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番四十:中秋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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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秋。

本是賞月夜闔家團圓時,然而賈薔身為天子,卻率滿朝文武,駕臨津門。

八艘瘢痕累累的巨艦依次于出海港口排列,月夜下,黑喲喲的艦炮猙獰可怖。

然而,此刻沒有一人將目光落在這等賈薔耗盡家底打造出的國之重器上,一雙雙目光,都集中在碼頭空地上堆積成山的……金山上!

是真正的金山!

除卻不到三成的金元寶外,其余的都是不成型的金塊、金粒乃至金沙……

軍機大學士都不是眼皮子淺的,而國庫每年的收入,肯定比這座金山要多。

但即便如此,也從未有如此直觀這樣多的金子。

看這陣勢,便是沒有三五百萬兩,至少也有二百萬兩!

換算成銀子,少說也值兩千萬兩!

國庫一年歲收也不過三千多萬兩,但每一兩林如海都恨不得當十兩花,沒一分是多余的……

莫說文武們一雙雙眼睛炙熱,連賈薔都十分意外,看向站在一旁著甲胄一身颯爽的閆三娘,驚喜笑道:“怎么這么些?你莫不是將倭子國的國庫給抄了?”

閆三娘見賈薔這般高興,亦十分歡喜,笑道:“倭子國國庫也未必有這么多金子,臣妾抄了倭子國天下強藩上杉氏賴以生存的佐渡金山的老窩。倭子國多金山銀山,佐渡島上的佐渡金山,又是倭子國三大金山之一,多的是金子。

只是臣妾也沒想到,上杉氏會把這么多金子都囤在那里,聽俘虜說積攢了三年的,原是準備擴軍買火炮的……不過也不算離奇,畢竟佐渡島極是易守難攻,若非臣妾趁著夜色出其不意的率艦隊突襲強攻,數十門火炮全力開火,一下子將倭奴打懵了,還真未必能這般順利。全賴皇上洪福庇佑!”

賈薔聞言愈高興,雖然比起前世東瀛雜碎甲午后奪去的兩億兩白銀和之后數十年里造的罪孽而言,這些金子幾乎是九牛一毛,但總算能見著回頭錢了,也算不錯。

再說,這只是開始……

他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有這些金子打底,北疆可平,痘苗可種,海船建造不必停滯,開海進度便可大大加快!秦藩、漢藩等地的糧米源源不絕運來,天竺等地的桑麻亦可加快運回。三年后,朕要大燕再無一人餓死,再無一人凍斃!”

古往今來,可有如此盛事?

不是說這價值兩千萬兩的金子有這么大的能為,但這些金子,卻能解決當下銀匱之憂。

如此,便能盤活整個大局!

“傳旨:良妃此行大功于朝廷,大功于社稷,于朕助益良多,晉貴妃銜!”

如今天家的皇妃不值錢……倒不能說不值錢,只是沒那么尊貴,因為都是皇妃……

但貴妃卻尊貴許多,蓋因上面只一皇后、皇貴妃。

貴妃只一人,薛寶釵,蓋因賈薔起家根本德林號得薛家豐字號助益良多,至今,薛家二房薛明仍是德林號的頭號大掌柜。

另一人李婧也當有此位份,論功績,李婧絕不輸薛家,但李婧自己堅決拒絕了貴妃位。

混江湖的時間久了,對規矩二字也就理解的格外深。

她自知和寶釵不同,甚至和閆三娘都不同。

便是閆三娘,雖然威望絕高,可麾下兵將絕大多數都是運河上漕幫出身。

漕幫幫主大公子丁超是賈薔的馬前卒,心悅誠服的死忠,是德林水師的二把手。

所以閆三娘即便離開軍隊這么久,德林水師依舊不亂。

而李婧不一樣,她在以金沙幫為根底的夜梟中,是絕對的靈魂人物。

賈薔給予了她莫大的信任,哪怕后來來了岳之象,還有岳之象的徒弟趙師道,更有后來的李春雨……

但夜梟那一部,賈薔從未動過,刀插不入,水潑不進。

所以李婧才知足,更知道避嫌。

化家為天下后,原就不只是純粹的家事了……

如此,也就愈顯得這個貴妃之位的貴重。

閆三娘歡喜謝恩后,賈薔又依次厚賞了有功將士,方隨諸文武折返回津門行宮。

至龍椅上坐定,看著一張張肅穆甚至黑沉的臉,賈薔哈哈大笑起來,不過見連林如海的眉頭都緊皺起面色板正,他方止笑擺手道:“若覺著朕之所為不體面,甚至卑劣難堪,就不要開口了。其實你們不應該不知道,倭子國也就本朝被西夷們禍禍的閉關鎖國起來,才沒出去禍害人。可往前幾百年,倭奴們肆虐漢家疆土的時候還少了?這么點金子,連找補回來都不夠。”

李肅性子板正,出列沉聲道:“皇上雖所言不虛,只是彼輩禽獸,故而所行獸道。我大燕天朝上邦,天子乃億萬黎庶之君,何等尊貴?豈能效仿此類?!皇上便是不忍加稅百姓,可若萬民得知君父為減其負擔,竟行擄掠之行,何以自處?臣等,又何以自處?臣聞之:為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皇上……皇上……”

賈薔眼睛都直了,他想過此舉會讓文武不喜,甚至強力反對,但沒想到李肅這樣的宰輔之臣,居然能當庭哽咽,哭出聲來。

賈薔能看得出,這老小子是真的心碎了一地,痛不欲生的樣子……

更讓他頭大的事,李肅開了個頭,其他人居然也紛紛跟上,跪地哭了起來。

賈薔納罕,他是讓老婆出去劫掠,又不是出去要飯,至于如此?

他無奈道:“萬般罪責,皆在朕躬,不賴諸卿……”

話音未盡,哭聲又大三分。

賈薔:“……”

林如海嘆息一聲,轉身與諸文武道:“皇上派良妃前往東瀛征伐,非為了這些金銀。此事原本涉及軍國機密,以免引起恐慌,故而暫未宣揚……”

呂嘉是個聰明人,聽出話音來,忙接道:“不知元輔所言是何……啊!莫非是那件極險要之事?”

林如海扯了扯嘴角,看了眼呂嘉敦厚老實的面相,微微頷,卻未接他的話,直言道:“過去三年,朝廷先后開辟秦藩、漢藩萬里疆域,至于馬六甲以內諸國,也差不離兒都成了大燕藩國。皇上說三年后大燕再無饑民,便指著這些地方一年三熟的肥地。可好東西誰不喜歡?這些地兒原都是西夷強占了去的,被皇上趕走后,他們豈能甘心?原是約定和東夷倭子國東西夾擊,覆滅大燕,皇上這才派良妃奇襲倭子國,以破腹背受敵之局。不然,西夷五大強國,萬千巨艦大炮襲來,倭子國再從東海殺來,大燕必將危矣。原本此絕密軍機,不可輕易外泄,但如今倒是不怕了,良妃一戰破國,夾擊之勢已破!至于西夷諸國,有馬六甲所阻,大燕無憂矣!”

百官退去。

賈薔看著面色依舊凝重的軍機處和五軍都督府的文武巨頭,知道林如海的說辭瞞不過他們,不由頭疼道:“仁義道德沒錯,也該大力提倡,但朕以為,這是對內。但國與國之間,唯有一個‘爭’字!說‘爭’都是客套了,實則是搏命!你們看看西夷們,一個個對外兇如獵犬豺狼,對內,對百姓卻溫良恭謙讓,人家百姓治病不花錢,讀書不花錢,就這樣,還天天罵他們的朝廷是廢物……朕以為,就算大燕做不到那一步,內圣外王四個字,總能做到罷?”

西夷們眼下自然遠沒有這么好,工業革命后羊吃人的慘劇沒多久了,血腥殘酷的資本積累,才剛剛要開始……

只是這些不必同宰輔重臣們說,只講他需要他們知道的就是……

果然,諸臣大為震驚。

對于西夷的事,他們覺得應該要進一步去了解。

賈薔又道:“對于其他番國,朕不會如此行事。朕也是受圣人教誨的圣人門徒,怎會不知大燕禮儀之邦,豈能總行毀國擄掠民財之事?你們看看,便是安南、暹羅、呂宋諸國,大燕也是解民于水火危難之間。除了對惡霸和西夷走狗們強硬施壓外,其余同諸國百姓間,不都是平等友善的來往?用真金白銀從他們手中買糧食,賣給他們的布帛和各種器具,沒一樣是高價苛勒。不說比西夷們統治時強百倍,便是比他們自己國家的朝廷統治都強的多。

但是,獨倭子國不成。這個國度里的百姓,不能說十成十是壞人,但九成九是壞人,不會有錯。

倭子國常年地龍翻身,各等天災不絕,國內諸大名間又不素凈,還和新羅國整日里撕扯。老祖宗說窮山惡水多刁民,此言落在倭子國絲毫不差。

這條惡犬不滅,便是成不了大患,早晚也要惡心人!

所以,諸卿莫要怪朕一意孤行,不滅此朝,朕便是龍御歸天之日,也難安此心。”

這話就相當重了,誰還敢再多嘴?

永城候薛先沉聲道:“既然天子不喜此國,滅之何妨?臣受皇恩深重,愿親領大燕虎賁,滅此朝食!”

賈薔聞言面色舒緩,擺手笑道:“不必如此,眼下東瀛臭蟲已經自顧不暇,朝廷要先應對西夷聯軍的威脅。先生方才所言,并非虛言。”

薛先對當下形勢自然不會毫無所知,他看著賈薔正色道:“皇上,若如此,朝廷就該派大軍前往馬六甲、巴達維亞駐扎。至少派一營京營,一營火器營前往駐扎。德林軍是強大,但畢竟是新軍。京營、火器營由臣等悉心調教三載,又采取了德林軍的練兵操典,已可大用!”

賈薔聞言卻有些遲疑,緩緩道:“不大合適罷?藩國畢竟是外藩之國……”

聽聞此言,諸臣色變,以薛先之沉穩,都不禁拔高聲量,大聲道:“外藩之邦,亦是天子之土!外藩之民,同為天子之民。皇上此言,置臣等于何地?”

賈薔自知失言,打了個哈哈,笑道:“你們這就誤會了,不是說分門別類,低看你們一頭,恰恰相反,是高看你們。朕是覺著,大燕為根本,無論如何,不可因藩國之事,耽擱了大燕的安寧祥和。等到十年、二十年后,多半是要一體的,因為越來越多的百姓會遷移過去。但眼下,仍以本土為重。朕說過,不插手朝廷政事,軍機要事要都交付五軍都督府,所以才不愿從本土調兵前往。”

薛先面色舒緩下來,沉聲道:“皇上乃千古難逢的圣君,臣等皆深知。只是皇上如此體恤臣子,臣子若不能為皇上分憂解難,與禽獸何異?既然此戰關乎國運,臣愿親自領兵出海……”

“等等!”

顧不得薛先為五軍都督府之,平日里素以薛先馬是瞻的臨江侯陳時急道:“永城候主掌中軍都督府,豈能輕離中樞?皇上,臣可以,臣最善攻殲戰!當初在榆林鎮,那些賤皮子們看到臣的將旗,一個個唬的給野狍子一樣亂蹦。臣帶著十三騎家將,就敢往草原上掃蕩三天三夜!皇上,臣去秦藩,必叫西夷狗子們有來無回!”

陳時開了個頭后,景川侯張溫、荊寧侯葉升、永定侯張全、吳興侯楊通等紛紛請戰。

賈薔卻是哈哈大笑,指著軍機處幾位重臣道:“你們同朕說沒用,且看看這幾位的面色,給不給你們銀子。沒軍資,你們拿甚么出征?”

戶部尚書劉潮不懼幾位虎將,站出列后先躬身問賈薔道:“皇上,秦藩要地,若無本土大軍馳援,能否守得住?”

賈薔想了想后,點頭道:“問題不大。”

劉潮點頭道:“臣明白了。”隨后轉頭看向五位王侯,一字一句道:“明明白白告知諸位侯爺,今歲軍資已悉數交付,多一個子都沒有。”

“混帳!”

“豈有此理?”

“你當我們是去游山玩水不成?”

“國難當前,身為計相竟敢如此狂言?”

劉潮有些吃不住這些武夫們咄咄逼人的勢頭了,但這一刻,不僅賈薔沒開口聲援,連林如海都冷眼旁觀。

劉潮自然明白,這是一次小小的考量。

他壓住心中的浮動,看著薛先等沉聲道:“若果真國難當頭,本官便是砸鍋賣鐵,將那點家底都搜刮干凈了,也要送諸位將軍出征沙場,可眼下還不到那個時候。如今朝廷里的銀子,一分都不是掰開當兩分在用,是在當五分十分在使!具體哪些用錢之處都不用本官贅言,你們亦是國之重臣,不會不知道。總之,未到國難之時,戶部沒有一分銀子是多余的。不過……”

說著,劉潮目光看向了上方的賈薔。

賈薔忙擺手笑道:“良妃帶回的金子你就不要想了,朕這里才是真正精窮了。這些金子都要投進皇家錢莊里,行銀票。”

價值兩千萬兩銀子的金子,至少可行三千萬兩的銀票,狠點心,四千萬兩也不是問題。

造船、造槍、造炮、德林軍、皇家科學院、移民……

林林總總加起來,都填進去剛剛好。

但填完的效果,卻將極其強大!

“好了,今日到此為止。諸卿還是要與百官多談談,交交心,讓他們明白朕的苦心,知道朕到底在干甚么。”

交代完最后一句,賈薔就折返后殿,后宮諸內眷、諸皇子今日俱至,要一道好好過個中秋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