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讀書郎

第五十三章 畫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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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柴添入烈火中時,升騰起的橙光竄到茶壺炭黑的底部。水氣翻涌,白煙消散于空氣中。信達第一次煮茶,手法還有些不靈便,好幾次都要躲避著水氣的方向。

信達倒是有心把求教的目光放在二哥身上,可陳恒也是個門外漢。后者看的書雖多,卻很少涉獵茶經一類的閑書。

倒不是不屑,只是陳恒自詡走的‘牛飲派’,什么條條規矩,對他而言都是虛設。他就喜歡等茶涼下來后,一口飲盡。

“水煮開就行。”察覺出弟弟的異狀,陳恒從手中的文書中抬起頭,扭身笑著吩咐一句。

二錢一兩的茶葉,哪有這么多講究。

“喝茶這件事,重要的是跟誰一起喝,而不是茶的好壞。”

窮讀書的,即使喝便宜的茶,也能喝的如此理直氣壯。人啊,果然還是要讀書。

“哦。”信達點點頭,他跟著陳恒已經有段時間。

這個才離開山溪村的少年,也在一點點打開視野。他覺得陳恒說得對,可細細一想又有些胡說八道。

要真傳出去,那些講規矩的高門大戶,怕是要氣得跳腳,指著他們兄弟二人的鼻子罵粗俗。

信達心中很尊敬陳恒,這份心情并不是無故出現。

既有血緣關系上的信賴依從,也有對其諸多照顧的感恩,更藏著對哥哥學識、人品的尊敬。

陳恒寫《治安疏》時,信達也在旁邊候著呢。

有些事,陳恒做的低調隱晦。信達卻一一看在眼里,更覺得二哥的不同之處。

不過二哥是個做大事的人,對于這種小事沒功夫研究,自己倒是可以查漏補缺一下。

信達這頭想的竊喜不已,陳恒還在忙著剝西瓜子。這種便宜的零食,最是適合喝茶時食用。

想到一會喝茶的人,可能有些多。他也就借著看文書的功夫,做些不值一提的閑事。

營地維持到現在,一切都在步入正軌。

還能讓陳恒操心的事情已經不多,作為眾多學子的司令塔,除了處理些應急的事情,倒不用過多思慮。

他依舊保持天天來的習慣,更多的只是象征意義。

那些逃難來的流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歲小兒。

去何處挑水、又去哪里建茅廁,他們反倒比不通世事的學子更清楚。

要相信老百姓的智慧,也要發揮老百姓自己的能力,如此才能事半功倍。

但你若說,學子的出現是毫無作用,也不盡然。他們作為府衙的半個代表,每日出現在營地的本身,就代表府衙對流民們的牽掛態度。

學子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維持好這份失而復得的秩序。

“做好一件事,最好、最快的辦法。就是大家各司其職,做好分內的事情。”

老子說的‘治國如烹小鮮’,是這個意思嗎?

陳恒覺得這個議題很是有趣,將它寫在紙上。又把自己的疑問、思考寫在一旁。準備把它當成,下一個讀書的方向。

帶著疑問讀書,也許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許是看的有些疲倦,正巧遠處傳來‘他幾時牽呀牽紅線’的婉轉曲聲,陳恒順勢抬起頭,看向遠處熱鬧的人群。

人影闌珊間,幾多交錯而過的暗影中,淺淺露出兩道并肩而立的鮮明倩影。她們時而抬袖遮唇輕語,時而為好玩的話語一起輕笑,氣氛很是歡快放松。

薛蝌可就慘了,根本沒有看戲聽曲的閑功夫,時常留心注意著身邊的動靜,深怕有不開眼的人,上來沖撞了自己的親妹妹。

所以說啊,男同胞們,千萬不要同時跟兩個異性一起逛街。

累得很,你把握著不住。

陳恒這一看,不免覺得有趣好玩起來。

上輩子看書時,這個叫英蓮的女子就跟薛家人扯不斷關系。

結果因為自己到來,她倒是又跟薛家二房牽扯上關系。

是該說命運的離奇,還是該感慨緣分的天注定呢?

陳恒不得而知,他兩手在胸前一錯,身體微微后仰,目光時不時落向人群中的身影,又打量起四周的景色。

前頭出過一陣耀眼的陽光,本就不厚的積雪消融的更快,它們所帶來的涼意,又被涼風帶至女孩的面龐處,些許白霧順著少女啟合的唇線飄散。

人有愛美之心,亦有比美之心。當兩幅絕美的畫作擺在眼前,心中升起對比之下無可厚非,只要不是強行分個高下,那都是風雅自樂的事情。

應該說,拿這個歲數的寶琴跟英蓮比,對寶琴是有些不公平的。英蓮已經過了十五歲,正是花苞綻放的年紀。她的身形又比寶琴高,站在后者身旁,倒把對方壓了一頭。

英蓮曼妙的身材雖被男服罩住,但一條玉帶還是將女子的纖腰勾勒出來。從此處往下看,就是一雙修長筆直的腿線。其他地方到瞧不出來,只有盤在頭冠中的秀發,讓英蓮的側臉露個分明。

薛蝌作為未來的藝術家,曾教過陳恒一套賞美的小技巧。這世間的美人啊,一看貌、二看骨象,三就要看其神韻。

所謂的神韻,就像是一幅寫意畫。有的人有大開大合之美,有的人如秋月下的晚菊,各有各的妙。

陳恒對鑒賞美學這一塊,沒有薛蝌這般講究的說法,只好將神韻粗淺的理解為氣質。

他曾見過盛裝如明月的寶琴,也見過林間騎鹿輕吟奏笛的黛玉。

唯獨這英蓮,倒實在不好形容。她的氣質是如此復雜特別,自帶天成的風流骨象,又有三分純真藏在懵懂的眼中。

可要將其都歸入到我見猶憐當中,又容易忽視英蓮身上因苦難而得的堅韌。

那份如春日路邊小草一樣的生命力,在雨打風吹后,反倒更讓人覺得不凡之美。

就如對方時常揚起的微笑唇,好似一種溫柔的力量在其中鼓蕩。

這是個會對命運的苦難,微微一笑再轉身的女子。

絕非一般的胭脂俗粉可以比擬。

陳恒賞過英蓮,又忍不住看向寶琴。恰在此時,寶琴也轉過頭看向英蓮,這兩人的視線莫名交匯到一處又不著痕跡的錯開。

陳恒以為有這么多人阻擋,對方應該發現不了,就十分大膽的繼續觀望。

寶琴的美最好解釋,她的容貌就如天上的明月。不論月圓月缺,見之只需贊美即可。無可挑剔的本身,就代指著傾城傾國。

只是她的美,目前都集中在雪白額頭下的一雙眼睛上,那雙明慧的眼睛極安閑,極聰明——只是聰明,未見憂思。

這份美,跟現在的英蓮比還是稍稍不如,畢竟英蓮身上已經有七八分女人味,而寶琴還是個小女孩呢。怕是還要過個五、六年,初長成的寶琴才能跟英蓮站到一處。

突然,陳恒注意到寶琴的臉色微微泛紅。

說不上是為什么,他就是有種直覺,寶琴好像知道自己在看她。

想到這點,陳恒慌亂的收回目光,假裝鎮定的拿起文書觀看。

背地里對好友妹妹的點評,總不是什么好事。

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陳恒將注意力轉到桌面的物件時,信達卻已經煮好茶,揚手招來薛蝌等人。

幾人簇擁到一處,圍在火盆邊,聽著噼噼啪啪的聲響,也是別有一番冬日閑趣。

他們幾人的座位也有意思,信達守在陳恒的左手,擺弄著茶點。英蓮則大大咧咧的直接坐在陳恒另一側,大家對此還算能接受,不會少見多怪。寶琴陪著薛蝌,坐在陳恒的正對面。

“妹妹說,一會喝完茶,就要回書院去了。”甄英蓮一坐下來,就用雙手托住下巴,語氣有些低落,像是在惋惜這份愉悅的閑暇時光。

陳恒聽的想笑,將信達泡好的茶遞到對方面前,輕聲道,“書院也有書院的熱鬧。”

甄英蓮也說不上什么,聽著陳恒溫和的聲調就覺得開心,伸手接過茶杯就小心翼翼吹起來,一雙眼眸時不時落在陳恒身上。

因常幫著家里干活做家務,陳恒自己也不是挑食的性子,每頓飯都吃個飽。讓他的身形較之薛蝌這樣的同齡人,還要高一些。

膚色雖說不上白凈,可也有它自己的妙處。從側面看,陳恒直挺的鼻子,高的額部,微微蹙著的清澈眼眸,注視著對面的薛家兄妹,含笑的唇上長著不易察覺的柔毛,更顯得年少可愛。

所有的這些匯集在英蓮眼中,都叫她越看越灼灼生輝起來。眼前的少年,所現出健康幸福的愉快和少年特有的秀美,混雜著陳恒兩世為人的厚重自適氣韻,又何嘗不是一幅絕美的畫。

她忍不住看得癡了,只覺世間一切都是如此恰到好處。

“林姐姐還在書院中呢,總不好丟下她,我們自己在外面玩個痛快。”寶琴笑著解釋,她的熱茶,自有春雁幫著處理。

對于女孩子間的友誼,陳恒跟薛蝌都不打算評價。只是想到自己若背著江元白等人出去玩,好友們怕是不會讓他們睡個安穩覺。

“確實是這樣。”薛蝌十分有感觸的點頭。

“回去的時候帶點吃食給她。”陳恒自覺還是了解林妹妹,“芙蓉糕、冷香糕都不錯。”林黛玉口味偏咸,他今日的茶剛好清淡解渴,“一會帶些茶回去。”

“春雁有帶水杯嗎?”寶琴也覺得陳恒的提議不錯,就朝著丫鬟問道。

“帶了的,小姐。”

幾人又稍作閑聊,話題就轉到薛蝌的畫作上。陳恒對此也很是好奇,“你跟著徐師都學了這么久,怎么還不見伱拿出畫作來給我們看看。”

“你懂什么,如今所畫之物,都是習作。若是拿出來,豈不是砸以后的招牌。我一般畫好,都是直接給燒了。”

薛蝌拿起新晉藝術家的架子,倒讓陳恒聽的一陣可惜。這么好的畫紙,做完就要燒啊。

藝術,果然不是窮人能學的。

寶琴正想給陳恒解釋其中隱情,一旁的英蓮卻突然將手中的茶杯遞給身側人,坦蕩自然道:“我吹涼了,你快喝。”

英蓮自小跟被拐兒童接觸的多,想對一個人好,不免拿出幾分舊日照顧人的姿態。這份心意,她不知如何表達,就藏在一點一滴細微的關心之處。

她不明白什么叫喜歡,只是想對陳恒好,想看著他說話、看他笑。

對面的薛蝌、寶琴卻看的吃驚不已,時下的女子,哪個不是規規矩矩、活得本本分分,他們什么時候見過此等大膽行徑。

要是江元白、錢大有在此,肯定跟他們兄妹倆很有共同語言。這個姑娘做什么都是如此天真爛漫的姿態,倒叫人不好干涉指責。

陳恒看看面前的茶杯,又看看少女期盼的目光。心中略作猶豫才神色如常的伸手接過,又隨意的拿過果盤,指著自己剝的瓜子仁,“你們也吃點這個,我之前自己剝的,累死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能吃到恒弟親手剝的東西,真是三生有幸啊。”薛蝌尷尬的接著話茬,他才說完,又覺得這話聽著實在胡鬧。

信達卻是心頭一悶,不是吧,我手中這杯茶也是給二哥留的呢。

真是我的好兄弟,自打第一次碰見你,我就認定你是可以當一輩子的朋友了。陳恒沖著薛蝌眨眨眼,嘴角拼命憋笑。

甄英蓮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帶來的影響,只高興的撿起瓜子仁放在口中,彎起的眼角,好像在表達著食物的好吃。

幾人匆匆喝過茶,薛蝌跟陳恒便迫不及待的將寶琴、英蓮送上馬車。等到馬車駛進城內,這兩人才重重舒口氣。

“這甄姑娘,真是膽大啊。”

“哈。”聽著好友的感慨,陳恒微妙的發出感嘆聲,也不知道如何評價。

回去的馬車內,寶琴看著心情不錯的英蓮,有心想教導對方關于世俗的禮節,可看著英蓮揚起的嘴角,猶如孩童般的快樂愉悅,卻又忍不住陷入沉默。

跟對方如此自然膽大的舉止,被條條規矩束縛的自己,到底誰能更得自在呢?

寶琴心思本就聰慧,芊芊心結藏在心內,眼下又多了個別樣的參照物,倒叫她陷入困頓的思考中。

心中略作思索,寶琴還是決定試著建議道:“姐姐,以后在人多的時候,之前的事情還是不宜多做。”

“啊?”英蓮有些好奇,她只是沒跟外界怎么接觸,并不代表癡傻。

聽到寶琴的話,就知道自己剛剛的舉動有些不妥,趕緊問著緣由。

寶琴耐心的給她解釋其中的問題,說的不多不少,只將一些重要的點說明。

她怕傷了英蓮的純真性子,可要真什么都不知道,對方在世間生活下去,不免也容易引來麻煩,為此受累。

英蓮懵懵懂懂聽個半天,才明白還有這些講究,不禁暗自生惱道:“我只以為,想對一個人好,就該做出來,卻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講究。”

“也沒事的,姐姐不用自責。”寶琴趕忙寬慰著對方,“只要避著人就好,世人總是喜歡閑言碎語,私下倒是無妨不打緊。”

寶琴說的真心實意,若是可以,若是一切不是如此巧合。她也希望,自己能有英蓮這般大膽自由。

想到一件事,想到一個人,就敢于說出來、做出來,該是多自在的事情啊。

“不會給他添麻煩吧。”英蓮怯生生的問道。

寶琴笑著搖搖頭,她心中知道自己的立場有些微妙。

言多錯多,剛剛的發言也是為了避免英蓮姐姐以后吃虧。

要是再多嘴,她自己的一番心事,也會變得尷尬。

人要如何藏住心事呢,千言萬語,不如一默。

更何況她跟黛玉,還是情同姐妹的關系。

這,才叫人兩處為難啊。

哎,這姑娘,連嘆息也只敢藏在心中。面色倒是鎮定如常,只把雙手藏在袖中,讓人看不出握緊的力度。

她們兩人回到書院后,寶琴就辭別英蓮。獨自將陳恒泡的茶水跟購買的點心交給黛玉,后者果然露出欣喜之色。

“妹妹,你快來看看我剛寫的文章。”林黛玉一邊吃著糕點,一邊將自己早上所作的文章拿給寶琴看。

她們倆人一個是瀟湘子,一個是煙霞客。都是在景安文社掛名的絕世兇人。不少書院的學子,都受過她們的辛辣點評。

寶琴笑著拿起文章,才看過幾眼,就驚呼道:“林姐姐,快將里面的事情,細細說給我聽。”

“哈哈哈。”黛玉發出得意的笑聲,伸手將寶琴拉至面前坐著,“這個人啊,叫水姨,也是識得兄長呢。”

“你且坐下,我慢慢給你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悄悄跟你們說,最近我頭上都在冒出11的經驗,我感覺馬上要突破1.5的等級,晉升為LV2了,很快就能寫出更好的故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