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對著眾人說道:“合家大小,遠近親友,誰不知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見這長房內絕滅無人了。”說著又哭起來。眾人忙勸:“人已辭世,哭也無益,且商議如何料理要緊。”賈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過盡我所有罷了!”
薛蟠早就換了白衣裳來,賈珍見到薛蟠,不由得又是痛哭出聲,“合著大兄弟這樣高超的醫術都是救不回來,可恨啊可恨,我這長房從此就少了人氣了!”
薛蟠還預備著賈珍要好生抱怨自己,素來醫鬧不是這樣的么,自己親近的人過世,最罪當其首的就是醫生,他之前想著若是賈珍要和自己廝打痛罵,也說不得只好捏著鼻子忍下,沒想到賈珍只是痛哭,卻沒有多余抱怨薛蟠一句話的意思。
賈珍也是有苦說不出,這一日他自外頭宴飲歸來,趁著酒勁就又上了天香樓探望秦可卿,誰知道秦可卿見到賈珍,俏臉就白了一圈,又不得不說了幾句話,賈珍預備著指使丫鬟走開,秦可卿眼錯不見就朝著床前吃藥喝了點水,賈珍色心大動,也沒有注意秦可卿,恍惚之間就聽到丫頭寶珠在喊,一見之下,適才背對著身子的秦可卿軟軟跌倒,出氣多吸氣少,不一會就香消玉殞,就是如此登仙,賈珍如此傷心不是在埋怨薛蟠,而是知道是自己的逼迫害的秦可卿驚嚇過度身子重病復發驚嚇而亡,心里頭后悔之極,哪里卻還有空去埋怨別人。
薛蟠也陪著留了幾滴淚,見到這家里頭鬧哄哄的,地下的下人們東跑西跑,毫無章法,雖然是說有利于自己成事,但也不好一直鬧下去,“既然是蓉兒媳婦沒福氣,那么大哥哥還是節哀才好。”
賈珍只是痛苦不已,薛蟠側過臉看了一眼王嬤嬤,王嬤嬤點點頭悄然離開,薛蟠先進了房內去問候尤氏,尤氏雖然是不愿意過多問這家里頭的茍且事兒,但是多少已經知道為何秦可卿今日會突然病重突然離世的緣故,這時候她已經是氣的肝疼,就是薛蟠進來問候,臉色蠟黃,表情也不是很好,正說著,只見秦業,秦鐘并尤氏的幾個眷屬尤氏姊妹也都來了。薛蟠就退出來迎接,賈珍便命賈瓊,賈琛,賈璘,賈薔四個人去陪客,一面吩咐去請欽天監陰陽司來擇日,按照慣例,擇準停靈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開喪送訃聞。這四十九日,單請一百單八眾禪僧在大廳上拜大悲懺,超度前亡后化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設一壇于天香樓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業醮。然后停靈于會芳園中,靈前另外五十眾高僧,五十眾高道,對壇按七作好事。賈珍又把消息傳出城外告訴父親賈敬,那賈敬聞得長孫媳死了,因自為早晚就要飛升,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紅塵,將前功盡棄呢,因此并不在意,只憑賈珍料理。
停靈三日,這幾日是最關鍵的時候,薛蟠站在地上,不一會王嬤嬤退出來悄悄稟告“丫頭們已經給大奶奶換好了衣裳,人就放在天香樓上。”
如此鬧騰了小半夜,到了第二日早上,欽天監來報:“流年不利,貴府上宗婦早亡,不宜停靈太久,三日停靈,隨即入棺木最好,若是停了太久,只怕和家宅不利。”
既然是欽天監的吩咐,賈珍也只好無法,先去天香樓又瞧了一眼秦可卿,只見到秦可卿雖然是人死,但面目如春,依然是栩栩如生,不由得又是痛哭了一場,賈敬不管俗事,賈珍見父親不管,心里頭又存了愧疚之心,亦發恣意奢華。看板時,幾副杉木板皆不中用。薛蟠就在東府幫襯著——也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就如此好心幫忙,因見賈珍尋好板,便說道:“我們木店里有一副板,叫作什么檣木,出在潢海鐵網山上,作了棺材,萬年不壞。這還是當年先父帶來的。現在還封在店內,也沒有人出價敢買。你若要,就抬來使罷。”賈珍聽說,喜之不盡,即命人抬來。大家看時,只見幫底皆厚八寸,紋若檳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大家都奇異稱贊。賈珍笑問:“價值幾何?”薛蟠笑道:“拿一千兩銀子來,只怕也沒處買去。什么價不價,賞他們幾兩工錢就是了。”賈珍聽說,忙謝不盡,即命解鋸糊漆。賈政因勸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殮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此時賈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這話如何肯聽。
賈珍又命管木料的管事將外棺木也用上好的紅木預備好,管事說:“原本建房子還留了好木頭來,只要外頭運進來就是了,后頭會芳園還空著,在家里頭做便宜些。”
賈珍也見到了寧國府人來人往雜亂的很,生怕這棺木做的不好,于是命管事將木材運了進來在會芳園里頭辦。
賈珍因想著賈蓉不過是個黌門監,靈幡經榜上寫時不好看,便是執事也不多,因此心下甚不自在。可巧這日正是首七第三日,早有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先備了祭禮遣人來,次后坐了大轎,打傘鳴鑼,親來上祭。賈珍忙接著,讓至逗蜂軒獻茶。賈珍心中打算定了主意,因而趁便就說要與賈蓉捐個前程的話。戴權會意,因笑道:“想是為喪禮上風光些。”賈珍忙笑道:“老內相所見不差。”戴權道:“事倒湊巧,正有個美缺,如今三百員龍禁尉短了兩員,昨兒襄陽侯的兄弟老三來求我,現拿了一千五百兩銀子,送到我家里。你知道,咱們都是老相與,不拘怎么樣,看著他爺爺的分上,胡亂應了。還剩了一個缺,誰知永興節度使馮胖子來求,要與他孩子捐,我就沒工夫應他。既是咱們的孩子要捐,快寫個履歷來。”賈珍聽說,忙吩咐:“快命書房里人恭敬寫了大爺的履歷來。”小廝不敢怠慢,去了一刻,便拿了一張紅紙來與賈珍。賈珍看了,忙送與戴權。看時,上面寫道:
江南江寧府江寧縣監生賈蓉,年二十歲。
曾祖,
原任京營節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
祖,乙卯科進士賈敬,
父,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
戴權看了,回手便遞與一個貼身的小廝收了,說道:“回來送與戶部堂官老趙,說我拜上他,起一張五品龍禁尉的票,再給個執照,就把這履歷填上,明兒我來兌銀子送去。”小廝答應了,戴權也就告辭了。賈珍十分款留不住,只得送出府門。臨上轎,賈珍因問:“銀子還是我到部兌,還是一并送入老內相府中?”戴權道:“若到部里,你又吃虧了。不如平準一千二百兩銀子,送到我家就完了。”賈珍感謝不盡,只說:“待服滿后,親帶小犬到府叩謝。”于是作別。
賈珍原本也奇怪,這戴權乃是大明宮之中算得上數的內監,素日里頭甚少交往,不知道今日為何突然大駕光臨,就算是為了這一千多兩銀子也算不得什么,今日如此給面子,真是感激涕零,日后還是要多拜謝一二的,送走了戴權,賈珍又去天香樓最后瞧了一眼秦可卿,只見到過了三日,秦可卿宛若熟睡了一般,容貌無改,只是全身冰涼已成了黃泉中人,賈珍哭的撕心裂肺,就是薛蟠在側,也是不禁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