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八百四十九章 某人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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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大明宮。

養心殿。

隆安帝回宮后,第一時間就是下旨封鎖宮禁,不準任何人將消息傳至儲秀宮。

最了解他的,確實仍是尹后。

尹后太清楚這位枕邊人了,所謂榮寵,終不過是一時的。

甚么兒女情長,又如何能及萬里江山之重?

封鎖了儲秀宮,切斷云氏與外界的聯絡,直到誕下嬰孩。

招惹出這么多麻煩的云妃,命運也就注定了……

辦妥此事,隆安帝便和諸軍機談起今日事來。

今日其顏面掃地,尤其是賈薔那一闕詞,嘲諷意味十足。

不過身為天子,在賈薔還有大用時,隆安帝并不會急于治罪,這點胸襟抱負他還是有的。

他是經歷過奪嫡苦熬出來的帝王,不會意氣用事。

但是,他仍要確定,軍機閣臣會不會與他坦誠……

“今日之事,諸卿如何看待?”

隆安帝淡淡問道。

諸軍機皺起眉頭來,似未想到隆安帝仍有此問。

沉吟稍許,竟是林如海率先開口緩緩道:“今日事,半真半假。”

隆安帝眉尖一揚,道:“怎么說?”

林如海道:“豐樂樓之事,雖有合理解釋,但未免過于巧合。且五皇子所受之傷,也有些蹊蹺。用力過了……

但,云氏之囂張,皆為真。這些事,是安排不出來的。”

韓彬沉聲道:“宮闈斗爭,從來不只在內,亦在外。古來如此,沒甚么好說的。”

隆安帝提醒了聲:“這群混帳,將朕與諸卿,乃至整個朝廷都頑弄于股掌之上,韓卿,怎會沒甚好說的?”

韓彬搖頭道:“皇上,非臣袒護哪個,只是宮闈之爭,原是如此,借力打力。相比于景初年間奪嫡之慘烈,如今這些手段,如同兒戲。”

賈薔他們挖下的這坑,如何能瞞得過這幾位人間最頂尖人物?

或許短時間內沒甚證據,可他們需要證據么?

隆安帝憤懣道:“元輔說的輕巧,那闕《木蘭辭》一出,朕又成甚么了?”

張谷呵呵笑道:“皇上、皇后乃古今明君賢后之典范。自太宗與長孫皇后之后,便以皇上和當今皇后為歷代帝后之表率。這闕詞,又和皇上何干?再者,皇上縱有思量,也不過是為了社稷之重思量,和兒女情長沒有半點干系。若連這些都看不透,也不過是些愚人,皇上又何必理會?皇上是甚么樣的天子,春秋青史,自有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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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安帝聞言,心里憋悶的怒氣總算舒展了些,長嘆道:“愛卿所言甚是!朕之思量,皆在江山社稷之重,而非兒女情長。偏賈薔那個混帳,寫這么詞來惡心朕,其心可誅!!”

林如海緩緩道:“皇上,既然賈薔如今官拜海師衙門大都督,如今海師處于草創階段,自該去沿海之地督軍。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一職,他就如同兒戲,上任二年,加起來點卯不到二十天。若連海師衙門也如此,就著實恣意了些。”

一旁李晗笑道:“你這先生加岳父老泰山還真是心狠,賈薔折騰數年,大半家業都在京城,林相一竿子將他打到外洋之地,是不是忒狠了些?”

林如海呵呵道:“這海師衙門之職,還是子升你提的建議。”

李晗拱手笑道:“罷罷,是仆之過。不過,那也只是權宜之計。賈薔之才,不在其心心念念之海外,而在治財之道。雖陶朱公、桑弘羊復生也不過如此罷?林相,知道你心疼弟子佳婿,只是有這小子在,仆等當真能輕快不少。天降此才,難道不正是為了輔佐圣君推行新政,開辟盛世的?你一竿子打到萬里之外……最高興的除了賈薔外,就是見不得新政大行之輩。還望林相以社稷為重,以大局為重啊!”

張谷亦是呵呵笑道:“也不是說離了他就推行不得新政了,只是有些時候,賈薔的點子還是能起到奇效的。林相,內務府錢莊一事,仆要與你請罪。事實證明,是仆等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說著,張谷、李晗、左驤等一并與林如海深揖一禮。

林如海忙還禮道:“這叫甚么話?內務府錢莊何等體量?比戶部國庫還豐厚。這樣重大之衙門,原就不可能交給幾個憊賴年輕人去掌控。瞧瞧他們整日里都干的甚么事?將內務府錢莊收回,吾亦是贊成的,干系著實太過重大。至于眼下之困厄……朝廷再想想法子罷。非仆意氣用事,只是連吾亦摸不準,果真讓賈薔重新接手,他會不會同意。即便同意了,又會和五皇子鬧出甚么亂子來……唉,也是頭疼。皇上和娘娘,著實有些寵溺過了。”

隆安帝氣笑道:“倒成了朕的過錯了?”

宗室諸王、皇親國戚和武勛親貴們都不是傻子,內務府錢莊現在是甚么成色,他們能看不見?

畢生乃至數代人之家業投了進去,換回來這個鳥毛玩意兒,誰肯愿意?

這就是個巨雷!

眼下還未炸,是因為還未到分紅的時間,但早晚會到。

到那時拿不出銀子來,這些人鬧將起來,絕不是小事。

關鍵,還是朝廷一方理虧。

但即便如此,眼下林如海也不會松口,讓賈薔重回內務府。

當初著實可恨,且,若無絕對的保證,林如海可以預料的到,下一次摘桃,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

畢竟賈薔在內務府畫的那張大餅,著實太過誘人。

他自然明白大局為重的道理,只是更明白大恩如仇,大功為罪。

內務府錢莊果然經營成賈薔當初勾勒的模樣,操持天下銀財,更甚戶部。

如此滔天功勛,朝廷拿甚么去賞?

唯命爾!

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從無例外。

他林如海倒可以舍身為社稷,卻不會讓賈薔再涉險局。

隆安帝深深的看了林如海一眼,淡淡道:“那就再看看罷。”

寧國府,寧安堂。

一扇楠木刻絲屏風立于堂中,屏風前五步外,設一平角條桌,一珊瑚圓椅。

桌上擺一尋常天青梅花壺,一荷葉綠瓷盞。

不見奢華。

月仙子玲瓏被寧府女侍衛引入堂中坐下后,吳嬤嬤板著臉出現,淡淡道:“坐好了,我們姑娘有話問你。”

玲瓏也是經歷過世事的,雖聞言如此,依舊起身屈膝一福,與屏風后見了一禮。

未幾,就見一遍身綾羅,插金帶銀,花容玉貌的女人走出來,問道:“我們姑娘問你,可曾見過國公爺?”

玲瓏微微搖了搖頭,道:“未曾見過。”頓了頓不由問道:“敢問你們姑娘是……”

吳嬤嬤登時沉下臉來喝道:“你這女人好不曉事,這里可有你問話的余地?問甚么答甚么!”

喝罷,又同站出來的女子道:“平姑娘繼續問罷。”

平兒笑了笑,眼睛始終審視打量著玲瓏,道:“既然國公爺未曾見過你,怎還費那樣大的氣力要見你,給你梳籠?”

玲瓏遲疑了稍許,緩緩道:“奴婢聽說,國公爺的目的,似乎并不是為了奴婢。而是為了……對付云家的國舅爺。”說著,自苦笑道:“國公爺當世英雄,傳聞又是芝蘭玉樹般的品格。我……奴婢,連蒲柳之姿都算不得。原是風塵女,所托非人后重回風塵,又有甚么造化,能得國公爺的青睞?”

平兒奇道:“那你來做甚么?”

玲瓏好看的眸眼中滿是經歷過世事的滄桑,看著平兒輕聲笑道:“姑娘,我這樣的人,何曾又有甚么選擇的余地?”

平兒頓了頓,就見紫鵑出來,與她耳語幾句后,頷道:“如今姑娘的身契就在賈家,若還與你,你可愿離去?”

玲瓏沉吟稍許,緩緩道:“看得出,后面的貴人和姑娘都是心善之人。若換一家高門,此刻怕已遭遇難處……非奴婢厚顏無恥,妄想攀附富貴。只是國公爺今晚在豐樂樓大打出手,聽說一位皇子都快不行了……國公爺對外的名頭里,奴婢便是禍根。若是此刻出府遠走,怕會為世人所詬病。”

費了那么大的氣力要見月仙子,如今人家送上門來,倒趕了去,豈非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平兒聞言唬了一跳,又遲疑起來,外面的事她可不敢亂做主。

就見紫鵑再度出來,問玲瓏道:“今晚之事,你可都親眼目睹了?國公爺可是無恙?”

玲瓏搖頭道:“未曾親眼看到,人太多。只是聽說是隨行的皇子被打狠了,國公爺倒還好,抱著皇子下樓走了。”

平兒、紫鵑松了口氣,玲瓏道:“奴婢自知身份卑賤,絕不敢有絲毫癡心妄想,只求一容身之所在,亦懂些針黹女紅,或洗涮之活計亦可。”

紫鵑道:“這些且不忙,你先將今夜事詳細的說一遍,再說其他。”

玲瓏便將所知事都說了遍,連其身世并那兩闕詞也一并說了。

屏風內外,隱有落淚抽泣聲……

過了良久后,屏風后才傳來一道清澈悅耳的聲音:“雖外面的事不好拿主意,你又是可憐人,但國公府里進不得風塵女子,此家法不容破例。”卻又道:“吳嬤嬤,派人去后街賃一套小院子與她,幫她交著租子。身契暫且放在府上,倒不是為了拿捏,只是為了保全她。既然有這么一出,便也算是緣分。天下苦命人太多,盡幫也幫不過來,如今遇到了,且盡一份心意罷。”

吳嬤嬤笑道:“姑娘才是菩薩心腸。”

屏風后黛玉淺淺一笑,看著幾案上筆墨未干的那闕《木蘭辭》,又道:“平兒姐姐將西斜街那邊的女紅單子分她一些,且先免了抽水,一年后她攢些家底,再恢復,待旁人如何,待她便如何,也足夠她嚼用的了。就這樣罷……”

話音剛盡,就聽到外面傳來鳳姐兒罵罵咧咧的聲音:“哪來的狐貍精,還敢尋上門來?”

黛玉在屏風后同紫鵑笑道:“讓鳳丫頭管好她自己,好生回西府養著,東府這邊,用不著她來多事!”

賈薔甚么樣的人黛玉極清楚,他雖事事寵溺著內眷家里人,卻絕不愿身邊出現鬧哄哄罵街的潑婦。

趕鳳姐兒回西府,原是為她好。

一會兒鳳姐兒聲音果然消失了,紫鵑回來后,就聽黛玉道:“收拾一下,咱們回家。”

紫鵑:“……”

某人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