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大中小///第二十三章蝴蝶第二十三章蝴蝶→
聽到陳啟的話,陳恒當即回屋取來圖紙。
陳恒雖不尚畫工,可常年練筆鍛煉出來的控制力,讓他在紙上畫些簡單、直觀的線條還是夠的。他自己又不求美觀,只想著盡量還原本物。圖紙完成的一刻,倒也是隨了陳恒的心思。
當陳啟捧著兩幅畫,對著油燈相看時。也為陳恒紙上的東西暗暗稱奇,陳啟是個老木匠,一看就發現其中的門道并不復雜。陳啟多少有些古怪道:“恒兒,這玩意兒,就是你說的生意?”
陳啟這個當爹,是真沒看出來這東西,以后能日賺斗金。
“嗯。”陳恒點點頭,又問道,“爹,這東西,你做的出來嗎?”
“這有什么做不出來的,不還是兩個輪子嘛。”陳啟先舉起一張圖紙,看了一半問,“你這是要人直接坐在棚內啊?那前面靠什么拉,中間加這一條杠,也套不了馬啊?”
聽到陳啟說沒問題,陳恒當即介紹道:“爹,這個叫黃包車。”
接下來,陳恒又詳細說了黃包車的好處。如今揚州城里供人出行的方式不多,大戶人家自己就有車有轎,這批人肯定不是目標客戶。老百姓只有在出遠門時,才會選擇馬車、牛車之物,平日里還是多以走路為主。。
城內不是沒有車行,但是每輛馬車的造價不菲,馬、騾、驢等等都是稀罕物,更不用說價格還在它們上面的車廂。窮人家但凡有點錢,都會給自家買頭牛,平日聊以代步。農忙時,還能拿來耕地運貨。
陳恒以為自己這樣說,他爹就能發現這片廣闊的市場。
結果陳啟反問道:“然后呢?”
看到老爹還是沒懂,弄不明白這兩者的關系。
陳恒想了想,既然講大道理說不通,那他就換個更簡單的說法,“爹你看,早上咱們去送二弟時,我從山長家走到城外用了兩刻鐘。要是找一輛馬車,得花個半兩銀子吧。要是找城內的轎夫……光兩人抬的,也要一二錢。”
“爹,如果是你,你會走路,還是花錢?”
聽到兒子的問話,陳啟立馬搖頭,“花這個冤枉錢干啥,有手有腳的,多走走,對身體也好。”
“那如果黃包車,只用三、五文,就能把我們送到城門,時間又跟轎夫的差不多,你會不會坐呢?”
陳啟被油燈照亮的半邊臉,盡是驚訝和吃驚。他還來不及說話,一旁顧氏卻來了興趣。兩年前在秋浦街盤下店鋪,幾番磨練和待客,極大的改變了顧氏的消費觀,“要花個三、五文,就能省一段走路的功夫,那得是多好的事情,生意肯定好的不得了。”
聽到自家娘都這樣說,陳恒略顯得意的看看陳啟,似乎在說:爹,你看吧,娘都比你有眼光。
到這時,陳啟也聽懂了,在心中想了想好像確實沒問題,他又問道:“恒兒,那爹能干什么?我也不會做生意啊。”
“外頭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孩兒都會安排好,你到時只需在坊里當個監工就好。”謀劃全局的事情,自然輪不到陳啟,陳恒要的只是對方一個態度。
“行吧。”陳啟也不拖泥帶水,直接點頭答應。自家兒子都考慮到這份上,當爹的總不能浪費恒兒的心思吧。
他又拿過另一張圖紙,趁著陳恒跟顧氏閑聊時,對著油燈看了半天才道:“恒熱,你這兩個輪子,又叫什么。”
“這個啊。”陳恒正跟顧氏聊的起勁,聞言偏了偏頭,“這個叫自行車。”
這是陳恒為揚州城內百姓準備的東西,眼下家家戶戶手頭的閑錢變多。又有揚州城繼續擴建,更加便利的出行方式,也是百姓尚未意識到,卻迫在眉睫的事情。
只要陳啟肯點頭,陳恒明天就準備帶著這兩份東西,去找林伯父好好談一談。
“咦——”陳啟發出古怪的聲音,又把圖紙湊近了看,才說道,“恒兒,你這東西,我看過的。它那叫什么自行車啊,這不是黃小弟的兩輪車嘛。”
陳恒還在思考,聽到這話忍不住愣了愣,帶著幾分不敢置信道:“爹,你說什么?”
“兩輪車啊!你這東西,黃小弟也做過一個。”陳啟拿手點了點,“它那個樣子,跟你畫的差不多。就是車頭,是拐著的。他做出來的時候,我們這些木匠,都去他家看過。”
陳恒越聽,心中越是大震。忙追問道:“爹,你說的這個黃小弟是誰?家住何處?”
“他啊,他叫黃履莊,家住在城北的啞子胡同呢。”
啞子胡同原來不叫這個名字,因為它靠近府衙的治所。城里的小商小販不愛來、姑娘姐兒不敢來,這才讓居民自嘲一聲自家住的是啞巴胡同。
此地的房價也便宜的很,只比嘈雜的城東處貴一些。陳恒帶著信達趕來時,晨光以斜線照進大街。街頭巷尾,只零星擺著幾個店鋪。比起揚州的其他地方,確實要冷清不少。
跟坊里的住戶,打聽了下黃履莊的房子。很快就有熱心人,領著他們趕到一棟老破的民宅前。
“這就是黃生的家了。”
謝過帶路人,陳恒拉著信達圍著民宅轉了一圈。城北的房子建的比較早,可這棟房子的外貌,看著還比鄰居家更老舊一些。
簡單的籬笆墻,在院內圈出一丁點菜地。時節不佳,地里也沒長出什么玩意兒。陳恒跟信達敲了敲院門,叫喊兩聲,見屋里沒有反應。
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在家,陳恒苦等一夜,豈肯如此輕易回去。直接拉著信達推開院門,走到平房外,又繞著四周查看。
“二哥,這黃生在家呢,我看他還在屋里睡覺呢。”信達的膽子也不小,貼著窗戶看了一會,就沖陳恒招手。
陳恒湊上來看了看,見對方還在熟睡,索性道:“先別叫醒他,我們等他睡醒了再說。”
“誒?!”信達驚疑一聲,他這兩年跟著哥哥見過許許多多的人。倒是第一次看到,他對一個陌生人有如此耐心的禮遇。
見院子里沒有坐處,陳恒拉著信達坐在門階上。眼下無事,他不禁想起昨夜陳啟介紹的黃履莊的生平。
黃履莊祖上還有些錢,小時候讀過幾年書。聽說是個神童,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考中童生的年紀,跟陳恒比起來也差不多。
只是后來黃父跟人做生意,被好友設局騙了去所有的家財。對方得了錢,一個轉身就跑到天南海北,這黃家遭遇大變,家境倒是一落千丈。
家里沒辦法繼續供著黃履莊讀書,就把他送到一處木匠鋪當學徒,也算是學些謀生的本事。
可不巧,黃履莊還是個讀書的癡人。自己學成之后,常把賺來的錢拿來買書,偶爾也會借錢買些洋人的小玩意兒。
在陳啟的講述中,這個黃履莊是個不通俗事,沉默寡言的書呆子。除了算術非常厲害外,大多時候就是躲在家里做東西,到現在二十多歲,連婚都沒結成。
“他啊,為人不錯。可惜就是個怪人。”
回憶著陳啟說這句話的表情,陳恒對屋里睡覺的黃履莊更為好奇。好在今天他沒什么事情,尚有時間跟耐性慢慢等。這一等,就等到日曬三竿,臨近午飯之際,屋里才傳來主人起身的動靜。陳恒趕緊拉著信達起身,才收拾幾下衣袍,就碰上拎著木桶出來,準備打水的黃履莊。
黃履莊大約有二十七、八的年紀,頭上連儒巾都沒帶,只潦草的用一根木簪插在發間做固定。穿著一件洗到發白的青衣,上面的補丁也不少。
他的氣色十分不好,有長期熬夜的跡象。面色蠟黃,眼袋處有濃郁的黑色。這般模樣,再配上黃履莊消瘦的身形。換誰看到,都會喊黃履莊一聲落魄書生吧。
陳恒心中想過,已經主動行禮問好道:“黃兄,在下陳恒,是陳記木匠鋪家的。”
見來客自報家門,剛睡醒沒多久的黃履莊側頭想想,才回憶起陳記木匠鋪的人家。他輕聲道:“哦,是陳老哥的孩子啊。”黃履莊放下木桶,還過禮后,又追問著,“可是家里碰上難事?”
黃履莊臉上露出些許焦急,眉毛不自覺皺起,露出深深的‘川’形條紋。這讓他本來不大的年紀,看上去又老成許多。
“沒有,沒有。”陳恒連連擺手,怕對方擔心,又道,“只是昨夜聽聞黃兄的事情,今日特意過來拜見。”
聽聞我?拜見?黃履莊對這樣的用詞,感覺十分意外。他上下看了陳恒一眼,才把木桶移到房門角落處,點頭道:“進來吧。”
三人走進屋內,只有兩人坐著。屋內確實有些雜亂,黃履莊竭力將座位旁的東西清理出去,好給客人創造一點舒適的環境。
陳恒則趁著片刻的空閑,偷偷打量將大堂、書房、飯桌融為一體的地方。身后有飯桌,面前有書架,上面擺著各種書籍。陳恒多看了兩眼,發現上面都是跟算數相關。
黃履莊從書架下的屜子里,拿出一套茶具。去而復返之際,就已經帶著一壺茶過來。做完這些瑣事,他才坐在兩位客人對面,尋問起來意。
借著給信達倒茶的功夫,陳恒給了前者一個眼神,自己則笑呵呵的端著茶杯說道,“我聽家里人說,黃兄造了一輛兩輪車?要是方便的話,能否讓我看一眼。”
黃履莊聽到這話,臉上已經浮現笑意。他沒想到對方是因為這個來的,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個————奇奇怪怪的東西,我自己造著玩的。”
城里有不少木匠都知道此事,也知道黃履莊有雙巧手和頂好的腦子,常能做些異于常人的舉動。
“無妨無妨,我就是喜歡奇怪的東西。”陳恒笑笑,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他確實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黃履莊也沒推辭,他雖然話少,待人卻既有風度、涵養。并沒因為陳恒年紀小,以及突然造訪覺得唐突冒昧。反而在去庫房的路上,主動講起自己造的雙輪車。
等到陳恒見到實物,說實話還是給驚到了。這車,跟后世的自行車比起來,自然是遠遠不如。可從架構上,以及設計的理念上,已經十分突出和先進。
依舊是兩輪的主體,長三尺,看上去只能坐一人。陳恒繞著車頭走了一圈,又發現車把手是那種手搖式的,黃履莊在車頭的右側,安裝了傳導用的齒輪,借此來完成力的傳導。
“真……真的是了不起。”陳恒真心實意夸贊了一句,又忍不住問,“黃兄,我能騎一下嗎?”
“會摔倒吧。”黃履莊皺眉,有點不明白前輩家的孩子,為何對一輛車如此情有獨鐘。
陳恒當即拍著胸脯道:“黃兄放心,騎這個,我在行的很。”他確實在行的很,上輩子讀高中時,往返學校的都是靠它呢。
見對方如此信誓旦旦,黃履莊只好點頭答應。兩人將車推到院子里,陳恒試了試木輪的硬度,發現容易陷在土里,又建議將它推到街上試試。
等到短暫的騎行結束,陳恒搖晃著發酸的手,“好,騎起來過癮,就是太費事了。”他興奮的站在黃履莊面前,“黃大哥,你能說說你造這車時的想法嗎?”
沒想到陳恒還愿意聽這個,黃履莊聊興頓時濃起來。他將自己的設計想法說了說,陳恒大多在聽,只偶爾發表下自己意見。等對方說完,陳恒才補充道:“黃大哥,你有沒有想過。把手搖的這個東西……”陳恒做了個搖動的東西,“放到腳上去,這樣會不會省力許多呢。”
黃履莊下意識皺著眉,一念之際,他的臉上已經浮現狂喜,“這個好,這個辦法好。腳的力氣,確實要比手大些。”他激動的搓搓手,似乎想要馬上動手,奈何面前還有客人在,只能尷尬作陪。
陳恒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想笑。兩人又繼續討論著,后面的話題,就忍不住偏到算數上。
許是請教,許是試探。陳恒連問了幾道難題,只見黃履莊閉目一思,轉瞬之間,口中就報出答案。發現陳恒也喜愛數學,黃履莊又給對方看了自己的收藏。
那一排排的書架上,多是黃履莊從各地收集來的算數書籍。由易到難,種類齊全。似乎也在暗示黃履莊的學習之路,陳恒翻了好幾本,待到高深處,就連他自己都要駐足思考許久,亦有解答不出來之處。
這黃履莊真是搞數學的天才,不論是什么樣的難題,他能都在旁邊寫上解題過程、答案。陳恒翻過一本本書,到最后已經心悅誠服道:“黃大哥,你既然有這一身本事。為何屈居在此啊?!”
陳恒實在是起了愛才之意,這樣的人,不找個地方給他好好供著。讓他專心學算數,實在是暴斂天物啊!!!
“啊?!”黃履莊側著頭,微微瞇著眼,露出認真思索的表情后,才說道:“我覺得現在挺好的啊。”
陳恒無奈,只在心中記下此事。兩人又拿著算數討論許久,一時都沒察覺到時間的流逝。直到信達提著食盒回來,他們才驚覺過去半個時辰。
怕自己的擅作主張,會影響主人的心情。陳恒半開玩笑道:“且讓弟弟先請兄長吃上一頓飯,一會還有事情需要拜托黃大哥。自作主張,請黃大哥見諒。等下次,小弟做個清雅無事的訪客,到時少不得要吃黃大哥一頓飯。”
一說到俗事,黃履莊就有些靦腆,他知道陳恒是好心,怕自己破費。只好道:“麻煩你了。”
席上,陳恒還真提了一件事。雖是臨時想的理由,說起來倒像是為此而來。
“我看黃大哥有發明格物的才能,小弟手里有幾架織機,想請黃大哥幫忙看看。”
秋浦街那么多織機,黃大哥要真能做出改進,那真是活人無數,功德無量。
“好。”黃履莊點點頭,這是件小事。他覺得自己今日跟陳恒聊的投緣,幫個忙確實不算什么。
借著吃飯功夫,陳恒又指了指屋里擺著的各樣東西,向黃履莊尋問這些發明的用處。諸如龍尾車、瀑布水等機械用物,其中竟然還有大雍原始版的溫度計。
見此物,真能因為外界的溫度變化而變化。陳恒幾乎要將眼前的落魄書生奉為神人,這哪里是個木匠啊,這是個還沒傳開名聲的大發明家啊!
想不明白,真叫人想不明白。這樣的人,為什么在揚州從未聽說過。
陳恒心中很是無奈。可顧及彼此的交情,畢竟剛剛結下。君子之交淡如水,想著以后還有打交道的時候。陳恒吃過飯,就帶著信達先回到秋浦街,準備找人安排請黃履莊的事情。
可他不出現還好,他一出現,就被寶琴抓了個正著。陳恒還在到處找趙主事,寶琴已經領著春雁,將他堵住路中央。
“大哥,你這幾天都去干嘛了?”寶琴的臉上帶著慍色,這小娘們自從學會男兒裝,行事越發無所顧忌。當街攔男人的事情,竟然也做得出來。
陳恒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何惹惱了小娘子,更覺奇怪道:“二弟,大哥可是做錯什么?”
寶琴勾了勾嘴角,“大哥,還是把我的事給忘了。”
“啊?!哦哦。”陳恒大笑,他這才算是想起來了。
這兩天家里事情多,昨天就睡了五個小時,腦殼都要受不住了。我吃個飯,先去補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