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林黛玉養的這只獅子狗叫做“花生”,這名兒倒是別致的很,薛蟠洋洋得意的摸了摸花生,對著林黛玉說道,“瞧見沒,這花生和我好著呢。”
林黛玉的眼睛慢慢的濕潤了起來,雖然知道面前此人不至于是拐子,但見到花生這樣居然投降了敵人,把自己這位素日里頭最寵愛它的主人倒是拋在了一邊,她嘴巴一癟,眼中充滿了淚水,就看著山雨欲來風滿樓,山洪暴發了。
薛蟠見到林黛玉那鵝黃色的衣裳一閃,人就不見了蹤影,只聽到了假山后傳來了一陣隱隱約約的啜泣聲,那獅子狗哀鳴一下,連忙搖著尾巴也到了假山后頭。
美人一哭,只覺得花柳都濺淚,薛蟠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他是最見不得女人哭的,“好端端的,”薛蟠手腳不知道放在何處,搓了搓手,“怎么就哭了呢,我這無非只是逗你玩罷了。”
薛蟠悄悄的走到了假山后頭,見林黛玉只是坐在太湖石上默默垂淚,肩膀一抖一抖的,時不時的抽泣一番,花生搖著尾巴在林黛玉的裙下趴著,哀聲看著林黛玉,薛蟠咳嗽一聲,林黛玉又偏過了身子,“這原本就是我的不是了,”薛蟠苦笑道,“我這原本和姑娘開個玩笑,絕不是什么拐子,我追著花生,也不知道怎么地,就到了這里,我正找不到出去的路呢!”
林黛玉淚眼婆娑,抬起頭看著薛蟠,眼角紅紅的,薛蟠又連忙說道,“姑娘若是大發善心,不如請姑娘帶路,我必然是有重謝的。”
“我這里什么都有,你有什么可謝的,”林黛玉驕傲的哼了一聲,用手絹抹了抹眼淚,“我不稀罕!”
這是名門貴女的驕傲,自然看不上什么小玩意。
“想著貴府家里頭必然是什么都有的,只是我倒是還可以有什么土儀可以給姑娘留著把玩的,”薛蟠抓耳撓腮,突然想到了什么,難怪,難怪在個園里頭,看著一片竹林,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么,這時候,終于想起來了。
“林姑娘雖然看著很年輕,”當然了,這不是廢話嘛,才七歲的小姑娘,“可我剛才聽世伯說,你這已經通讀了四書?”、
“是讀了一些,”聽薛蟠說起了這事兒,林黛玉倒是有些奇怪了,“怎么,你要問這個作甚?”假山下,桂花雨之中,林黛玉鬢邊的幾絲頭發慢慢的被風吹起,深琥珀色的眼睛盯著薛蟠,“難不成你要和我比一比這四書嗎?”
“萬萬不敢,嘿!”薛蟠連忙搖手,“我那里懂這些,只是想著姑娘才學高深,聽世伯說,你又很是冰雪聰明,我倒是要問問林姑娘你,這歲寒三友里頭,最喜歡是那一個啊?”
“你這樣絮絮叨叨的,可是為了何事?”林黛玉見到薛蟠穿著一襲柳綠色的箭袖,罩著一件銀鼠坎肩,頭上帶著銀冠,臉若銀盆,明眸皓齒,長眉入鬢,色若秋花,笑若……賊兮兮的,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好人,從太湖石上稍微靠后了一些,“若是要出去,我帶你出去就是,不用你的答謝。”
“要答謝,要答謝,一定要答謝,”薛蟠笑瞇瞇的看著眼前這位小蘿莉,“讓我猜猜,林姑娘是不是最喜歡歲寒三友里頭的竹君?”
“這你又是如何得知了?”林黛玉瞪大了眼睛,砸吧砸吧的看著薛蟠,“我確實是愛那一細尾森森,滿室悠涼,且品格寧折不彎,也是我喜歡的。”
薛蟠得意洋洋的把折扇打開,上頭就是繪著幾竿修竹,邊上還有一塊大石頭,畫技老道,且多用連筆、枯筆、斷筆,只見那修竹雖然是極為弱小纖細的一點點,卻仍有不屈之意,“林姑娘,”薛蟠得意洋洋的獻寶道,“這是前朝鄭板橋的真跡,他最有名的‘竹石’詩就題在邊上,也是他的墨寶哦。”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林黛玉吟誦了起來,對著薛蟠的扇子只是瞧了一眼,隨即也就不屑一顧的轉開了頭,“這詩的寓意不錯,可是意境不佳,是有一股子剛強之意,但是卻少了一點柔軟堅韌的意思在里頭,他的書法和竹子自然是極好的,可是我不能要你的。”
“這有什么不能要的?”薛蟠奇道,他把扇子合了起來,遞給了林黛玉,林黛玉卻是不接,“扇子是不能亂給的,你若是大家子弟,怎么不知道這規矩?”
薛蟠還真不知道,他干笑兩聲,“這有什么,咱們是親眷,”他特意加重了,“既然是自家人,什么規矩倒是也不必提。”
林黛玉這時候倒是覺得有些好笑了,大約是覺得面前這個微微有些胖的哥兒,還算是有趣,說話有趣,且很是幽默,“你既然拿了鄭燮的扇子出來,我且問你,”林黛玉驕傲的抬起頭,“鄭板橋號稱什么?”
“這一問,可是問對了,”薛蟠笑道,“揚州八怪,可是沒錯?”他看到了林黛玉臉上揶揄的表情,似乎頓時明白了什么,“額……姑娘的意思是?”
“鄭板橋昔日就在揚州賣畫為生,”林黛玉說道,“又葬在揚州,他的字畫,你說,是不是揚州最多?”
薛蟠苦澀的點了點頭,“是這個理兒……”
“我爹爹的書房里頭,就不知道存了多少,”林黛玉吐了吐舌頭,俏皮的說道,“你這扇面是真的不假,卻是他晚年所作,雖然是畫技老練,可手勁兒不成了,故此有些散亂,要他在四五十歲盛年的時候做的才好呢。”
后面還有半句話沒講,當然這盛年做的竹石畫兒,巡鹽御史府里頭自然是少不了的,薛蟠只覺得自己有點班門弄斧,這尷尬滑稽,可真是有些大了……
林黛玉看到了薛蟠的窘迫樣子,只覺得好笑極了,剛才的傷心這會子一下子就被沖淡了,噗嗤一下,林黛玉就捂著嘴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