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八百一十三章 封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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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皇城,鳳藻宮。

偏殿內,李暄眼神有些焦急,垮起一張臉道:“母后,賈璉那些破事,上回不是已經鼓噪過一回了么?父皇已經給了旨,讓三司嚴查,若果真有罪,嚴懲不貸。賈薔也表過態,不會包庇。這會兒又為哪般?兒臣看那群球……那群忘八都是閑的了!一天到晚婆婆嘴一樣,嘰嘰叨叨個沒完!”

尹后淡淡笑道:“你又擔心甚么?”

李暄急道:“母后,這次和往常不大一樣。往常都是賈薔占著理,所以后面彈劾也就不了了之了。這一次,遼東死了那么多無辜百姓,遼西蒙古又打著為特木耳部落復仇的出師之名……”

怎么看,賈家這次也逃不了一難。

尹后笑了笑,道:“百姓的確無辜,不過遼西蒙古到底為何興師,還待查驗,不能由敵人說甚么,朝廷就信甚么。京城士林向來聽風便是雨,朝中也有人在鼓噪,可你聽說武英殿那邊有甚么說法?林如海也不過說了句,待查證后處置,連賈薔那些玉米也不許動,皇上還不是允了?”

李暄聞言眨了眨眼道:“可是母后,御史大夫韓琮不是說話了么?”

尹后笑道:“你呀,平日里看著機靈,有幾分小聰明,怎如今連正經話也聽不出?韓大夫只是轉述了御史臺內言官們的話,這些他不能不說。但他自身,卻并未表態。”

李暄疑惑的看著尹后片刻后,奇道:“母后,兒臣怎么瞧您似乎并不覺著這是件大事?您是沒瞧見如今外面的風向……”

賈薔臨走前分明將賈家托付給了皇后,怎么如今鬧成這樣,他這個母后還如此風輕云淡……

尹后笑了笑,道:“民意向來容易被挑唆蠱惑,若是靠聽他們的動響來執政,那甚么也別做了。再說,也沒誰說要包庇賈璉。賈薔和林相都先后表過態,依國法行事,還想怎樣?”

李暄眉頭緊皺道:“可外面人都說要誅賈家……”

不過說完,他自己就反應過來,就憑林如海和賈薔師徒二人聯手解了糧荒之憂,甚至不惜為天子和朝廷背上許多罵名,就不可能真的去誅甚么賈族,頂了天了也就是斬賈璉謝罪。

這次反應那么大,顯然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帶節奏。

想明白過來后,李暄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見其神情有些夸張,尹后笑道:“你不是素來不將清流的話放在心上?整日里吊兒郎當,隨心所欲,彈劾你的人少了?也沒見你這樣著緊過。”

說著,尹后狐疑的看向李暄,再想想賈薔那俊秀的不像話的外表,該不會真有甚么罷?

不過再一想,幼子跟前人從沒現過有這方面的跡象,再加上,某個混帳雖色膽包天,可也沒聽說過那種惡心腌臜的勾當……

“母后,您說他們這一遍一遍的彈劾賈薔,喊打喊殺,兒臣以為,他們明明知道殺不了他,為何還要這般做?賈薔在宣府抄了范家,解了宣鎮之難,也解了朝廷之難,就憑這個功勞,朝廷這回也不能將他怎樣。那是賈璉的鍋,又不是賈薔干的。可他們仍要殺賈薔,好似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樣,這又是為何?”

李暄解開一個疑問,又陷入新的疑惑中。渾然不覺,他母后差點懷疑起他和賈薔之間的純潔友誼。

聽聞此言,雖然知道只因事涉賈家,李暄才這般勤學好問,但尹后仍樂意為這個傻兒子教些術道……

她微笑道:“皇兒豈不聞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之典故?”

李暄聞言倒吸一口涼氣,驚道:“母后,您是說,那些人不厭其煩的一遍遍詆毀賈薔,就是為了積累起來,然后最終就能殺了他?”

尹后眉尖輕輕一揚,道:“看看你自己就知道了,若是第一回生這樣的事,你會這樣著緊此事?再瞧瞧現在,如今連你都擔憂起來,覺得這一回賈薔險了……待這一次再過了關,等到下一回,下下一回呢?會不會總有一天,天下人都會覺得賈薔該殺?

皇兒不要小瞧那些文人,論起使絆子整人,他們有幾千年的智慧傳承。

一次次彈劾雖未必能將賈薔如何,卻也在削弱他的根基……”

李暄驚道:“那賈薔豈不是糟了?”

尹后彎起嘴角笑道:“換個人真難逃死結,不過嘛,賈薔那個混小子建功的速度,比那些人彈劾的速度快的多,且他又能折騰,每一回動靜又大又快……

那些人用這種法子來對付他,怕是要失望了。”

那些人為何要圍攻賈薔?正是因為賈薔太能折騰,而且折騰的東西,多是前所未有的,超出了大部分朝臣的認知范圍。

穩定壓倒一切,是幾千年來的儒學經典。

對于不穩定的跳脫份子,沒有哪個儒家官僚會看的順眼……

只是他們雖看不順眼,偏偏又干不掉賈薔。

因為賈薔立功的速度,太快了……

李暄恍然,喜道:“如此說來,父皇和軍機處幾位大學士都知道他們這套路數,所以才不與理會的?”

尹后笑道:“到他們那個位置,豈能沒點主見?所以,皇兒且安心罷。”

李暄高興起來,道:“如此就好……母后那天也瞧著了,賈薔臨走前雖未好意思明說,但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將賈家暫時托兒臣一托,幫他照看一下。他雖明著托付母后,可也曉得宮外的事,母后怎么可能出面?所以其實是在托付兒臣。

母后別看那小子平日里大大咧咧,可卻是個極要強的,從不求人。非極信賴,心中分量極重,且十分要好者,他斷不會開這個口的。他既然開了口,兒臣給他這個體面,所以就多關心關心!”

話音剛落,卻見他的伴當內侍陸豐隨鳳藻宮總管太監牧笛急急進來,先與尹后見了禮后,同李暄道:“王爺,快家去罷,王妃生了!”

尹后聞言神情一震,李暄則怔在那,疑惑道:“太醫說的不是要過了十五么?怎今兒就生了……”

尹后瞪他一眼,道:“這又豈有那么準的?”斥罷,問陸豐道:“是兒是女?”

陸豐小心的看了李暄一眼,道:“是個小郡主……”

李暄聞言,登時咧開嘴笑道:“女兒?嘿嘿,女兒好啊!女兒是爹爹的小棉襖!走走走,快回府上看閨女去!”

說罷,與尹后匆匆作別后,急忙忙的出宮回王府了。

卻未留意到,尹后眼中那抹失望神色……

“大捷!”

“大捷!!”

“宣府大捷!!”

臨夜,即將關城門時,四名身著羊皮襖的宣鎮騎兵,背紅翎信旗,一路狂吼入城。

此時多是出城走親百姓回城之際,城門將聽聞“大捷”二字,登時精神一震,一掃年關留值一天的郁氣,大聲問道:“何處大捷?”

四名宣鎮騎兵嘶吼道:“宣鎮大捷!寧侯夜襲金帳,陣斬博彥汗,宣府二萬對八萬,擊潰衛拉特部,斬獲無算!我大燕萬勝!!”

“轟!!”

城門口無論門卒還是百姓,一下就炸鍋了。

好家伙!

好家伙!!

今日整個神京城吃了一天豪門秘(艷)史的瓜,甚么嬸子、嫂子、姑姑……應有盡有,要多香(澀)艷(情)就有多香(澀)艷(情),過足了癮。

本以為賈家這次怕是要倒大霉了,多少人等著賈家抄家時,好好去看看那些嬸嬸、嫂嫂、姑姑們到底生成甚么神仙模樣……

誰曾想,人家在九邊竟夜襲金帳,陣斬了可汗!!

老天爺,這是多大的功勞?

放在開國時,這是能封王的功勛了!

即便現在,也絕跑不了一個國公!

哎喲喲,這可熱鬧了!

那些讀書人今天罵的最兇,按理說唾沫星子堆起來都能淹沒了賈家……

可怎又抵得過這等蓋世奇功?

賈家那些事,放在無能之輩身上,那叫腌臜下作,惡心令人作嘔。

可放在這樣一個少年英雄身上,那叫自古英雄出少年,而這英雄又難過美人關!

這是風流韻事,是他娘的美談佳話!!

隨著宣鎮騎卒一路怒吼宣揚,本已經快要平靜下來進入夜晚的京城,再次沸騰了……

大明宮,養心殿。

隆安帝并韓彬、林如海、李晗、張谷、左驤還有御史大夫韓琮六位大學士,都面無表情的看著跪在殿內,講述著昨夜的情形。

如聞說書一般不真實……

宣府的戰況一直以六百加急送往京城,宣鎮距離京城還不到四百里,基本上當日就能送到。

就在昨日,宣鎮呈上來的戰報上,還寫著戰死過千,傷者數千,戰況極為慘烈兇險。

有幾回,韃子甚至已經攻上城頭,又險險被攆了下去。

盡管敵人的損失更大些,但以八萬眾來熬,最后勝利者未必是宣府。

雖然朝廷仍舊堅信淮安侯所言,宣鎮穩如泰山,但也已經下旨,從別處調兵增援了……

結果不過一天功夫,悍不畏死的衛拉特部八萬鐵騎就潰散了……

汗王金帳被燒,野心勃勃的博彥汗,還被賈薔陣斬了……

被華安派來的信使顯然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口才了得,將昨夜之事渲染的跌宕起伏。

從寧侯大戰時如何看著戰死的宣鎮士卒眼圈紅落淚,如何在日落時握起年輕戰死的兵卒的手,撫合他們的眼睛,最終下了奇襲金帳的決心。

又說到在寒冰徹骨的冬夜,冒奇險,翻閱雪山冰川,終于到達了虎丘山……

因預料到斷后最是艱難,所以讓宣德侯世子董川帶人下去放火,之后董川因耽擱了些,使得被敵人現,招惹來上千追兵緊追不舍。

賈薔如何嚴厲命令親兵先走,他和華安留下斷后,又如何在千鈞一之際,背起了走不動的董川,并舍身一擊,斃殺了博彥汗,又不放棄任何一個兄弟,背著董川折返回鎮城。

蒙古大軍因絕望而潰散,草原又起白毛災,下起了大雪,預計八萬人能回去兩萬都是幸事。

衛拉特部滅亡了!!

那信使頭也不敢抬,嘴卻不停,描繪的栩栩如生,讓人仿佛身臨其境……

“滿嘴胡言,夸大其詞。”

不過待讓這宣鎮信使下去后,林如海率先搖頭說道。

“誒……”

韓彬哈哈笑著擺手道:“事情或許有些出入,宣德侯世子不會那樣不堪,但賈薔勇冠三軍是公認的,前幾日其勇猛,已經得到確認。今日陣斬博彥汗……嘖嘖,倒也及時。皇上見他年輕,總想壓一壓,對他也有好處。可如今還怎么壓?”

林如海搖頭道:“遼東的事還沒個結論……”

韓彬看了沉默的韓琮一眼,笑道:“將這戰況以八百里加急送去遼東,摔到遼西蒙古可汗臉上,問問他,果真是要找賈家人算賬么?那好辦,隨后,大燕寧侯率大軍出征,與其會戰遼西草原!賈璉之罪,朝廷一定會罪之,但這不是遼西蒙古胡作非為的理由。放心,有此二萬橫掃八萬,擊殺博彥汗的戰果在,遼東彈指可平!”

君臣都笑了起來,李晗笑道:“今日元輔竟有老夫聊少年狂的興致,看來是真高興了。”

韓彬看向隆安帝,不掩喜悅的拱手道:“皇上,此戰,足可見天命在我大燕,在新政!隆安七年之始,雖經歷諸多波瀾險阻,但終究都化險為夷!朝廷大可借此戰之赫赫武功,將新政平鋪大燕十八省!”

隆安帝若有所思道:“元輔之意,是大加宣傳此戰功,以威天下不安分之人?”

韓彬點頭道:“正是如此!皇上,推行新政,唯有施霹靂手段,方得顯菩薩心腸。沒有強力威懾,必會遭受各般陽奉陰違!借此戰之威,倒是能讓諸屑小知道些分寸。”

隆安帝笑了笑,道:“元輔言之有理,施霹靂手段,方顯菩薩心腸,說的好!不過,若是大肆宣傳此戰之功績,朝廷少不得要給賈薔封一頂國公的帽子戴戴了……當然,朕不是小氣,舍不得這頂帽子,只是……是不是太年輕了些?”

韓彬不給林如海開口的機會,搖頭道:“皇上,賈薔又不是個愛做官的,終不過是升個爵,加些年俸罷了。他住的本就是國公府,規格都不必改,朝廷也不必另外賜宅。這些都是小事……”

一旁張谷呵呵笑道:“如此,是不是太小氣了些?立下這樣大的功,又著重宣揚,結果朝廷只晉爵一級,沒有職官?天下人跟前說不過去吶。”

左驤搖頭道:“朝堂上他不愿入,他的性子也不適合位列朝班。總不能再讓他回內務府罷?”

這話讓隆安帝嘴角抽了抽,有些不大自在……

分掌兵部的李晗忽然笑道:“賈薔不是好海事?何不將南洋、北洋兩支水師從兵部提調出來,專門組建一個海疆都督府,讓他去當個正一品的大都督?當然,近幾年朝廷無力展水師,等過些年一定鼎力支持。”

眾人聞言眼睛一亮,水師強大與否,對大燕天下影響著實不大,再精銳的四海龍王上了岸也就是個軟腳蝦。

而此舉還能隨了賈薔的心意,亦能讓天下人信服,兩全其美!

隆安帝目光看向林如海,心里其實有些過意不去的:“愛卿以為如何?”

這冠冕堂皇之策,能糊弄得了天下人,又如何糊弄得了林如海?

說是給了兩支水師,其實那兩支水師加起來還沒運河水師靠譜……

兩支水師加起來船不到二百,還都是陳年老船,朝廷每年撥付少許軍費,水師兵卒兼職打漁的都不少……

且大燕水師分內外洋,兩洋海師只管外洋,著實只是個空架子……

不過林如海顯然毫不在意此職之卑微,難得一掃儒雅之態,咬牙道:“等那個孽障回來,臣讓他好好講一講,冒奇險襲金帳的勇武故事!往后再不準他往九邊去,要去就去海邊打漁罷!”

隆安帝聞言,與諸軍機一起仰頭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