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大中小///第十四章蘇哥,杭哥,我是揚妹啦(中)第十四章蘇哥,杭哥,我是揚妹啦(中)→
殷久話一說完,坐在椅子上的柳湘蓮就露出尬笑。他話鋒雖密,面皮也跟陳恒一般厚。可想到一個太監也知道自己愛唱戲的名聲,感觸還是有些微妙的別扭。
好在柳湘蓮為人機靈,笑過之后,就面色如常的端起茶杯。機靈道:“看來大人也是愛戲之人。”
這話確實說到殷久的癢處,他這樣的無根人,除了愛財之外,多少有些奇奇怪怪的癖好。在皇宮里,只能跟著貴人們的身邊旁聽一二。如今來了蘇州城,尋到空閑時候,就要請班子來局里做上三五場。
好在柳湘蓮在梨園的名聲,還沒有天下驚聞的程度。殷久作為蘇州織造局的總管太監,也不缺什么戲子獻演,更何況柳湘蓮還是出自國公府。
殷久看了兩人一圈,又把話頭遞給坐在柳二郎對面的寶琴。薛瑱曾是皇商里數一數二的人物,又掌著差事二十多年。殷久這樣的老人自然識得他,兩人還打過幾分交情。真要論起關系,殷久跟薛瑱的關系,還比理國公那頭熟絡些。
寶琴笑著應下,接著殷久的話鋒,聊了聊家里的事情。殷久此舉,倒不是在印證兩人的真偽。有蘇州府衙的無形背書,又有柳湘蓮這張記憶深刻的臉。他倒是相信眼前人的來路,都是名門大戶的子弟。
泛泛聊過幾句交情,殷久就問起兩人的來意。府衙的管事只跟他說了一句,有兩個貴客要散買些布匹回家。對于柳、薛兩人到底要買什么,倒沒有細說。
見時機合適,氣氛到位。薛寶琴當場就說了要買些上好的綢緞布匹,準備帶回家給家人使用。
這事在高門大戶里,尋常的很。殷久不在乎的點點頭,只不輕不重道:“你們沒去閶門看看?”
閶門相當于蘇州的秋浦街,街上開著數十家布行鋪子。其內商販遍布,人流密集,種類繁多,不能一一列舉。
此處,昨夜他們自然是去逛過。寶琴搖了搖扇子,答道:“去過了。”柳湘蓮又補上一句,“誰不知道蘇州城里最好的絲綢布匹,都在織造局里。公公見諒,我們二人心癢難耐,這才想來看看。”
他們一說完,殷總管臉上已經浮現淡淡的笑意。這話確實沒說錯,松江府等地生產的生絲,大部分都要先運到織造局手里,由他們挑選采購完畢后,剩下的才能流到商販手里。
站在柳湘蓮身后的陳恒,見兩人一唱一和之際,就成功把局做下。心中的緊張才稍稍放松下來,他之前跟薛兄說,寶琴的作用說不定比他這個哥哥還要大,只是寬其心的虛詞。現在看來,說不好真讓他給說中了。
“也行。”殷久點點頭,他在織造局里一言九鼎。只端起茶抬抬眉,就有一個內府的紫衣太監跑上前聽候發話,“帶他們去看看。”
陪人看貨這種事,自然輪不到一把手親自出面。柳、薛兩人的身份也夠不上,換了他們家里的長輩來,才有這種可能。
紫衣小宦笑著應下,又引著四人往更大、更寬闊的庭院走去。此處比之前的庭院還要大一些,數不盡的絲布掛在竹竿上,任秋風吹動。
四人走上一處,小太監就介紹一處。如今的布料,多是以三梭布、白棉布為主。前者做工精巧,布面光潔細密,極適合染色、以及做針線。宮里穿的衣服,也多是此物所織。
后者就是俗稱的粗布,價格最是便宜。所謂的三匹出一匹,說的就是這兩者的關系。小宦領著四人看的,多是昂貴的三梭布。
見場內掛著的三梭布顏色各不一,或大紅、或大紫、或是紅杏藏墻,或是綠葉芭蕉。寶琴大致看了看,就選了名聲最盛的解青藍。此色是蘇州獨有,冠絕天下,稱霸一方。
等到寶琴挑中了花色,眾人又被引去庫房看起針繡。此處的房間亦是寬闊,大批的布匹疊好放在貨架上,另有各種樣品掛在半空,其上繪著琳瑯滿目、巧奪天工的針活,供人賞析品閱。
這四人都是頭一次見到這種場景,無不瞠目結舌。陳恒心中更是連連大呼:蘇哥就是蘇哥,這手藝,這質地,嘖嘖嘖。
隨行的小宦有意賣乖,依次給薛、柳二人介紹起成品的針線手藝。從飛花、尤墩到眉織,更有只做御用的三色解青藍,光這布匹的價格,對那些外國蕃商更能報價到十五兩一匹。
可惜這些商人能買到手的,根本沒有多少。大多只能退而求其次,買十二兩一匹的雙色解青藍。
三色解青藍一年的產量只有六千匹,全數進宮,一做陛下日常之用,二可以拿來賞賜王公大臣。但這樣的布匹,能獲得賞賜的人也不多,大多人所得都是次一等的貨色。
其他的布匹,大多是六到十兩一匹不等。織造局出品,造價自然十分不菲。要知道陳恒想要兜售的生絲,放在市場也就五錢到七錢左右。
而由生絲織成的白棉布,在市場上也就賣個八錢。也別覺得少,一錢就等于一百文,十錢才等于一兩呢。
這些數量龐大的粗布,要經過挑選、編織、浸染、刺繡等等數十道工藝,才能得到一匹織造局擺出的樣式。這其中,還要接受布匹的不住損耗,成品自然稀少珍貴。
寶琴先前跟陳恒對過步驟,除了三色解青藍不能選外,其他各色布匹,大多買了一二件。這個數額,正合了他們要買些回家給長輩的理由。
手里拿著銀票的陳恒,頗為肉痛的拿出一百二十兩,給了跟他交接的下人。這點額度的交易,莫說是殷久,就連紫衣小宦也看不上。小太監只顧陪著薛、柳兩人閑聊,極盡地主之誼。
殷久看不上這些晚輩,對于小太監來說。只要是王公子弟,那都是響當當的人物。說不準對方就有發跡之日呢?
買過貨,陳恒微妙的撇了一眼寶琴。后者心領神會,將扇子疊在身后,朝著宦官笑問:“公公,不知局里可有好一點的剩品?”
小太監聞言就笑,反問道:“少爺可是要買回去給下人制衣?”見寶琴點頭,他當即道:“那自然是有的,還有許多呢。這些東西成天堆在后頭庫里。買得起的看不上,看得上的買不起。”
“東西這么多,要一時不察,摻進什么進貢之物。就是作廢了的次品,傳出去也是大不敬。”小太監很是感慨,這些東西,也就是給高門大戶的下人穿,最合適不過。一來照顧主人家的體面,二來工藝確實不錯。
寶琴帶著笑,默默聽著。一旁的陳恒,頗為狗腿的上來,搭著袖子塞了十兩銀子給太監。
“哎喲,使不得,使不得。我們這些伺候人的,怎么好意思收公子的東西。”
陳恒一聽,又暗中加了十兩。
“不可不可,讓公公知道,肯定是要怪罪小的。”
寶琴這才笑道:“就是知道也沒事,有勞公公一路作陪,些許俗物,全當是請公公喝杯茶。”
小宦官一聽,這才敢笑著收下。臉上的熱情又多了幾分,拉著四人去往下一個庫房。此處的地方有些雜亂,許多因染色不過關,針腳不合格的作廢布料,都堆積在此處。數目之多,饒是陳恒看的,也是心動不已。
這些東西,就沒什么好介紹的了。小宦只說了幾處,有些是因為做工問題,有些是裁剪問題,情況不一而足。
幾人聽完后,寶琴笑著問了一句價格,這事小宦也說不好,只推說一到五兩不等。言下之意,就是看買客的面子有多大。
陳恒借著小宦轉身之際,走到視線斜角,對著寶琴先比了個朝下的三,又比了個五的手勢。寶琴暗暗點頭,就朝著回頭的小宦問:“五兩怕是有些高,不知公公能否行個方便。”
柳湘蓮在旁適時道:“要是價錢合適,我給家里也買些。等回了京師,也算是幫家里有個交代。”他這話先不說真假,只要抬出家中長輩的名頭,難道還真有人敢上門問不成。
“那自然是有的。”剛收了錢,小宦的口氣也好商量的很,就道,“柳公子、薛少爺,你們想要什么價?”
寶琴從小跟著薛瑱到處行商,耳濡目染之下,本著落地還錢的精神,嘗試報價道:“公公你看,二兩銀子一匹可好?”
小宦一聽,也覺得沒什么。高門大戶常常買來買去,差不多都是這個價,走的就是一個情面。又問起兩人,準備要多少。
等聽到寶琴說出想買夠五千兩之后,小宦這才大驚失色,道:“薛少爺,你這是要給多少下人制衣穿啊。”
這數量,家里就是有座王府,下人怕也是不夠用啊。
“家里親戚多,不免要多些。”寶琴笑著作答。小宦自己拿不定主意,他起初以為對方只是買個二三十兩呢。當即猶豫道:“柳公子、薛少爺稍候,待我去通稟過老祖宗,您看可好?”
寶琴自無不可,小宦這才丟下他們,火急火燎的跑到殷久的房間,將此事的前后一一道明。殷久也覺得稀奇,怎么還有人花這么多錢,買這些作廢的東西。
他第一個反應就想拒絕,自己是在蘇州當差,犯不著節外生枝。可正要開口,又想到織造局的賬目歸檔里,不會記錄這些殘次的剩品損耗。
到底是天上掉下來的五千兩,殷久還是有些心動。要是少些,他說不定就直接拒絕了。要是再多些,又可能有詐。這不多不少的五千兩,實在撓在殷久的癢癢處。
隱隱有些意動的總管,指著面前站立的小宦,道:“你且把他們說的話,再詳細說一遍。”
待手下重復完,殷久又問道:“最近京師里的人家,可有來采買的管事?”見其不住搖頭,殷久當即猜到,應是年關將近,這姓薛的人家想靠著這種小事,交好一些人情往來。
其實這理由猜沒猜中都不重要,殷久要的只是說服自己的一個理由。此事對他只是舉手之勞,畢竟事情做完都不需要填入織造局的賬目,可謂神不知鬼不覺。
又有柳、薛兩家的長輩頂在前面,他是大樹底下好乘涼。有這些貴人在,就是被人發現參上一本。都不用自己出手,柳、薛兩家自然能擺平。
這里面的門道,就叫有心的沒財、有財的沒門路、有財有門路的沒有這個心。
殷久很是心動的想了一會,就擺擺手道:“去吧去吧,讓他們挑就是,你自己知道忌諱。”
等到小宦官快要跑出門,殷久又覺得不對,追著下人的屁股喊,“讓薛家那個小姑娘,再把價格再往上抬抬。”
好個殷久,原是早就看破了薛寶琴的底細。只是惦記著薛家的名聲,以及跟薛瑱的一點小交情,才沒有把此事戳破。殷久從小進宮,對女性最是熟悉。旁人只覺寶琴的扮相雌雄難辨,他卻一眼看出這是個女兒家。
說不好,薛家小姐這次是跟柳家的小子偷跑出來,準備討些便宜回去賣乖,勸長輩息怒呢。
“誒,遵命,老祖宗。”
小宦官得了令,歡快的跑回庫房。在陳恒塞了一百兩給他后,最后以二兩五錢的價格成交。雙方都可謂皆大歡喜,當即請人過來寫下買賣文書。只是這東西,只能留作私用。
在去見殷久之前,今日收入頗豐的小宦官,好心提點寶琴道:“薛少爺,你可莫要在老祖宗面前提,拿此文書去府衙備案的事。免得誤了你自己的事情。”
“有勞公公提點,在下省的。”
寶琴知道他是好心,當即點頭應允。少了這一步,確實是有違約的風險。可要擺在明面上,殷久肯定不能答應。此事陳恒已經跟她說過,寶琴答應的也很干脆。
一行人又回到前廳,這次受到殷總管的熱烈接待。他們泛泛聊過幾句,其中果然隱晦提及官府此事。寶琴只笑過不提,殷久當即大喜,氣色更佳。
這總管發了筆橫財,有心想請這倆晚輩吃頓便飯,可柳、薛二人推說馬上要去杭州游玩,想趁著日子在蘇州多逛逛。殷久樂得隨他們去,只命紫衣小宦送他們出門。
做戲要做全,陳恒陪著薛、柳在城里又逛了半日,才回到客棧。大家剛在屋里坐下,被留在屋里發呆的春雁,便悄悄跟小姐打聽起今日經過。
“陳小哥,你葫蘆里裝的到底是什么藥。”柳湘蓮怎么也想不明白,大家明明是出來賣貨,怎么來了一趟蘇州,先花了五千兩。
陳恒寶貝般的收好織造局的買賣文書,只笑著作答:“收拾收拾,我們明日就去杭州!”
柳湘蓮見他還是不肯透露,也只能帶著好奇回屋。
其他人也是好奇的很,只信達跟寶琴對對陳恒信任有加,也不愿多問。唯獨春雁聽到他們出一趟門,就花了五千多兩,看陳恒的眼神也帶著幾分詭譎起來。
這小子,不會是來騙我們家錢的吧。
翌日,天色大好。
陳恒等人在晨霧中坐上客船,臨到傍晚時,就到了杭州。錢塘自古繁華,正所謂三吳都會,煙柳畫橋,參差十萬人家。
又到一處新的地方,大家不免將蘇杭兩地作比較。相較之下,蘇州城是水中帶柔,柔中有情。鶯鶯燕燕之色,是四月的春歌,是五月的橋下月。
錢塘又有不同,它既有天下第一潮,又有西子湖畔的楊柳依依。可謂剛柔并濟,成天地一絕。
到的時間有些晚,陳恒想著一路東奔西走,便是片刻也不曾多停歇。就將客棧選在西子湖畔,讓大家都去放松放松,好為明天的決戰做準備。
浙省多山,山外有樓,樓外有湖。初到貴寶地的眾人,將東西都放好后,決定趁著夜色來臨前開始游湖。
寶琴跟春雁自然是要去,柳湘蓮也少不了。陳恒卻留在屋里思考明日的事情,只讓信達陪在寶琴身邊同游,他們三人有柳湘蓮護著,應該出不了大事。
這些人一走,屋里立馬清靜下來。陳恒坐在屋內,他的左手側有扇窗戶,正對著西子湖。待他想完細枝末節,幾番確認無誤后,再回頭往窗外望去,只見湖上偶有一兩艘畫舫緩慢前行。攔在它們跟自己之間的柳樹上,還有清脆的鳥兒小聲叫著。
此情此景,陳恒也是不無感懷。他上輩子,曾多次來此游玩。現在的西子湖,比起記憶中的樣子,猶多了幾分靜謐之美。
時空穿梭帶來的朦朧美感,讓水面上的明月也多了分前世今生的意味。百年后的車水馬龍,跟現在蘇公堤上的燈籠兩三只。兩相對比,各自成趣。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他感慨的吟道,這份復雜的情緒,普天之下除了他自己,怕是不可能有第二個人有了。
等到寶琴等人玩夠回來,大家才聚在一起吃飯。席上,大家都在熱絡的談著錢塘好玩之處,陳恒只笑著聽,任由他們分享好玩的事情給自己。
“錢塘之美,尤甚詩文,錯過不免可惜。等事情辦完,大哥也去游玩一番吧。”
寶琴真誠建議道。
“好。”陳恒笑著點頭。
這是補昨天的,臨近假期,工作突然多起來了。真頭疼,我晚上把下也寫完。見諒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