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讀書郎

第三十二章 會飛的紙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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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院停課后,陳恒就在家中堅持讀書溫習。

書不可一日不讀,文章不可一日不做。

天底下的事,除了吃飯睡覺以外,只要想真正做成,都如逆水行舟。

只要心思稍稍松懈,才前進的三步便會被水流推到后頭去。

早上的功課做完,陳恒吃過午飯就回到自己房間,拿出薛蝌特意送來的消息。

報鋪的直賓,現在都在揚州府各處奔走,薛家算是城內為數不多消息靈通的人。

不過薛蝌送來的消息,記錄的很是雜亂。

陳恒做事喜歡講究條理,剛巧家里有信達這個幫手在。就將自己的要求跟對方一說,讓他幫著把東西分類擺放。

城內的情況、城外的災民、省外的消息,按照這個明確的地點分類,陳信達只做上幾次,就得心應手起來。

有他在,陳恒便將注意力放在消息上。第一個要看的消息,自然是最要緊的災民。

如今城外已經聚集了幾萬災民,這些人都是最近從京師、山東、安徽各處陸陸續續趕來。

揚州府衙的處置很是迅速妥當,在對城內管制物價之時,韋應宏又派了六科的小吏出城維持秩序。可涉及幾萬人的安置問題,光靠揚州府衙的人怎么夠。

一日三餐,還有粥鋪暫時頂著。現在臘月將近,幾萬人以及后續可能增加的人,他們過冬的衣物跟住所,要怎么安排才是最大的難題。

韋應宏本可以學一些州府,關好城門目送流民過境。為官一方嘛,只要守好治下百姓的民生,朝廷也挑不出個錯處來。

可他偏偏又不愿置災民不顧,這就十分考驗揚州府百官的統籌調度能力。

衣服、被褥等物還能靠城內的大戶捐贈,住所就只能靠匠人們抓緊打造。

“城西的貢院,城內的酒樓、客棧都已經人滿為患。城內、外常有盜竊、斗毆之人,聽說有不少人故意這樣干,好讓自己被抓進城中大牢。”

薛蝌這行字寫的特別潦草,陳恒能透過他的字,看出好友書寫時的擔憂。

秩序!

陳恒的腦中閃過這個詞。

他的視野較之古人終究要開闊一些,看問題也喜歡將自己的視角先放在局外人去旁觀,再沉浸其中尋找解決之道。

總有些人喜歡鼓吹古人的智慧要高今人一等。可寸有所長,尺有所短,歷史是螺旋上升的曲線。

若真是怎么學都比不上,那這片土地上的后人,又談何去追星逐月。

學識和哲學上的問題,是無法把制度、組織力、見識等等都囊括其中。

而后者,才是陳恒這類人最大的依仗。

陳恒略作思索,提筆在紙上寫著揚州的三個優勢:其一是:政通人和。

作為揚州知府,韋應宏有救災的意愿,他又在揚州府扎根多年,官場上下都能貫徹他的意志,這點無疑最是要緊。

其二就是揚州城的地利,坐擁長、淮兩條淡水河,加之境內水路密布,下通金陵、蘇州、杭州等地,不論是調度運糧,還是轉運災民都綽綽有余。

第三,揚州城里的百萬人,作為運河上的巨城。只要發揮好揚州人的力量,莫說是城外的這批災民,人數再多上一番,又有何難。

占據如此天時地利人和,陳恒覺得揚州城的氣氛大可不必如此緊張、沉悶。

當務之急,是讓災民相信揚州府,有能力也有意愿照顧他們。而不是如其他州府那般,你推我,我推你,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更要讓揚州人相信,城外的災民不過區區數萬人。平日里不用半個月,途徑往來揚州的商旅都要比這個數量多。

要治災民,先治揚州人。要安撫流民的心,只有安撫好數百萬的揚州人,不安的人心跟荒唐的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將思路寫在紙上,陳恒微微收筆,又拿起揚州府如今的救災舉措詳細翻閱。不論是在城外設置粥鋪,還是搭建民房都挑不出錯處。

幾萬人的吃喝拉撒,為官許久的韋應宏自然比陳恒處理起來更得心應手。就連后世常常褒貶古人的衛生問題,也被韋應宏做出細致安排。

前朝大明的文武百官在這上面吃過大虧,大雍朝的官員不可能不知道。如此安排,城外的災民還時有斗毆滋事,無非就是對住在城里的災民不服。

大家都是來逃難的,看見先到的人能在城里安穩度日,自己卻在城外吹著颯颯寒風,心里難免不平衡。

又加上逃難的人,身上多少帶著防身的家伙。

身懷利器,人如仇寇。又有焦躁的情緒,在其中傳播作祟。

這樣的情況下,讓小吏們帶幾百名官兵過去看管,肯定是事倍功半,而且會越忙越亂。

陳恒側頭仔細想想,上輩子他上過的新聞傳播課里,是如何教導他引導公眾的情緒、視線來著的?

往事的記憶雖然有些模糊,可兩世的苦學,讓積累隱藏的知識在腦海里逐漸浮現。借著這個機會,陳恒慢慢的將其融會貫通。不禁感慨起來:曾經學過的每一本書,都不會辜負付出的時間。

就在陳恒奮筆疾書時,一旁收拾好紙張的信達,見到硯臺的墨水不夠,趕忙悄聲添上一二。

他看不懂陳恒寫的什么,可瞧著二哥嚴肅的神色,也知道對方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林如海已經有三天沒回家了,最近幾日他都跟韋應宏吃住在公堂。受限于各州府之間的消息傳遞,他們目前跟山東等地的正式溝通,多數要通過京師的朝廷來轉達。

一來二去,難免耽誤時間。他們若是早半個月知道會有這么多災民,如今府衙也不會這么被動。

如今揚州府衙缺的是人,光靠六科的官吏遠遠不夠。城里大大小小能用的官員,都已經給韋應宏抓的差不多。

“再過五日,還有三萬人要來揚州。”韋應宏十分頭疼的放下文書,他最近都沒睡上一個好覺,抬起手手搓搓臉,他又振奮起精神道,“要不跟蘇州、金陵那邊借些人來?”

“金陵恐怕不行。”林如海搖搖頭,金陵的府尹是太上皇的老人。如今朝中兩黨斗爭激烈,他們不尋自己的錯處就好了,怎么可能來幫忙。

林如海略作思索,道:“給丁臣寫封信看看吧。”

丁臣是蘇州知府解玉的字,他在科場上雖是林如海、韋應宏的晚輩,可三人年歲卻相差不大。當年在京師時,私交就相當不錯。

“黨爭誤國。”韋應宏只能咬牙怒罵一句,“好,我來給丁臣寫信。”

兩人正說著話,討論下一步的事宜。外頭突然有人稟報,樂儀書院山長來訪。見是裴師親至,兩人立馬起身相迎。

多日不見,裴懷貞的神色倒是比兩個學生好上太多。剛一碰面,他就樂呵呵的開玩笑,“現在知道治國難了吧。”

“裴師……”韋應宏尷尬一笑,裴懷貞擔任首輔時,就碰上一次類似的天災。他當時高中狀元不久,還處在觀政時期,私下最喜歡對政務發表意見。

裴懷貞當時就很頭疼這個話多的學生,常讓林如海去提點轉告對方,先好好看好好學,以后有的是你發揮本事的地方。

“老師可愿出山?”林如海替好友接過話來,他對裴懷貞突然造訪很是期待。

裴懷貞對方是治國的能臣,兩名學生自然希望他能給自己指點迷津。

“我都這個年紀了,還能幫伱們做什么。”裴懷貞擺擺手,他一個已經致仕的大學士,要是還頻頻冒頭,既影響兩個學生的官聲,也可能引起政敵的攻訐。他把話題一轉,“你們現在缺的無非是能用之人。”

韋應宏跟林如海趕忙點頭。

“救災,又不一定要用官吏。”裴懷貞對兩個學生眨眨眼,拄著拐杖問,“揚州城里讀書習字的人,少嗎?”

“你是說書院里那批學生?”韋應宏遲疑一下,這些學子真的可以用嗎?

“讓他們跑腿傳話,再做些雜事總是夠的。”裴懷貞說著自己的想法,“你們其他人各安其職,各謀其事。才能一步步處理好手頭的雜事,學會放權,本就是你們入中樞后要學的道理。”

林如海眼睛一亮,要真如此,那揚州城里能用的人到是多了去。唯一要顧及的,就是事后御史臺會不會參一本有違朝廷規矩。

當他把自己的擔憂說出口,韋應宏也沒做多想,直接拍板道:“怕這怕那的辦不成事,要告就讓他們告吧。真要怪罪下來,一應罪名都有我擔著。”

韋應宏作為揚州知府,真要出什么事,第一個論罪的肯定是他。林如海見他已經拿出決斷,也只補上一句,“我與你一起。”

兩人的交情不必多言,韋應宏對著林如海點點頭。

當晚,陳恒整理好自己的思路,正愁著自己要怎么轉交給林伯父。薛蝌卻派人來傳口信,說第二日山長讓在揚州的學子們,都回書院一趟。

陳恒不知道發生什么事情,只匆匆睡過一覺就趕早來到書院。

許久未見的同窗們再次相聚在講堂,除了辛素昭,江元白、錢大有、薛蝌等人都在,連在家中備考來年會試的杜云京、崔游道都出現在隊伍前頭。

裴懷貞是在賈雨村攙扶下走出來的,他看著堂內八十多名學生,稍稍說上幾句家常話,就開口道:“你們知道我們書院,為何取名樂儀嗎?”

這個典故,學生們都是清楚的,當場齊聲道:“既見君子,樂且有儀。”

“那什么是君子呢?”裴懷貞又問。

這個問題可就大了,學生們回答的七嘴八舌,有從四書五經開始講起,有從為人處事上說道。

裴懷貞聽著各種答案,不時笑著點頭,等到最后大家聲音漸消,他才道:“你們說的都很好,為師很高興你們最近沒有荒廢功課。”

“今日為師再教你們一課。”

“為師認為,君子,就是當仁不讓之人。”

“販夫走卒,市井小民,能知道仁為何物,已經是大不容易。”裴懷貞掙開賈雨村的攙扶,他的身子真是沒有五年前好了,“可你們不一樣。”

“你們是讀書人,是要治國安民的讀書人。讀書人真正的仁,是把百姓裝在自己心里。”

“張太岳、海剛峰雖然風評不一,可為師覺得他們都是這一類的君子。他們識百姓疾苦,知民生艱難。并愿意為此付諸行動。”

裴懷貞竭力挺直身子,繼續揚高聲調,道,“二三子,可還記得齊桓、晉文之事?”

眾人面面相覷,他們都知道山長說的是《孟子·梁惠王》篇的內容,這可是要背的典籍。

“記得。”學生們作答。

“念。”裴懷貞揮手。

人群中先是響起幾陣輕輕的背誦聲,很快越來越多的人,聽明白山長的意思。

一個接一個加入到背誦的行列。人聲匯成的洪流,如閃耀的銀河徜徉在眾人心田。

當高昂的聲調背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與掌”時,裴懷貞的臉上浮現欣慰懷念的神色。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白發蒼蒼的裴懷貞輕吟著,像是回到躊躇滿志的少年時光,他突然大笑道:“追往事,嘆金吾,春風不染白髭須。”

學生們見到山長大笑,背誦的更加起勁,朗朗意氣之聲,一口氣背完全篇。

圣賢的語句,將師生的心情溝通在一處。

這一刻,學生們明白老師,老師也知道學生已經明白。

相顧對視,短暫無言。裴懷貞笑著伸手指向外面,“二三子,且去且去。”

“遵師長命。”

眾人起身作揖,魚貫而出。待他們整齊成排的走出門,府衙派來的官吏,早已在門口等候許久。

“諸位,隨我來。”

蕭瑟的冬風再一次吹過無人空曠的講堂,賈雨村是最后離開的。

他走到講堂門口,一轉頭就能看到那副門聯,以及正中央的牌匾。

他呆了呆,低下頭走去。

“什么?兄長(哥哥)出城去了?”

當黛玉跟寶琴兩人,知道陳恒、薛蝌隨著書院的同窗們,一起出城安撫災民時,她們的反應各不相同。

了解事情的經過后,黛玉在家中已經忍不住躍躍欲試。

她的爹爹已經好幾日沒回過家,為了揚州城內外的百姓日夜操勞。如今她的兄長,也要跟同窗好友們走上相同的道路。

難道自己就要坐著家里當個看客嗎?

林黛玉的苦惱,會找到什么答案,暫時不得而知。

薛寶琴卻是實實在在對薛蝌、陳恒兩人無語。

說出城就出城,左右也該帶個人在身邊伺候著吧。

這幾天天氣可見的涼下來,他們身上的衣服有沒有穿夠。這兩個人,真真是叫人氣暈過去,只想著自己痛快。

薛寶琴頭疼的扶額,她已經好幾日沒跟林姐姐聯系,也不知道林姐姐有沒有聽到這個消息。

如果要給薛蝌準備東西,那是否也要給陳家兄長帶一件衣服過去?

兩章合一起拉,再寫一章,開始慢慢補加更。

有言在先,我盡量把災情處理寫的合理些,不過才學能力有限,書友們都是大神,如果有不對,還請輕噴。真的盡力查資料了。感恩,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