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大中小///第三十章我是清都山水郎(加更!)第三十章我是清都山水郎(加更!)→
今日的保障湖真熱鬧,前頭陳恒才拉著信達著急忙慌的跑過,后頭立馬又跟著一群黑壓壓的人殺來。他們都想去看城里的熱鬧,只從場面上看,倒像是后頭的人再對陳恒緊追不舍。真要這樣說,其實也不錯。
林里的鳥兒被這群不速之客來回驚擾,很是惱怒異常,紛紛從枝頭飛起,掠過湛藍的天空。
到了歇馬處,陳恒幾步躍上馬車,人還未坐穩,信達已經坐在車頭,揮舞起韁繩。等到健馬飛奔開,陳恒還在車內晃了晃身子。
“信達,不要急。”
受了一驚的陳恒叮囑著弟弟。
“誒。”信達應過一聲,手中的鞭子卻不停,連連抽打在馬臀上。
落后幾步的游客們也不急,正主兒跑了,追就是。反正門口黃包車多,他們還能抄小道近路。城東的解元坊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待陳恒跟信達附近,通往坊口的路,已經被趕來的官兵戒嚴。陳恒跟信達不得不將馬車托給鄰近的商家看顧。兄弟二人下的馬來,又跟官兵稟明身份,才得了從中通行的機會。
馬歇人不歇,陳恒一路疾奔到家門口,就見到門口圍著許多看熱鬧的鄰居。另有象征身份的黃旗高掛,表示著家里已來貴客。
陳恒在外頭先喘了口氣,又整理過衣冠,等呼吸稍稍平順。他才走到探頭探腦的鄉親面前,拍了拍對方的后背,“大哥,勞駕勞駕,麻煩行個方便,讓我過去一下。”
“過去啥,里面都是人。”老大哥語氣不耐的擺擺手,“就看見個門,你湊近了,也看不到天使的模樣。”
“可我要回家啊。”陳恒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耐心解釋著。
老大哥聽著聲音不對勁,忙回頭一看,立馬驚呼道:“哎呀媽,是解元公。”
他這一喊,當即讓前面一半的人回頭。大家一瞧見正主,這才知道自己看了半天,解元公還沒回家呢。
都是鄰里街坊,除了面帶微笑和羨慕外。眾人還是非常給陳解元面子,相互朝兩邊退去,從中擠出一條直通陳家的小路。
“多謝多謝。”
陳恒一路走,一路道謝,穿過解元的牌匾下。人才走進家門口,就看到一群期期艾艾、小心謹慎的家人,將一名綠袍官員圍在中間。
陳恒擔心的就是這個,家人少有跟官員打交道的經歷。要是有失禮之處,豈不冤枉。見此,解元公趕忙上前,站到綠衣小官面前道:“大人……”
“誒,解元公不必如此多禮。”綠衣小官輕笑一聲,主動挽住陳恒的手,“在下是行人司右司副林寵。”
行人司是宮里專門替皇上宣讀圣旨的地方,像是宮中內侍,一般只做口諭的轉達。類似電視劇里,由太監宣讀圣旨的情況,有,卻極少。也是朝中大臣極力反對的情況。
行人司設司正,正九品。左右司副,從九品。另有行人三百多人。與他們一比,舉人老爺只要不是一心賴在京師不走,愿意外放謀職的舉人,最低的都是正七品的縣令。
這兩則的官職差距雖大,可行人司畢竟是代皇上傳旨。陳恒叫聲大人不算失禮,林寵不接受也是客氣之舉。無他,解元的牌匾就在陳家門口掛著。
“解元公既已歸家,那咱們就宣旨吧。”林寵笑瞇瞇的對少年郎道,見陳恒點頭,他一擺手,自有府衙派來的禮官,將陳恒引到家人面前。
林寵上前一步,從行人手中拿過黃包裹,從中取出圣旨。
圣旨錦面乃純白色,這是給五品之下的專屬色。左右手持的軸頭為黑牛角,這個到是無妨。判斷圣旨的不同之處,主要是看錦面的色彩。其中純色給低階官員,只在五品之上,才會有顏色和軸頭的不同。
手持純白色圣旨,林寵往前一步,站在陳家人面前,郎聲道:“陳恒,接旨。”
書院中有給諸位舉人科普過為官禮儀,陳恒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大雍朝算是預備役官員,可以見圣旨而不跪。只一彈袖,躬身行禮道:“草民陳恒,恭請圣安。”
在陳恒的身后,陳家不論男女老少,都跟外頭的百姓一起俯身大拜。這是‘天地君親師’的本義,寓意皇帝是天下萬民的父母,要做到愛民如子。
林寵肅容道:“圣躬安,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揚州府泰興縣山溪村陳恒,聰敏好學,品……”
敕曰,也是圣旨的形式之一。只是比起制曰、詔曰等等,規格上要低一等。常用來給五品之下的官員和百姓使用。
前明有個孝子,因侍母至孝,無法參加科舉,常被鄉人和縣官稱頌。縣令將這個孝子的事跡轉呈朝廷,當時的皇帝得知,賞了他一個官身,又給了他母親一個皓命。也算是告訴百姓,要善待家中老父母。
因陳恒還未正經出仕,李贄的這道圣旨也就直奔主題。開篇就講了自己知道陳恒這個孩子,是個愛學習品行好,對家人孝順的孩子。讀書時,更幫著揚州知府解決過不少難題。這一切,一定是他們家中長輩教導有功,朕甚欣慰,也希望盡早在京師看到這個孩子。
“……特賜陳周氏八品孺人、陳顧氏九品孺人……”
這份賞賜,只聽的陳恒也是微微揚眉。古人常說封妻蔭子,他如今還未成婚,眼下最重要的兩個女人都因自己得到皓命,實在是再好不過。
雖只是不入流的八、九品,可有了這兩個出身,以后奶奶和娘見到縣官、州官,也可以討一個位置坐,直接成為座上賓。
“建平元年九月二十九日,欽此。”
不長的圣旨,隨著林寵昂揚頓挫的聲調,說完最后一個尾音方才結束。陳恒當即朗聲作答:“草民陳恒領旨謝恩。”
到此,還要再等一等。陳恒攤開手,等林寵將圣旨交到手中,陳恒才能真正站直身。林寵的臉色已做冰雪初融,對著面前的少年郎笑道:“解元公,陛下還望你盡早上京。”
此事,圣旨里已經提過一次。陳恒不動神色的點頭,立即道:“林大人,你看明早出發可好?”
林寵也知道,陳家人需要一夜來消化這份皇恩,也點點頭。又道:“那明早,還請解元公收拾妥當,在家中等我和孫司正即可。”
陳恒沒想到連行人司司正也來了,看對方不在場,心中猜測對方應該在府衙宣旨。他沒有猜錯,自家這頭才結束,府衙那頭的圣旨還在宣讀。
李贄為林如海準備的圣旨,出自翰林院之手,可謂文理不凡,字字珠璣。以君臣之道為題,既點了林如海的為人、才學,又肯定了對方在揚州的政績,最后又賜了賈敏四品皓命。
等林寵從圍繞的百姓中穿過,府衙的圣旨才剛剛念到尾聲。那頭的事情,到不用多提。只說這陳家人,尚處于震驚和狂喜中。
突然得到皓命的周氏、顧氏,都是暈乎乎的狀態。在家人的攙扶下緩緩起身,婆媳倆互相對視一眼,周氏才道:“我們……我們……還沒謝皇上呢。”
顧氏連連點頭,她當時都緊張的說不出話,哪里還顧得上想。偏眼下,她也算是朝廷命婦,一陣又一陣欣喜沖擊心頭,更是不知說什么好。
“恒兒,你來告訴奶奶,這是不是真的。”周氏掙脫開老伴的攙扶,朝著大孫子不住招手,“奶奶怎么覺得是做夢。”
陳恒笑了一聲,乖巧的溜到奶奶面前,握住對方布滿老人斑的手,寬慰道:“奶奶,是真的。你看,圣旨還在我手上呢。”
陳恒晃了晃右手上的圣旨,只嚇得一家人心驚肉跳。陳丐山一步上前,從孫子手中搶過圣旨,寶貝似的抱在懷里,連聲道:“得供起來,以后留給恒兒的孩子看。”
陳恒有些無可奈何的搖搖頭,自己才幾歲啊,就開始考慮孩子的事情。他兩手各拉著周氏、顧氏,“奶奶,娘,咱們進家里說。”
現在家里大門敞開,確實不是說話的時候。周氏、顧氏愣愣的點頭。才走出幾步,周氏突然驚呼道:“恒兒,那你是不是要上京了?!”
顧氏這才反應過來,心中驚喜頓時去了大半,已經憂心道:“馬上就要過年了,怎么……”
清岳還未把門關上,陳恒擔心母親說錯話,連忙安慰道:“想來是陛下覺得孩子這個人新奇,估計見個面就回來。到時候還能跟你們一起過年呢。”
是這樣啊,顧氏這才轉憂為喜。
一家人合上門,自然有一番貼己話說。
可明日就要離開,陳恒說不得要去些地方,抓緊拜別。王先明那處是定然少不了,他聽到自己的弟子得了圣旨上意,可謂是喜出望外,連道幾聲好。幾番叮囑,要他進京后小心行事。
今日的府衙,肯定是不好去了。天使在此,自己又剛剛說了明日出發的保證,怎么好在人前溜達。陳恒帶著信達改了方向,直奔山長家。
裴懷貞自己寫過的圣旨都不在少數,對此事只當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又對著弟子道:“此去京師,怕是一時半會脫不了身。”
陳恒默然,對時局的判斷,他跟老師的看法是一致的。如今的大雍朝,正是危急存亡的時刻。如此缺錢的陛下,必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起死回生的可能。
“恒兒。”
“夫子,弟子在。”
兩師生還在做著最后的對答。
“臨行前,為師還有一言告誡你。”
“請夫子賜教。”陳恒站直身,看著裴懷貞打起精神,沉聲道:“為官之道,有好有壞,有高有低。但說來說去,你都要記住,為民做主的道理。清官也好,貪官也罷。古來權臣幾凡,誰把百姓真正放在心里,百姓就把他放在心里,青史就把他的名字寫在冊上。”
陳恒一撩衣袍,‘撲通’跪在地上,亦如對王先明那般,在地上給裴懷貞磕頭。“兩年來,全賴山長悉心教導,點智開慧,發心立志。弟子此去,必牢記教誨。絕不忘平生志向,不負一身所學。”
“起來吧,起來吧。”裴懷貞顫顫著起身,將陳恒從地上拉起。師徒兩人都知道,但凡有個萬一,今日之別,就是兩人此生的最后一面。
“好孩子,那你現在可愿告訴為師,你的志向是什么?”
陳恒不用細想,堅毅的面容,雙眉清揚,朗聲道:“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裴懷貞咀嚼幾遍詩句,當下歡喜道:“沽之哉,沽之哉。我玉已待賈者,我玉已待賈者。”
說到這里,裴懷貞已經老淚縱橫。命數由天,往后的日子,他想要再看到自己雕琢的這塊美玉,還能有多少機會呢?
夕陽落下,又會有朝陽升起。亦如陳、裴的這場離別。
翌日,坊內飄著桂花香。三才坊內關于陳家得賞賜的余韻還未散去,就被天使經過的敲鑼打鼓聲吸引。
日頭已是不早,艷陽高掛。百姓自發的跟在巡游的行人司隊列身后,又一次來到陳家門口。林寵敲開門,就見到收拾妥當的陳恒,另有拿著行囊的信達和腰佩寶劍的柳湘蓮。
后者聽聞陳郎即將上京,昨夜就來到陳家表達同往的心思。這兩年,柳二郎也是把江南游玩的差不多,正日日在揚州無聊發閑。正巧撞上陳恒離開,索性合到一處出發。
“解元公,我們出發吧。”林寵對著陳恒道,示意對方趕緊跟家人做最后的離別。
陳恒帶著信達跨出門,再回望一眼門里追出來的父母親人。饒是兩世為人,也是情難自矜,當即紅了眼,“爺爺奶奶,爹娘,你們要照顧好身體。”
“恒兒。”
寶貝大孫子又要離家遠行,昨日還被圣旨沖昏頭的陳家人,無不感傷動容,面露戚戚。
“到了京師要照顧好自己。”
“早去早回。”
“我們在家里等你過年。”
“有事,就寫信告訴爹。”
“大哥,記得給我帶東西。”
陳恒將家人的容貌一一記在腦海,他剛剛給爺爺奶奶磕過頭,額頭處還有微微的紅印。此刻也是道:“孩兒知道,爺爺奶奶,爹娘,保重。”
他不再猶豫,一轉身,朝著林寵大步走去。待行到隊列中,林寵卻命人牽出一匹白馬,對著陳恒笑道:“陛下說,千里馬當騎千里駒。解元公,這是宮中御馬,脾氣溫順,你若是不會騎,只管讓馬夫牽著走就是。”
小聲提點完,林寵退后一步,大聲道:“請解元公,上馬。”
百姓見有樂子看,也跟著齊聲呼喚,“請解元公,上馬。”
李贄對這位未來的財神爺,可算是關懷備至。雖未直接賞官賜名,可所作的考慮無一不撓在男人的癢處。
陳恒也是俗人,見到通體白亮,神俊不凡的白馬。心中的離別愁意也被微微吹散。他跟辛素昭學過騎馬,對馬也不陌生。當即踩鐙翻身,一躍而上。
見著解元公如此漂亮的身手,又是駿馬配少年,圍觀的街坊也是紛紛叫好。一路陪送著神氣異常的陳恒,直到碼頭處。趕來送行的林如海已經等候多時,他們是來送行人司的司正。兩師徒在此相會,卻說不了太多的閑話。
林如海看著即將遠行的晚輩,叮囑道:“去了京師,別忘記去韋兄家拜訪。”
陳恒點頭,這即是林如海的官場人脈,也是因為陳恒跟韋應宏有府試的交情在。上門拜訪,稱不上失禮。林如海想了想,又擔心道:“也不用天天去,有事的時候,去問問就行了。”
陳恒當即傻眼,伯父,你這叫什么話。給菩薩燒香,也不帶這樣的啊。
林如海憋住笑,只擺擺手,示意陳恒趕緊登船。他要是所料不差,最多一年,自己一家也要去京師跟陳恒匯合碰面。這一年時間,韋應宏總不能折騰出什么幺蛾子吧。
陳恒所乘的自然是官船,形制雖不如林妹妹回來坐的那艘,比起客船可不知要好上多少。
風吹云動天不動,水推船移岸不移。
隨著官船慢慢駛入河道,碼頭上揮手的人影越來越小。揚州終于要送走它最愛的孩子,此時風也溫柔,唯有日光輕輕漫漫,叫人沉醉。
在河道上行過一半,陳恒突然聽到岸上傳來歌聲。他本來就在船頭賞景,當聽到信達不住喊‘二哥,你看,你快看’時,他一轉頭。
就看到岸上的涼亭中,有薛蝌、江元白、錢大有、黛玉寶琴、魏大家等人。這批人見到陳恒看過來,也是不住搖手,大喊道。
“恒弟,在京師等我們。”
“恒弟,保重。”
“兄長!!”
陳恒也是激動的點頭揮手,沒想到他們會在此等自己。又見魏大家彈琴做歌,琴聲渺渺,送著游子一程又一程。魏大家偶來揚州,就碰上這出好戲,心中也覺得有趣的很。聽聞薛蝌等人要來送客,便也想著送一送秋浦街的主事,權當湊個熱鬧。
漫漫煙波上,只聽婉婉歌聲隨風而來,且聽道:“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曾批給雨支風卷,累上留云借月章。”
歌不停,船不停。轉眼陳恒就跟他們擦肩而過,正欲探身回望。岸上突然冒出來成群結隊送行的人,陳恒一細看,多是秋浦街的男女工匠,也有趕來湊熱鬧的揚州百姓。
他們不知何時來的,手中都捧著各種花朵,待船過時,便把花投擲到金燦燦的波光水面。混在人群里的昆家班樂師,接著班主的琴聲繼續唱道:“詩萬首,酒千殤。幾曾著眼看侯王?”
被陽光倒映的河水繼續往前,道道漣漪也將一片片浮萍推送到船邊。柳湘蓮有感而發,蹲在船板上,用長手撈起幾朵花,捧到正主兒面前。
行人司的兩位司正很是震驚,沒想到這個少年郎在揚州有如此的民望。他們不知道,陳恒跟秋浦街的關系,也不明白陳恒不僅僅是招收女工那么簡單,其中又主動請人教她們習字,又調配她們外出見客。如此種種情誼,都化為今日的十里送別。
“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等歌聲的最有一句重復三次。唱罷,岸上送行的人,只剩下一聲聲叫喚。
“陳郎,早去早回啊。”
“陳郎,陳郎……要記得我們啊。”
陳恒心潮澎湃,亦有豪情倍增。他想了想,也是無話作答。便朝著岸上送行的人,拱手作揖。
再會了,揚州。
轉眼就是十月初八,一路勞累的陳恒終于帶著信達、柳湘蓮抵京。才下碼頭,一行人就被宮里趕來的禁衛請到宮門口。
早等候在此的內宦,獨領著陳恒往宮里走。沿路上,一邊教著陳恒御前禮儀,一邊快步疾行。
好在這條路有些長,加之陳恒記憶不錯。等他來到見駕的臨敬殿前,帶路的紫衣內宦便道:“啟稟陛下,揚州舉子陳恒前來見駕。”
“宣。”
“宣————”
兩聲長音過后,一個緋衣內宦從內走出,接過領路的責任,才帶著陳恒走入殿中。
還來不及細看陛下的長相,陳恒已經提袖朗聲道:“草民陳恒,拜見陛下。”
李贄坐在案前,終于見到眼前的翩翩少年郎,心中更是激動難耐,當即笑道:“你已是舉人功名,雖未任官,且先自稱為臣吧。”
“臣遵旨。”陳恒又行過一禮,以謝皇恩。有了李贄這句話,他也算是在朝廷掛了個名,可以算出仕出了一半。
李贄不用多話,自有夏守忠替他出面,道:“免禮。”
得了令的陳恒微微站定,雖直著身子,眉目卻是低垂。李贄瞧出少年郎的緊張,又笑問:“老師的身子還好嗎?”
陳恒這次微微抬頭,就見到御座上,坐著一位年近五十的男人,長著一張國字臉,獅鼻鷹目,眉宇飛揚。
君臣兩人,都是第一次對視。一個欣賞對方風華正茂,風度翩翩。一個驚訝對方的威武不凡,頗有殺伐之氣。
“夫子身子尚可。”陳恒作答。
李贄點點頭,他只是起個話頭。對裴懷貞的身子,李贄自己也是有數。他笑著指了指階下兩個人,不無驕傲的介紹道:“這是朕的太子。”
李賢沖著少年郎點頭輕笑,他是李贄傾力培養的守成之君。
陳恒記得山長說過,本朝太子的地位不可撼動,李贄是不會允許自己的后代再犯自己的錯誤。
“拜見太子殿下。”陳恒又是行禮,算是認識大雍的二號人物。
李賢擺擺手,走上前笑呵呵的挽起陳恒,“陳卿無需多禮。父皇如此匆促的將你召來,你在京師要有什么事,都可來尋我。我在城中的府邸,就是晉王府。”
晉王是李賢成為太子前的封號,當時的府邸,在李賢搬入東宮后,一直留作宮外別院。
按例,太子該成孤。可李賢這般說,即是給裴懷貞面子,想跟陳恒親近。也是自己的性格使然。李贄脾氣剛烈,他這個做兒子的,就經常要做父皇跟大臣間的潤滑劑。
“謝殿下。”
李贄對他們兩人的初會很是滿意,又指著緊跟在李賢身后的李俊,道:“這是朕的太孫,李俊。跟你年齡相當,你們倆以后可以好好親近親近。”
額……皇太孫要叫什么來著?前頭的公公也沒說啊。陳恒吃個小癟,只好道:“拜見太孫殿下。”
李俊還未回話,李賢已經笑道:“什么拜不拜的,你們倆年齡相當。以后只許說見過,他回頭要是惹惱了你,陳卿只管來跟我說,讓我來收拾他。”
李贄深以為然的點頭,不看僧面看佛面。陳恒背后的裴懷貞,才是李贄最不能忽視的人。當即道:“再不行,跟朕說,也是一樣。”
頂頭上司這么說,陳恒也只好道:“臣遵旨。”
李俊卻瞪大眼,驚呼道:“這旨意,你也敢遵啊。”
不等陳恒說話,李贄跟李賢已經一起看向他,后者這才縮了縮脖子,又朝旁躲了幾步。這模樣,也是有趣。
臨敬殿里的位子,是留著給朝中大臣坐的。李贄再欣賞陳恒,有些官場的規矩,還是要替臣下考慮。
此處既然不好談事,李贄索性起駕,領著一干人往御花園去。途中尋了個涼亭,他領著幾人坐下,又額外命陳恒坐在自己身邊。
先是散散聊著陳家的家事,此事李贄雖然一清二楚,可聽當事人說來,也是一番樂趣。待閑話聊的差不多,性子急的李贄,就直奔自己的主題。
“陳卿,你在揚州擺弄的那個車行,可否在京師再來一次?”
李贄是行伍出身,說起話來簡單直接,不愛拐彎抹角。陳恒也以直接回直接,心中雖有腹案,可還是做沉思狀,再想過一遍,才道:“臣以為,可,也不可。”
“為何?!”李贄神色不動的反問。揚州府衙,現在得了秋浦街、車行兩處事,財政好的過分。哪怕這兩年鹽政力有不逮,賬目也是盈余甚多。
李俊在旁已經動起腦筋,這讀書人說起話來,就是喜歡彎彎繞繞哈。什么叫可,也不可。行不行,倒是給句痛快話啊。
“啟稟陛下……”陳恒正要起身。李贄笑著按下他的手,“無妨,本朝優待讀書人,你在朕面前不必如此拘禮。就把我當成家中長輩,暢所欲言即可。”
陳恒怎么敢把話當真,不過還是坐到位置上,繼續道:“陛下可是想借車行之事,為國庫增些收入。”
見李贄點頭,陳恒才繼續道:“京師中高門大戶甚多,各處多有禁制。城中有馬車、馬匹者,不再少數。更有車行、轎夫已做代步。若陛下想要揚州城的立竿見影,臣以為不可。”
京師的風土人情,比起自由散漫的揚州又有不同。這生意不是不能做,只是倉促之下,能賺的錢,必然不如揚州來的多,來的快。
陳恒這么一講,李贄就聽懂了,他又問:“那可在何處?”
“京師是天下中心,如今會試在即,天下舉子入京。他們都是本縣、本鄉的大人物,等他們見過此物,再帶回到州府。陛下收獲的,就不只是一個揚州了。所以臣以為此事可行。”
陳恒不緊不慢的說完,李贄已經聽的眉飛色舞。
每個階段、位置,能動用的關系和資源都有不同。在揚州,能影響的只有揚州百姓和江南等地。可到了京師,作為大雍的政治和文化中心,只要有一點變化,必然會被天下州府效仿。以此帶來的隱形收入,才是在京師推行車行的目的。
李贄思量一番,帶著得意看了李賢一眼。似乎再說,你看,我給你挑的人好吧。后者也是滿意狀,如此一番見微知著的考量,才對得起他跟父皇的殷勤等待。
見李贄不說話,李賢就主動道:“真讓陳卿說中,車行之事,在京師確實收效甚微。”
陳恒面露詫異,沒想到李贄如此急切,竟然已經在京師鋪設車行。
朝廷這是缺錢到什么地步!?
李贄瞧出陳恒的異樣,就坦然笑道:“看來這也不是朕要的猛藥。”
這自然不是猛藥,車行之事,重在便利出行,推動城內百姓的流動。隨之而來的附帶收入,才是財政的大頭。古代的城池大小雖不如后世的市,可少了交通工具,走起來路來也是艱難的很。
這是一方良藥、慢藥。如果李贄抱著一下子收獲甚多的想法,自然得非所愿。揚州有揚州的長處,放至全國,能比過它的也是不多。
因是第一次碰面,李贄在其后只說了自己叫內廷出面,組織車行之事的情況。就把話題放在閑聊上,可也沒聊多久。李贄就起身離去,留下陳恒跟李賢獨坐。
到這一步,算是李贄為兩人留下獨處的空間,也是李贄今日這般行徑的真正目的。李賢確實是個溫厚的性子,也不似李贄那般急性子。只在花園里,跟陳恒談著路上的見聞。
約莫說了半個時辰,陳恒才得了空,被內宦領出宮。到了宮門口,日頭已是午后,好不容易跟信達、柳湘蓮匯合。
三人正要去城里找個客棧,想做暫時歇腳。一輛馬車已經停在他們面前,車上跳下一個管事打扮的人,朗聲問:“可是揚州府泰興縣的陳恒老爺。”
“正是在下。”陳恒上前一步作答。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京師還有這么多熟人。
“我是禮部尚書韋大人家的管事,奉老爺之命,特來請陳老爺過府一敘。”
好家伙,林伯父,你真可謂是料事如神。
先說好,韋家的姑娘絕對不收的哈,也不會出場過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