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八百零五章 抄家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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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

“啊嗚!!”

站在高達三丈的女墻后,換了身重甲的賈薔,看著城外密密麻麻嘴里鬼叫著的蒙古人攻城,心中的震撼感難以描述。

他聽過悍不畏死這個詞,卻沒見過這樣的人。

前世見過熱兵器時代導彈橫空的大戰,對于冷兵器時代的攻城總是不以為然,覺得不過小兒科。

而且還認為明朝那些軍將太廢物,居高守堅城,居然還會被野豬皮攻破?

站在城墻上往下射箭丟石塊,傻子也應該守得住才是。

閉上眼睛射箭,也能殺死敵人罷?

直到此刻親眼目睹了,才知道這種想法多幼稚。

這些蒙古人迅猛如野獸,身上披著羊皮襖,尋常弓箭射在身上,不中要害根本無視。

有些蒙古人身上頂著四五支箭矢,非但沒倒下,反而愈悍勇,隨手拔出身上的箭,反手射上城墻,竟能射殺一名守城士卒。

韃子的箭,又準又毒,遠不是漢人能比。

他們高舉牛皮板,好似變成了刀槍不入的怪物,連硬弩都能防御,來到城下,搭起了所謂的“攻城梯”,也不過是一根不知從何處砍來的樹干。

就憑此,蒙古人如狼一樣,迎著箭矢,迅猛的往上攀爬。

有人中箭落下,后面的立刻頂上。

快,快,極快!

應對這樣的敵人,守城士卒雖也爆出血勇之氣來,但打的十分辛苦。

而守城之卒不到兩萬,攻城之敵,近八萬。

八萬,放在前世似乎還不到一個大型小區的人數。

可放在眼前,則是密密麻麻無窮無盡的攻城大軍。

沒有任何取巧之力,就是血肉硬拼。

殺!!

“寧侯,父親讓我帶你下城,這里危險!!”

華安臉色白,來到賈薔身邊,要領他避讓。

賈薔深吸了口氣,搖了搖頭,道:“去與我尋一把重些的兵器來。”

華安不解其意,仍要勸賈薔下城。

賈薔搖頭道:“既然來了這,就沒有臨陣脫逃的道理,速去,越重越好。”

周圍好些士卒都看著他,他若一退,勢必影響士氣。

華安耐不過,只能讓人去取。

未幾,卻見親兵不知從何處抬來一方天畫戟……

華安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通臭罵,那原是鎮在兵器架上做裝飾用的飾品,得需兩個人抬著走才行。

親兵卻自覺委屈,覺的原是好心,待賈薔出了丑拿不動,不就自己下城去了?

誰料賈薔上前試了試,竟單手提起,掄舞一圈,赫赫生風。

華安一見,心驚之余,也知道帶不下去賈薔了,心思一動,又讓親兵去取了一張面盔來。

如此,身披重甲,臉上帶著面盔的賈薔,除了兩只眼外,幾乎無懈可擊。

賈薔也感到滿意,提著方天畫戟剛到城墻邊,迎面就射來一箭,唬出他一身冷汗。

幸好面盔為精鋼打造,防御住了,賈薔勃然大怒,抄起方天畫戟,對著躥上來的蒙古人一記橫掃,生生將人打飛出去,慘叫著飛出城外。

這力道,讓周圍守城兵卒大聲叫好。

賈薔讓周圍人讓開一段空地,此處由他一人防守。

以其巨力,和重達百二十斤的方天畫戟,很快,當世無敵武侯之名,名傳宣府!

而華家父子趁機四處宣揚,朝廷所派大軍很快前來支援。

鎮城軍心隨安!

黃昏時分,蒙古人丟下一地尸體,終于潮水般退了去。

賈薔去了面盔,露出一張俊秀然滿臉殺氣的臉來。

身上重甲已經染了一層厚厚的血污,凍結成了血冰。

周圍士卒已經更換了一茬,和最初的面孔不同了……

便是眼前的士卒,也都神情木然,眼神茫然。

這就是戰爭。

賈薔忽然很是敬佩起前世那些偉人,即便在最艱難的時候,仍然能鼓舞士氣,讓大軍于慘重傷亡中,保持極高的斗志。

他思慮稍許后,深吸一口氣,大聲對周圍士卒道:“今日兄弟們拼死守城,守的不是高官厚祿,守的不是戰勝后的豐厚賞錢,我們守的是我們背后的高堂父母,我們守的是妻兒子女,守的,是那些奉養我們的百姓鄉親!

如果讓外面那些騷氣沖天的禽獸攻破城池,我們的家人,我們的妻兒,將會成為世上下場最慘的人。

我們沒有后路,唯有用血肉鑄就鋼鐵長城,永不墜落!

華安何在?”

“末將在!”

同樣一身血污,被親兵扶著的華安掙脫親兵上前,大聲應道。

賈薔道:“即刻讓人準備熱水熱菜送來,要多準備肉。另外,戰死的兄弟都做好登記,有家人在鎮城的,燒埋撫恤銀子三日內放,雙倍放!”

華安聞言遲疑道:“侯爺,這,沒有先例……”

賈薔厲聲道:“本侯奉天行事,所言皆為天授!吾皇圣明,最是體恤百姓士卒,誰有異議,只管尋本侯來理論!叛逆侯杰本侯殺得,苛勒兵卒之昏將,本侯殺不得?”

華安大聲應道:“末將遵命!”

未幾,就有提前煮好的熱騰騰的肉塊肉湯烙好的大餅成筐成筐的送到。

賈薔之言也被四處傳開。

終于,城上的士氣再度高漲起來。

“寧侯萬勝!大燕萬勝!”

“寧侯萬勝!大燕萬勝!!”

入夜。

大明宮,養心殿。

隆安帝看著跪在殿下的忠勤伯楊華,面色鐵青。

隆安七年當頭第一天,城內竟然因為搶糧生騷亂,踩踏而死數人,又失火焚毀糧鋪一間,民宅更是燒了半條街,燒死七八人。

其他多處糧鋪雖未出現人命,可也多有騷亂。

朝野上下,一片嘩然。

這也讓立志推行新政,開啟盛世的隆安帝,自覺被人狠狠扇了耳光。

簡直混帳!!

“查清了,伙計關門后,外面百姓急了眼,因聽說往后糧價一天比一天高,今日若買不著,往后怕是吃不起了。因此一擁而上,混亂中有人摔倒,連帶著倒了一片,可后面的百姓不知道,仍往前擠。又有人把糧鋪里供奉財神的香燭碰倒了,燒了帷幔,后面人堵著門窗,一時走不脫,就嗆死了幾個……”

楊華只覺得晦氣透頂,這種事也能生,若是在東城就好了,東城是兵馬司在管這些事,偏生在西城和南城、北城。

當初為了奪西市,所以西城的治安、火禁都由步軍統領衙門來理會,如今出了事故,自然由他來承責。

“安南的糧船出了事,是怎么泄露到百姓耳中的?朕昨晚才接到密奏!”

隆安帝氣的語調都有些變了。

韓彬搖頭道:“臣使人查過,松江府送折子的差人先至軍機處后,出了皇城后并未保密此事,隨即四散開來。此事在松江府已不算秘密,所以……”

一直面色陰沉的恪榮郡王李時也好奇:“怎么就東城無事?莫非東城百姓提前知道甚么?”

此言一出,諸君臣多有皺眉者。

御史大夫韓琮沉聲道:“王爺慎言!東城治安、火禁一直由兵馬司掌管,兵馬司素來要求百姓遵守秩序禮數,無論何時,凡三人以上者,皆需有序排隊,違者罰錢十文。且一旦出現超過五十人聚集之事,必有兵馬司兵丁出現,維持秩序。此議曾為御史彈劾,有欺民擾民之嫌。如今看來,卻是一項善政。”

韓彬亦不無警告道:“十萬石海糧之損,為天災和海匪之禍而起,恪榮郡王為觀政皇子,話不可輕言。”

誰都不是傻子,李時在指向哪一個,眾人心知肚明。

但這種莫須有的罪名若是都能在養心殿內出現,那就是亂政之始。

李時聞言,忙躬身認錯道:“小王并無他意,只是……百姓們不知天象之變,只認為是內務府錢莊之更換,才致使海糧斷絕,多有罪小王之處。一時氣昏了頭……”

李時敢說敢認,還能認錯,這讓諸位軍機的面色好看了不少。

隆安帝面無表情的看著李時……

張谷搖頭道:“便是賈薔仍管著內務府錢莊,這等事該生的也少不了,王爺不必往心里去。外面罵軍機處都是草包宰相的也不少……”

韓彬淡淡道:“國事艱難,影響百姓生計,被罵一聲草包又如何?不過督促我等更加勤勉為政罷。需知,爾俸爾祿,民脂民膏。”

張谷苦笑一聲道:“元輔所言甚是,仆明白,也認了。”

李時眼角抽動了下,心里難堪的要死。

這又是含沙射影的對他一通訓斥……

隆安帝目光深沉的掃了李時一眼后,問道:“林愛卿何在?”

話音剛落,就聽殿外內侍傳報,林如海到來。

待宣入內后,隆安帝忙問道:“林愛卿,戶部可有糧米可放?”

林如海見禮罷,微笑道:“臣已經調撥戶部糧倉存糧一萬石,往各處平息爭糧之亂。另外,臣已下令,查抄了此次出事的鄭家糧號。大燕雖遇到些難關,但不是亂世,由不得糧商們恣意屯糧惜售漲價,大這等國難財。皇上放心,這次風波,很快就能平定下來。其實京城并不缺糧,再怎樣,漕運未絕,百姓們吃用的糧食并未減少。眼下不過是糧商想借機財,故意為之罷。”

養心殿內諸人悚然一驚,韓彬沉聲道:“如海,你查抄了鄭家?”

林如海點點頭,又笑問道:“查抄不得么?鄭家民生糧鋪惹出這樣的大亂來,戶部沒有封查之權?虧他家也有臉叫甚么民生糧號。”

韓彬沉聲道:“戶部是有封查之權……可自此之后,你勢必為士林清流中眾矢之的!鄭家雖無高官,卻連出三代大儒,門生遍布朝野,尤其在江南……你就等著挨罵罷!”

一個與民爭利面目可憎的貪惡權相的形象,是斷跑不了了。

林如海笑了一聲,同隆安帝道:“臣為皇上信重,托以戶部國事。如今卻因短缺糧食搞成這個樣子,治罪都是應該的,挨些罵,難道不是應該的?罵就罵罷,國事為重。”

隆安帝聞言,淡淡掃了眼面色僵硬的李時后,欣慰嘆息道:“這如何怪得到愛卿?一來天時艱難,二又有邊患作亂,愛卿殫精竭慮,不為自身聲名著慮,下狠手治理奸商惡賈,實為國士之臣。果有罵名,朕與愛卿同擔。”

林如海謝恩罷,左驤則關心道:“林大人,鄭家那糧號,抄出多少糧食來?”

林如海道:“三萬石。”

眾人聞言皆吸了口涼氣,李晗皺眉道:“怎會這么多?”

林如海淡淡道:“準備多時了,去歲為了賑濟山東、甘肅,直隸各處藩庫糧倉都沒有多少存余。先前若無海外之糧的消息傳來,糧價此刻原本就應該節節攀高。囤積三萬石,待糧價升高之后,能得巨利。”

諸君臣對鄭家的感觀,愈厭惡。

隆安帝聽聞這么多,再一算,心里長出了口氣,緩緩道:“如此一來,宣府糧草也就夠了。”

李時淡淡掃了眼林如海,心道這般下狠力,還不是為了他那個弟子賈薔?他是怕賈薔在邊關餓死罷……

這一對師徒,慣會在御前賣乖討好。

這念頭剛起,忽見殿外進一內侍,躬身道:“皇爺,殿外有宣府八百里加急文書送上。”

“宣!將送信之人一并帶來!”

未幾,一風塵仆仆的士卒被引上殿。

紅翎文書被送上后,隆安帝手都微微有些顫抖。

這個時候怎會有八百里加急送上?

莫非,宣鎮出事了?

不止隆安帝如此做想,連其他軍機都這樣擔憂。

按理,無論如何此時不該有十萬緊急之軍情才是。

若果真宣鎮破了,那才是傾天之禍,北地瞬間糜爛。

不過等隆安帝看完密折后,臉色就古怪了起來……

“皇上,宣鎮到底如何了?”

韓彬見隆安帝久久不語,其他人也都等的心焦緊張,因而出口問道。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道:“淮安侯華文說,賈薔晃了個虛槍,就帶了兩個人星夜兼程昨天到了宣府,傍晚調兵,抄了宣府范家,殺了副總兵侯杰和范家家主范毓并,得錢糧無數,內奸案破了,讓朝廷不必再糧了。還讓戶部,去接銀子……”

韓彬:“……”

李時:“……”

諸軍機:“……”

眾人心里皆有些古怪,先有先生抄一批,如今弟子又抄一批……

林如海不關心別個,只問送信兵卒道:“賈薔以何罪殺人,現在何處?”

那宣鎮兵卒緊張道:“回……回大人,寧侯以里通敵國,盜賣宣鎮武庫軍械之罪殺人,范家人已經招了,是真的,還抓了一批藏身在范家別宅的韃子王子和公主……現在,現在……早晨小的奉總兵將令出鎮城時,蒙古人正在攻城,寧侯在城墻上殺敵,他用的是方天畫戟,以一抵百,殺敵無數,大家都叫他再世溫侯……”

林如海也終于不再淡然了,微微變了臉色,嘴抿了起來。

戰場上,刀槍無眼……

而一直看著一群大佬議事的忠勤伯楊華,此刻心里卻是一嘆:宣德侯府麻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