的二千多人,共不到五千人,撒開在整個東城,竟依舊捉襟見肘。

陪行的高隆身上都帶著污漬和臭味,連他也一并親自下場做事了,高隆對賈薔道:“侯爺,主要還是缺人手!差的太多!您看,是不是再招一些?”

賈薔擺手道:“再招就過線了……這樣,兵馬司只負責主街道、民坊口和胡同口的垃圾污水,街道里面的,如前面那家百姓門口堆積的一堆破爛頑意兒,直接敲門進去,勒令他家立刻清理干凈。再有下一次,罰錢二百文。還有那邊,那家酒樓將一些殘渣直接倒在街道上,這次就算了,已經幫他們拾掇了,下一次讓他們收拾干凈,直接罰銀五兩。再犯,十兩!

單靠兵馬司的力量,不可能永遠讓東城保持清潔。我們再勤快,也架不住他們造的。”

高隆身旁的胡夏奇道:“侯爺不是要收商家的衛生銀子么?怎還不讓人倒了?”

人家不倒,憑甚么交銀子?

賈薔看他一眼,罵道:“死腦筋!在這開酒樓,門前的街道是不是我們疏通的?我們負責主街道的清潔。

過些日子,兵馬司從百姓中尋一些困難人群,如孤寡老人,家里有病人為力謀生的弱勢百姓,請他們每天打掃主街道,保證街面的干凈清潔,每月付給他們一些銀錢,讓他們起碼能有個進項,支撐嚼用。

這是有利于所有商家的事,也是有利于百姓的事,難道商家們不該出些衛生銀子?除了衛生銀子外,以后還有防火銀子,慢慢來就是……”

胡夏佩服的五體投地,道:“侯爺,您不愧有善財金童的名號,弄起錢財來,都占著大道理,真是了不得!”

“滾一邊去!”

高隆罵走后,同賈薔道:“恐怕未必好收。”

賈薔笑了笑,道:“所以,今兒我親自前來,收第一單!就從這家開始罷!”

高隆、胡夏抬頭一看,就看到“瑞祥號”三個字……

“宋東家,別來無恙啊。”

入了瑞祥號高大的門樓,也不理迎客伙計古怪的眼神,賈薔一步跨入,就看到宋哲那張往日里滿是精明的臉,此刻卻多了許多陰郁。

不過,看到賈薔進門,宋哲還是站起身來,擠出笑臉相迎道:“寧侯大駕光臨,鄙號蓬蓽生輝!不知寧侯前來,有何貴干?”

賈薔總覺得,說這番話時,宋哲是咬緊牙關說出來的。

且也沒讓座,也不斟茶,可見其心中之恨。

賈薔也不在意,笑了笑,目光觸及四周,看到貨柜上擺的高高的錦帛綢緞,“嘖”了聲,道:“今日前來,為一私一公。私事嘛,自然就是前來瞧瞧,瑞祥號將云錦染出來了沒有?瑞祥號家大業大,底蘊深厚,若是能改良方子,還請務必告訴本侯一聲,讓本侯也沾沾光。”

聽聞此言,宋哲差點沒嘔出血來,臉色黑沉道:“一定,一定。不知,公事,又有甚么事?”

賈薔看著他哈哈一笑,讓宋哲恨不得一拳砸爛他的臉,就見賈薔指了指外面,道:“這幾日兵馬司的動靜,宋東家可看見了?”

宋哲壓著心里的厭恨和不耐,道:“看到了,寧侯好大的手筆,不愧是兵馬司的指揮!”

這是帶了嘲諷語氣的,出身士大夫世家的宋哲,雖行商賈事,但心中依舊有士大夫的清高。

對于尋常正規武人他都看不起,更何況是一群清掃街道垃圾的兵馬司丁勇?

上百年來,兵馬司就是軍中的最底層,甚至不被軍中認可為一份子。

賈薔恍若沒聽出宋哲言外之意,他笑了笑,道:“多大的手筆談不上,不過是在其位,謀其政罷。每年冬去春來,都中或多或少都會流行一陣時疫,總會死不少百姓。越是生活在臟臭的污漬中的,死的越多。本侯身為兵馬司都指揮,身負清理疏通街道坊市之責,豈能袖手旁觀?因為,連兵丁加幫閑,數千兵馬,徹底清掃東城的一切臟東西,臭東西!連兵馬司的副都指揮,都親自下場。

當然,這些都是本分事,沒甚么好自夸的。只是,這么多人一起做事,花費嚼用也十分巨大。兵馬司那點軍費,全拿出來也不夠。我去問皇上要,皇上說一文錢也沒有,還說我既然能當這個官,就有本事堂堂正正的弄軍費。若是弄不到,就趁早別當這個官,回家哄姑娘去罷。

本侯覺得皇上這話實在圣明!這不,本侯就來了?”

宋哲聞言,臉上似笑非笑道:“寧侯,這是來化緣了?”

提到“化緣”二字,宋哲心里都在滴血。

短短幾天功夫,宋家支出了一百三十多萬兩銀子!

宋家自然有千萬之富,可這些家業都只是家業,不是現銀。

當然,瑞祥號有大量現銀,可拋去必須的預算,真正能隨意調動的現銀,總共也沒二百萬兩。

江南巨賈和土老財不同,土老財喜歡攢銀冬瓜,出身南省的巨富們,更注重財富的流轉。

在他們看來,越是流轉的快,流轉的多,才會帶來更多的財富。

所以,去了那一百三十萬兩銀子后,瑞祥號的閑錢,已經不多了。

這罪魁禍首居然還有臉來化緣?做夢!

卻不想,聽聞此言,賈薔眼神瞬間清冷下來,看著宋哲淡漠道:“化緣?本侯以公事來談,身負朝廷體面,你以為本侯是來向你一介商賈化緣?宋哲,你宋家的膽子,比天還大!也是,你們宋家敢以太后娘娘和國舅爺為刀,來謀財,還有甚么是你們宋家不敢做的?”

宋哲聞言,面色大變,連忙否認道:“寧侯,我雖敬你身份,可寧侯也別信口開河!宋家何時以太后娘娘和國舅爺為刀過?倒是寧侯,謀算深遠……”

賈薔笑了笑,道:“繼續說啊,怎么不繼續說了?”

宋哲吞咽了口唾沫,看了看門口聚集的那么多兵馬司丁勇,哪里還敢說下去。

賈薔見之搖了搖頭,道:“本侯前來的公事,就是前來收衛生清潔銀子。瑞祥號在京中,一共六十八處門鋪,每一處一月的衛生銀子為五兩,共三百四十兩。勞煩貴號結清,不然,才開號沒幾天的瑞祥號,又要關門了。”

宋哲聞言,臉色鐵青,咬牙道:“一個衛生銀子,一月就要三百多兩,一年就要四千兩,寧侯是不是窮瘋了!!”

賈薔奇道:“我窮?這些銀子一文錢都落不到本侯腰包里,我賈家雖過的是不富裕,但也不至于眼皮子那么淺,看到甚么好東西就想要,為了銀子連臉都不要了。一年四千兩聽起來是多,可瑞祥號一共六十八處門鋪,平均下來,一處一年也不過六十兩銀子罷了。你瑞祥號每天來來往往、進進出出那么多顧客,這過程中要產生多少灰土臟東西?不得清掃打理干凈?少廢話!若是不服,只管讓宋晝彈劾本侯就是。不交這份銀子也可以,關門罷!”

宋哲深吸一口氣后,點頭道:“好!好!交錢也可以,只是在下斗膽問一句,是只瑞祥號交,還是所有商戶都交?”

賈薔淡淡笑了笑,道:“憑你宋家,還不足以讓本侯親自下場對付,自然是全部都交。”

宋哲聞言,臉上差點沒笑出聲來,強忍之下,一臉的古怪。

他還沒見過,這么會作死的人!

這個年輕人,是不是以為坑了宋家一次,就無敵了?

別說區區一個賈家,別說背后有一個林如海,哪怕背后站著皇上,哪怕太上皇復生,直接宣布賈薔是他的私生子……

也沒這樣作死的法子啊!

整個東市,多少商鋪,多少老字號?

背后勾連著的利益勢力,差不多能將滿朝文武加宗室加勛貴,全部覆蓋起來。

除此之外,還有清流士林,還有江南的鄉紳巨富,還有……

總之,天下最頂尖最富有的人家,幾乎囊括了至少六成。

這是要在他們身上割肉啊!

宋哲簡直連磕絆都沒打一個,手一揮,大聲道:“給寧侯交銀子!”

不過……

宋哲一邊讓掌柜的取銀子,一邊道:“寧侯既然收公中銀子,是不是要打個收據?”

賈薔笑了笑,道:“理當如此。”

等瑞祥號掌柜的送出三百四十兩銀子來,交給高隆、胡夏等人后,賈薔落筆寫了份收據,簽字甚至還按下了手印。

然后在宋哲甚至帶著些同情的目光下,呵呵笑著揚長而去,前往另一家。

“收衛生清潔銀子,你家門鋪小,按最低檔交,一個月三百錢就夠了。”

“你家饅頭做的不錯,一天能做多少?”

“兩千個?兵馬司全要了,這一月每天都做,這是預付銀子。對了,你們要交衛生清潔銀子,鋪面小,一個月三百文就夠了。”

“你家米面鋪大些,要記二檔,一個月三兩銀子。不過兵馬司往后的米面,由你家來送,結現銀。”

“你家打鐵的,臟水見天往街面上倒,一月三兩銀子。不過兵馬司需要諸多器具,都由你家來做,結現銀。”

“你家是屠宰豬羊的,這附近數你家最臟,也記二檔,一月三兩。不過兵馬司需要大量的肉和骨頭,你家來供應一部分……”

等這一條條消息送回瑞祥號后,宋哲只覺得喉頭涌出一抹血腥味來,卻仍是咬緊牙,恨之入骨道:“一個兵馬司,能用多少東西?大部分商戶,仍是要被勒索去。等著罷,看看明天有多少人彈劾他!我就看他,怎么死!”

也的確,到了半下午的時候,就有無數措辭十分嚴厲的彈劾折子,如雪花一般飛進宮里,落在武英殿軍機處的桌幾上。

只是奇怪的是,三位軍機大學士看了后,一時間卻都只沉默思索了稍許,就撂到了一邊,沒有急著處置。

他們似乎,有更棘手,也更嚴重的事要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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