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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七十七:華夏衣冠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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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朝街,豐安坊。

自賈家出來,賈薔讓人去宮里接了尹子瑜和尹后,一并來此探望尹家太夫人。

皇十三子李鐸和皇十八子李鍇將是第一波開國皇子,李鐸開國后,尹家將集體奔赴相助。

這并不是件壞事,但賈薔心里,還是存了虧欠之意……

尹家,萱慈堂。

尹家太夫人車氏,早幾年前就被賈薔賜下一品誥命的封誥,和賈母相比,尹家太夫人顯然更得養生之秘,分明年歲相近,可看起來,卻精神的太多,也硬朗的太多。

“其實朕并不想讓尹家出海,留在京里又如何?五哥足以撐起尹家門戶,他又是個穩重的,無論是朕,還是后繼之君,都會保得尹家無憂。老太太春秋已高,理應安享晚年,何必出海?便是她們非要鬧著出海,有朕在,有子瑜在,老太太也必會享盡榮華富貴,頤養天年。”

對于尹家這位太夫人,賈薔心中是有敬意的,這位老太太已經不只是明理那樣簡單了,睿智的讓人欽佩。

賈薔自忖,換他在這個位置上,絕做不到這種地步。

所以,他才想報答一二。

只是這些年來,每每想重賞尹家二房時,總是被擋了回來。

如今尹家更要舉家出海,這愈讓賈薔生出歉疚之心……

尹家太夫人見賈薔如此作態,不由笑了起來。

尹后、尹子瑜還有尹浩妻喬氏也紛紛笑著。

尹家太夫人道:“皇上莫要擔心老身,更不必覺著,尹家吃了甚么虧。大房干下那些混帳事,如今在小琉球都過的很好。換了別人,怕是連骨頭也都化了。”

尹家大房尹褚當初和賈薔不對付,甚至想除掉賈薔,雖然尹褚已經身死,可兩個兒子腦筋也不太通透……

賈薔沒下死手,只是丟去小琉球種地。

后來因為尹子瑜之故,賞無可賞,又得知那邊也識時務了,就放開了些。

雖仍不能為官,但日子也過成了望族……

賈薔擺手道:“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尹后在一旁抿嘴笑道:“我聽說,小十三的封國常年鮮花綻放?”

賈薔點了點頭,道:“雖處于非洲大陸,有些地方很是潮熱,其封國上有一座舉世無雙的大湖,如海洋一般廣闊,臨近之處,氣候冬季溫暖,夏日清爽,終年鮮花盛開。那個地方,便是只靠打漁畜牧,都能活的很好。若是能遷兩百萬丁口上去,最多五十年,可得數千萬民,甚至更多。小十八那邊也差不離兒,都是極好的地方。不過,年輕人過去可以,老太太年事已高,何必奔波?那里現在還一片荒涼,沒建設好呢……”

尹家太夫人笑道:“既然皇上都如此贊譽,可見彼處是個福地!至于暫時荒涼些也不當緊,老身雖年邁了些,心卻不老,倒想親眼看著那些孩子們,將一個肥沃的地方,建成一處好地方!”

賈薔聞言,知其主意不會更改,便苦笑道:“罷了,既然太夫人有此心,朕也不好強攔著。不過,朕也不能讓老太太空手去。久病床前無孝子,若是空手去,指不定有不開眼的說閑話。朕送老太太一條鐵路,一座府邸,再叫移民司,調撥十萬漢家民戶一并前往。有此十萬百姓在,雖不能立刻繁榮一國,卻能繁榮一城。”

尹家太夫人常常關注移民事,豈能不知這份大禮有多厚重,驚喜過望之下,就要拜下見禮,賈薔忙攔下。

其實這份大禮,也不只是給尹家太夫人的。

諸皇子開海建封國,他明著是說絕不會再參與,但也不可能讓他們就那樣去折騰。

十萬民戶,一條鐵路,足以讓諸皇子們在非洲大陸上,以最短的時間立足。

終究還是個當爹的,心軟了……

尹子瑜側眸看著賈薔,悄悄抿嘴淺笑。

正這時,李春雨貓一樣輕盈入內,上稟了賈母的喪音……

賈薔“嘖”了聲,神情有些悵然。

尹家太夫人、尹后和子瑜都看向了他,對于賈薔的身世,普天之下九成九的人以為,他真是李燕皇族義忠親王的兒子,但尹家這三個女人,卻心知肚明,他是賈家的子孫。

而賈薔當初能承爵寧國府,便是因為賈母之功勞。

盡管,賈母當時是受了宮里元春的指點,好由賈薔這位“太上皇良臣”做隆安天子劈開舊黨和元平功臣的尖刀……

但那又如何?那可是世襲爵位,賈家最珍貴的家業!

且,世上何曾有絕對純粹之人?

或許有,林家待賈薔就十分純粹,這也是賈薔至今仍稱林如海為“先生”,對黛玉之寵愛冠絕萬古,從他近乎無底線的溺愛太子,就可以看得出。

任誰都知道,天子如何厚愛太子,只因其子憑母貴……

但尹家太夫人親自過話,尹家不能嫉妒,蓋因連她都清楚的知道,林家父女二人對賈薔的好,幾乎是毫無保留的。

其他人做不到這一步,就不要去嫉妒,便是嫉妒了也無用,反倒有害!

對于威脅到賈薔核心底線的人,下場會有多慘,早在當年黛玉遇襲,賈薔幾乎帶兵屠了趙國公和雄武候府時,尹家太夫人就見識的明明白白。

說起來,尹家和賈母更類似些……

尹家和尹后,最初是相中了賈薔背后站著的林如海,后面卻愈現,賈薔才是一顆最璀璨的珠寶,也就愈親厚。

賈薔也不是幼稚之人,以為世上誰都會純粹如一,所以他對尹家,對賈家,都有情分在。

正因為如此,尹家人才擔憂起賈薔的反應……

尹家太夫人勸賈薔道:“皇上不必難過,八十多歲的老人,已經算是喜喪。外人都道我這個老婆子會管家,可是老身自知家中事,和榮國太夫人比起來,老身差的太遠,更沒她那么些福氣。”

賈薔笑了笑,道:“老太太這話偏了,論福氣嘛,賈家老太太或許略勝一籌。畢竟,人家是保齡侯府的千金小姐,一出閣,就進了國公府當少夫人,富貴鄉里一住就是一輩子。可論見識、論治家尤其是管教兒孫方面,十個榮國太夫人加起來也不及老太太你。不是朕刻薄,人沒了還小瞧她,賈家兩府實在沒甚么能看的人才。

再看尹家,即便是當初的尹褚,若非站錯了隊,也當得起一個合格的官僚。至于二老爺,就更不用說了。到了十三的地盤,就由不得他再放浪形骸恣意人生了,論才干,他還是有的。還有小五尹浩、小六尹瀚他們,俱是英才。

若不是朕不想落個和皇子搶人才的名聲,還真不想放他們離去。”

見他并不見許多傷心,尹家人放下心來。

想想也是,趙國公過世的時候,雖然哀榮備至,但天子對死亡一事,看的很淡……

尹后望著賈薔,輕聲笑問道:“皇上看起來仍不過二十多,和皇子們站一起,更像兄長,怎這樣早就看淡生死?”

賈薔微笑道:“因為朕知道,每個人都會死。但死亡未必是終點,說不得,是另一場輪回的開始……”

此言一出,卻將尹家人唬了個半死。

可別因為她們一席話,將賈薔說成信奉長生輪回的金丹天子了!

眼見子瑜、尹后面色大變,賈薔好笑道:“朕并未信奉佛道,只是單純的認為,人死后,魂魄卻未必會死,或許會轉世投胎,開啟另一世。不過……”

他目光看向子瑜,或許還分出了點與尹后,溫聲道:“朕為天子,又立下諸多功德,若入地府,當以功勛相求,來世不必榮華富貴,只求早點尋到你……們。”

子瑜俏臉飛紅,目光柔和的看了賈薔眼后,避開一旁。

太……浪!

不過說來也怪,女人似乎還偏吃這一套,尤其是沒有受過騙的女人……

不過當晚自尹家回宮后,尹后約了子瑜回坤寧宮說事,賈薔也一并去了……

十二月初八,京城初雪。

這些年,隨著京城大多干道以水泥沙石鋪就道路,再加上西山煤礦鐵軌鋪通后海量煤炭輸入,使得家家戶戶都架起了爐子甚至是鍋爐,使得京城愈有了工業氣息……

但隨著一場初雪降落,京城,又成了神京都中。

這其中,又以紫禁皇城最美……

承天門樓上,賈薔、黛玉、李鑾、林安之一同陪著剛從外省回京的林如海,登高觀賞京城初雪。

“先生受累了……”

打五月起離京至今,林如海在外奔波了半年之久,如今已是七旬高齡,賈薔還是有些過意不去的。

不過,林如海、呂嘉、曹叡以及薛先、陳時等這一波國老出京巡視,效果還是極其顯著的。

對江南九大姓的拔除,對各級官府近親繁殖毫不留情的懲處,整個官場因之動蕩不安的情緒,隨著諸老八方巡視,逐漸安寧了下來。

而軍中也同樣如此,大燕安穩的度過了自立國以來,最為沉重也最為兇險的一次劇痛。

但度過之后,大燕官場再度以全新的面貌,爆出令人矚目的生機!

尤其是對出海遷移的熱情,完全爆!

不知多少鄉紳士族,整個家族整個家族的想盡辦法往外遷徙。

僅半年的遷移人數,超過過去三年的還多!

朝廷卻并不在意人口外流,因為不管往哪遷,無論藩土還是外省,不都是漢土嘛……

“皇上,二十年內,這等前所未有的大清洗,不能再來一次啊。”

林如海神情中帶著些凝重,同賈薔說道。

賈薔呵呵笑道:“先生放心,經過這一次沉重的教訓后,無論朝廷上還是軍中,都提高了自我審視之能,二十年內,應該不會再出現如此大規模的敗壞案。并且,那些人也都誤會朕了。對大案不留余地的徹查,不是因為朕想逼著他們去開藩土,只是因為肅清軍紀法政,乃是大燕治國之本!唯有如此,大燕國運,才能永葆青春,不落塵朽!”

聽聞賈薔未將話說死,未絕再興大案的心思,林如海緩緩收回了眺望神京初雪的眼眸,看向賈薔道:“其實皇上是明白的,哪有甚么真正的萬世不壞之基吶……秦朝以嚴苛峻法治天下,始皇帝駕崩,二世而亡。”

“爹爹!”

聽聞此言,黛玉、李鑾和林安之都唬了一大跳,驚駭的看向林如海。

黛玉更是急切道了聲,不解林如海怎會說出如此大不敬之言!

林如海卻沒有畏懼,眼神直視賈薔。

他十分清楚,那些被整治出去的士族,心里其實是多有恨意的……

尤其是九大姓的覆滅,他們在江南綿延百年,枝蔓之繁盛,超乎想象。

多少士族,都與他們有姻親勾連,并攀附九大姓以得利生存。

九大姓之坍塌,斷了無數人的官路、財路,更逼得他們狼奔豕突,甚至家破人亡……

如今士林中,已經隱約有人,用“華夏衣冠南下”來形容此次士族出海了!

這是極可怖之事!

可是這些事,連如今的林如海也不敢同賈薔明言。

萬一,激起了賈薔的殺心,那便是傾國之禍!

所以,林如海只能以一己之身,前來勸諫,不可再如此大規模的治罪。

先人治國的智慧,治大國如烹小鮮,絕非泛泛之言!

黛玉見林如海不理她,愈焦急道:“爹!你在說甚么?”

倒是賈薔擺手笑道:“不必如此,先生最是知朕,朕心里,原就不存在一家之姓傳諸萬世的貪婪想法。但是先生……”

賈薔目光看著林如海,一字一句道:“以朕的做法,即便朕的子孫,不能萬世為帝。可至少,漢家子民,可于此天地間,萬世稱尊!!

這,就足夠了!”

見林如海震撼的一時失神,而李鑾、林安之的面色又是劇變,賈薔忽地一笑,同黛玉笑道:“也不需擔心,世道早已變化,只是那些人至今仍看不明白。”

林如海回過神來,看著賈薔問道:“如何個變法?”

賈薔笑道:“先生,隨著東瀛銀山的開采,還有,宋藩那座無與倫比的大金山的開,將會有近乎無窮的金銀涌入本土。葡里亞在紅木國也現了巨大的金礦,不過他們的做法是,將這從天而降的橫財,用于無比奢靡的享樂,以及海軍的建設中。朕不同,朕會用這些財富,繼續去推動天下所有稚童的啟蒙教學。不僅是啟蒙教學,還有進一步的教育。學員所有花費嚼用,皆由朕出!

先生,朕深知,過去幾千年來,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此民心實則是士族之心,而百姓,實如韭,割復生。

但自朕以后,就不同了。每一個百姓,都將有讀書識字,受到教育的機會,而且,是必須進行!

當他們長大后,朕還用擔心那些分明自身不干凈,卻敢妄談甚么‘華夏衣冠南下’的士族么?”

看著目光鋒銳如刀,神情凜然的賈薔,林如海再度失神……

也是,這等事,又豈能瞞得過天子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