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番二十九: 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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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日后……

原本打算登基過后四五天就搬回西苑,卻因為京城中成立了安濟局,分十二組為百姓接種痘苗之事,一直耽擱到五月下旬,一切步入后正軌,天家一大家子,才重新搬回西苑。

相比于皇城高墻內的炎熱憋悶,西苑兩大海子碧波蕩漾,綠柳成蔭所帶來的清涼,涼風徐徐,讓眾人心情都愉悅了許多。

南海子畔,清音閣內。

鳳姐兒站在月亮門下,高聲笑道:“真是不比不知道,原來只盼著在皇城里住一輩子,多威風?這會兒再看看,果真還是皇上、娘娘最知道受用,西苑比那深宮里可是強出太多來!連過門風吹起來都爽利許多!”

“香姨,加油!香姨,加油!”

“琴姨,加油!琴姨,加油!”

“吉祥姐,加油!吉祥姐,加油!”

鳳姐兒話音剛落,就見堤岸邊傳來一陣熱鬧稚嫩的呼喊聲。

鳳姐兒并閣內諸人都起身,往西南湖堤方向看去,就見湖堤邊駛出了兩艘木舟,一個上面坐著香菱、小吉祥,一個上面坐著寶琴和小角兒,個個拿著槳嘴里“嘿哈”的用力劃著,兩邊兒竟是賽起木舟來。

堤岸上,小晴嵐和李錚各領著一撥兄弟,分別給兩邊兒加油起哄,再加上看顧他們的丫鬟、嬤嬤,還有盯著水面上的女營侍衛,當真是好不熱鬧!

“琴兒這么大的人了,還在那頑皮!”

寶釵開口嗔責道。

黛玉笑道:“難得清閑一天,你就別約束著她了。”

她心情很是不錯,安濟局正在有條不紊的為京城百姓接種痘苗,除了偶爾一些低熱,但很快就康復的例子外,至今無一例死亡案例生。

天花對于當下的傷害,遠非后世所能明白。

只想想有清一代,連帝王都折在此疾疫之下。

康麻子為何得此名?便是因為出過花。

而在他之上還有一個哥哥,帝位原不該傳給年幼的他,還是因為他出過花,不必再擔憂夭折,才得了帝位。

可想而知,這個時代對天花的恐懼。

雖然也有人痘,可人痘風險還是大了許多。

一般興許沒事,可一旦出事就幾乎必死無疑,通常還是死一家,畢竟傳染性強。

所以人痘的推廣艱難……

如今皇后、皇貴妃得天賜痘苗,可免人痘致死之恐怖,又免費為百姓們接種,以免除出花之苦,可想而知,黛玉并尹子瑜在民間的聲望高到了何等地步。

再加上以皇子為先,消除民間恐懼一事傳出,黛玉賢后之望,已是遠遠超出尹后當初的賢德名望了。

沒人不愿聽好聽的,更何況這等名望不止黛玉一人受益,還能蔭及太子,所以這幾天,她的心情極好。

聽黛玉說好話,寶釵沒好氣道:“都道她是我妹妹,卻不知家里最寵她的反倒是你!還有小八,也只覺著你好,我兇。好人都叫你當了,盡由我來做壞人!”

打小一起長大的姊妹間,說話自然不去顧慮那么些。

當然,最主要的是黛玉素來不讓姊妹們以大禮對她,更珍惜打小的這份情意。

黛玉指著寶釵同姊妹們笑道:“聽聽,甚么叫得了便宜還賣乖?我代她疼著琴兒和小八,她倒派我的不是!罷了罷了,改明兒本宮就叫琴丫頭見天來跟前立規矩,再將小八養成個小花子。若人道為何如此?你們可與我作證,是寶丫頭非要我如此……”

話沒說完,姊妹們已經笑倒一片。

“哈哈哈!把小八養成小花子?那可難了,小八那張臉最是喜慶,圓嘟嘟白嫩嫩的,怎么扮也不像是花子呀!”

迎春切實的考慮可行性,讓寶釵差點嘔血。

姊妹們愈大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小八成了小花子后的模樣。

好在湘云體恤寶釵,忙笑道:“快看她們賽舟,香菱還是氣力大,劃的最快!”

黛玉冷笑一聲,橫她一眼,卻也沒再刺她。

坐在角落里的可卿見之心中感嘆,在外臣命婦前端莊賢德的皇后娘娘,唯有在一起長大的姊妹跟前,才會這般自在隨心。

也難怪,待這些個不同……

相比起來,她還有尤氏、尤三姐等,始終要差一等。

“哎喲喲!哈哈哈!哎喲喲……香菱船翻了!”

忽地,惜春跳腳驚笑起來,大聲道。

眾人聞言紛紛起身來到窗前看了起來,李紈最是擔憂,道:“可別出事了,了不得。”

姊妹們在窗前遙望,就看到湖里撲騰著兩個腦瓜。

倒是不怎么擔憂,當初在海邊待了那么久,旁的沒學會,在賈薔強力建議下,倒是都學會了浮水。

大海中尚且能游個十來步,在平靜的湖水里,怎么也不至于淹死……

果然,遙遙還能聽到香菱和小吉祥尖銳的笑叫聲。

至于岸上,早就鬧開了鍋。

若非一群丫鬟、嬤嬤們上前抱住,這些小家伙們早就撲騰到水里去“救人”了……

饒是如此,這會兒小晴嵐帶著幾個虎頭虎腦的皇子,還在丫鬟、嬤嬤懷里掙扎亂跳,想下水去……

李紈同黛玉道:“還是在海子邊岸上石欄罷……這么些孩子,果真一個不留神,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黛玉搖頭笑道:“那么大的水泊,全上石欄得耗費多少?再者,皇子們眼下還小,甚么時候都短不了人。再大些,也該學會浮水了,不當緊。”頓了頓又道:“大嫂子,皇上一直都在說,不可使皇子們過于嬌氣。在家多吃些苦,以后出去就少吃些。果真一味溺愛著養,將來難頂大事,是要吃大虧的。”

點了句后,就在探春、湘云、惜春等催促下,一道出了清音閣,往海子邊看熱鬧去了。

“哈哈哈……哎喲喲,哈哈哈……”

堤岸邊,寶琴已經笑軟在地,在她身旁圍著老大李錚、老二李鉚、老五李鈞等皇子。

而香菱已經換了身清爽的衣服回來,站在那一點不像是“戰敗”之人,反而得意洋洋的站在那。

身邊圍著以小晴嵐這個大姐為,老三鑠、老四李鋒為大將,小八李鋈為“押糧官”的另一軍團。

個個都學著香菱,仿佛雖敗猶榮。

看著這一伙子的模樣,寶琴愈笑的喘不過氣來。

李錚也是滿臉無語的看著自家傻姐姐帶著一群傻弟弟,跟著一個傻姨娘在那傻樂……

“錚哥兒,你在傻里傻氣的嘆甚么氣?是后悔站錯隊了么?”

香菱經小晴嵐提醒后,叉腰豎眉的瞪眼問道。

最讓她生氣的是,她兒子居然站在另一邊,這會兒正往后躲?!

甚么意思,老娘給你丟人了?

小兔崽子才多大?

正當香菱要化身大惡魔難,李錚等卻高興起來,因為看見救苦救難的救兵們來了。

“給母后請安!”

三歲的小不點兒領著一群兩歲的弟弟上前見禮,別提有多萌了。

黛玉等紛紛露出笑臉來,探春更是一步上前,將李錚抱起,道:“就敢皇后娘娘請安,不給我們請安?”

李錚的確早慧聰明,看著探春抿了抿嘴,嚴肅道:“三姑姑,我還不能叫你母妃,父皇還沒有和你成親……”

探春一張臉瞬間大紅,若非心智堅定,差點就將這熊孩子給丟出去。

她俊眼修眉皆豎起,警告身旁姊妹們不許笑,然后將李錚放在地上,隨即朝地上啐了口,咬牙道:“哪個要和你父皇成……誰教你的?”

李錚不解探春為何生氣,摸了摸腦瓜小聲道:“沒誰教……三姑姑,我自己瞧出來的。”

此言殺傷力更強……

探春一跺腳,扭身就要走。

卻被黛玉一把拉住,笑道:“這會兒走反倒沒意思了,孩子話你也較真兒?”

說罷,回頭就看到眉開眼笑的香菱抱著小晴嵐還在得意。

黛玉沒好氣道:“好好的,怎就翻船了?”

香菱笑道:“只怪小吉祥,氣力太小。我劃一邊兒,她劃一邊兒。結果我這邊劃的正經,她卻跟不上趟了……就完蛋了!”

小吉祥在背后委屈道:“奶奶力氣那樣大,我跟了半茬,腸子都差點噦出來,最后還賴我……”

小晴嵐這會兒自信:“要是香姨選我做伴當,我肯定行!”

小吉祥沖小晴嵐做了個鬼臉,小晴嵐還之。

寶釵有些看不下去了,她不好去訓斥香菱,就看著寶琴斥道:“這么多孩子都看著,你們只管胡鬧。趕明兒他們偷偷的跑來學你們,出了事皆是你二人今日之過!”

氣氛冷卻下來,小晴嵐也從香菱懷里滑落下來。

寶琴低著頭不敢多言,這時就見小八李鋈堆著一張笑臉,沖寶釵道:“娘,水里,危險,不頑的!”

小晴嵐多聰明,連忙點頭道:“對對對,小八說的對。水里危險,我們知道的,才不會去呢。”

寶釵有些慪氣,同黛玉道:“我如今愈成壞人了!”說著連眼圈都隱隱有些紅了,和以往大氣從容的做派很是不同。

黛玉體諒笑道:“你如今有身子,原就容易動怒,誰還不是這樣過來的?理會那么些做甚么,該生氣就生氣好了。左右等熬過這一段,也就好了。走,去靜谷尋子瑜姐姐去。近來她才是真正受累的,我們去探望探望。”

說罷,浩浩蕩蕩一群天家女人,往皇貴妃尹子瑜住處行去。

勤政殿。

賈薔面色淡淡的聽著李肅承奏清理民間學社之事,目光卻看了眼林如海。

出乎他的意料,這一次李肅在清理學社亂象過程中,一反往日對讀書種子的偏袒庇護,而是下了狠手。

京畿之地,整整二十六個大大小小的學社,被徹底解散,并且查抄。

但凡查抄出有詆毀圣恭、誹謗朝廷大政,乃至以惡毒之言咒罵朝廷重臣者,一律從嚴治罪。

短短半月時間,判定罪名者多達八十四人。

又有因詆毀咒罵天子株連族人者,如華亭嚴家,因嚴子義一詩,闔族入罪,悉數判罰秦藩、漢藩,還是分散開來入刑。

這般罪名者,有十三人,背后就是十三個家族。

全部合計起來,怕有上千人。

這還只是在京畿之地,南邊兒也展開了嚴厲打擊取締學社的行動。

南省那邊才是大頭,以這個力度真正嚴查下去,拉扯出過萬人都不足為奇。

李肅有這個魄力?

賈薔知道,必是林如海與他通了氣,讓李肅知道了這是給他的最后一次機會。

只是……

賈薔微微皺了皺眉,不過沉吟稍許,終究將一些話按了下去,林如海的體面,他還是要給的。

待李肅承奏罷,賈薔點頭道:“就該如此。給他們接種完痘苗后,直接派船送往秦藩、漢藩,打散開來,進行勞動改造。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也,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人恒過,然后能改!

整日里游手好閑仗著讀了些書取得功名,就無所事事只會罵天罵地的人,不讓他們充分感受勞作之苦,又怎能改掉臭毛病?

如今新朝新氣象,除了罪大惡極者,大燕少行殺戮之事。這些人一萬個里只要有幾百個能改造好,那么對秦藩、漢藩的治理展,都將有莫大的助益!

所以此案,務必要一查到底,徹底改變彼輩文賊,以功名身相聚,插手訴訟擾亂官府行政,督撫亦為之所忌恨的局面。”

李肅聞言,緩緩點頭道:“皇上之意,臣明白了,必會親自督促嚴查此案,務使士林中不再以學社為由頭,行結黨營私之禍患。”

賈薔面色好看了些,道:“還行,知道彼輩所行為禍患之行,可見并不迷糊……”

眼見李肅面色一白,林如海出列道:“皇上,李大人所憂者,也不無道理。此案過后,好處自然是整肅風氣,維持各地安定,但對于想真正諫言地方施政,想告知朝廷當地民風者,會造成阻礙,引他們的擔憂。時日一場,便容易形成言路阻塞。”

賈薔道:“那就專門設一渠道來解決此事……在私下里結社妄言,擾亂世道者治罪。御史臺聯合繡衣衛并設一司衙,每年進行采風天下,公開接受百姓投書監察官府施政。任何事,任何言論,只要有證據,都將徹查。譬如揚州府的百姓,認為他們的父母官搜刮酷烈,交稅繁多,巡案御史可立刻要求繡衣衛查證,查證屬實,立刻將證據上交,從嚴查辦。

當然,具體還有很多分類,這些要朝廷多考慮論證一番,再推行天下。”

林如海等應下并頌圣一番,繡衣衛代表皇權,與御史臺一同巡查天下,也能加強中樞權威。

此番論罷,林如海又提一事:“皇上,韓琮自小琉球上書朝廷,言其自小琉球觀此二三年朝廷和世道的變化,覺過往之迷途而知返,想趁著身子骨還硬朗些,重回朝廷,為社稷,為皇上再做些事。”

賈薔聞言皺起眉頭來,目光觸及下方,見諸臣面色多有微妙,他沉吟稍許,問林如海道:“先生以為如何?”

林如海緩緩道:“韓邃庵之才,在臣之上,臣以為,他若果真認可當下大政,愿意重回朝廷,于社稷而言,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