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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浪跡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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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寶玉和眾和尚一路化緣,曉行夜宿,也不知走了幾千里,徑直從臘月走到開春,這一日總算到了鎮江。

那幾個和尚引寶玉進了金山寺,見了方丈,把來意一說,方丈道:“出家人要六根清凈,不可沾惹財色,每日還有打坐誦經,清掃院子,打火造飯,提水劈柴,外出化緣,不可生懶惰之心,看你是個虔誠向佛的,就剃度了留下吧。”

寶玉急忙跪下謝恩,住持過來把寶玉頭發剃凈,給他穿上僧衣。讓他和眾徒弟在禪房里住著。

夜間禪房里七、八個和尚同睡在一長溜的床上,嬉鬧了半夜還不肯睡去,有幾個見寶玉新來的老實,便來捉弄他,一會嚷著把他的包袱扔外頭去,一會又把他的被子拉掉。有個最淘氣的又舉著油燈從他頭上走過,故意滴到他頭上,直鬧了好些時日才停歇下來。

天還未明,住持便把和尚們叫醒,要他們提水、掃地、砍柴、做飯。

寶玉哪里干過這些?那些和尚都欺負他才來的,見他說話不投機,便把臟活、累活都交給他去干。

寶玉早上去井里提了十幾桶水,把水缸兌滿,又砍柴燒飯,煙熏火燎的眼里都是淚。白天還要打掃院子,洗衣裳被子,又要念經打坐,哪里有過空閑。寶玉拿著缽盂四處化緣,走街串巷,實在張不開口,若是化的少了,回來又被師兄、師弟責罵。才過了幾日,便厭煩了,但又不得不忍著。

這日好不容易得了個好差事,乃是城中張老爺辦水陸法事,寶玉因著賣相佳,這才被住持點了隨行。到得張老爺家里,白日里念經文,夜里寶玉正瞌睡著,忽而幾個師兄將其推醒。

“今晚方丈囑咐了,趁人都睡著,尋幾樣東西回去,也好貼補寺中用度。”

寶玉困的不行,強睜澀目,頭昏沉沉的道:“這豈不是偷竊?”

師兄道:“傻子,咱們不偷些東西,就靠化緣,能攢幾個錢?你是才來的,不知道城里各個廟里都是偷著過的。再不起來,揪你的耳朵!”

寶玉不覺怔了,心想:“這和尚原來都不干不凈的,那里有一個是真的參禪了悟的!白天到人家里超度擺壇騙錢,晚上還要偷盜,竟把自己也弄污穢了。”

心里后悔不已,恨不得快些離了這是非之地,勉強起來,同眾僧趕往張家花園里,因不想偷東西,胡亂轉了一夜。天還未明就回來取了包袱,怕方丈責罵,急忙逃走了。

寶玉走到一處破廟,倒頭睡了一會,起來望望四周,想到從此自己無牽無掛,孤身一人,缺少照應,滿腹辛酸都化作淚珠兒流了一地。寶玉盲目亂走,不辨東西,忽而看有富戶施粥。寶玉饑腸轆轆,再顧不得臉面,緊忙湊過去討了一碗粥。

方才用過,忽而便被一群衙役圍攏,領頭的班頭舉著皇榜道:“圣人有意屯邊西域,爾等饑食無定,不若都往西域去吧,到了地頭每人分二十畝良田!”

眾乞丐聞言頓時便要一哄而散,誰知卻被衙役圍得死死的,有那冒尖的徑直被鐵尺打得頭破血流。寶玉也跟著往外掙,哪知他餓了幾日,早沒了力氣,轉眼便被個衙役按在了地上。

寶玉叫道:“我是和尚,你們抓不得我!”

衙役一怔,問道:“可有度牒?”

寶玉方才剃度,哪兒來的度牒?

那衙役笑道:“既無度牒,那便是乞丐、流民,還是往西域去過好日子吧!”

有人叫道:“西域萬里之遙,能到地方的十中無一,哪個敢去!”

班頭罵道:“放屁!頂多路上死一半,哪兒來的十中無一?”

當下一應人等俱被衙役鎖拿了,每人發了餅子,便被巡檢司一哨兵丁押著往西而去。

這一走便是二十幾日,這一日到得洛陽,巡檢司兵丁押著百多號人落腳山神廟。夜里兵丁吃肉喝酒,好不快哉,只給這幫流民發了個發霉的餅子。

是夜,與寶玉捆在一處的流民實在遭受不住,忍痛湊近火堆燒斷了繩索,悶聲一溜煙的跑了。寶玉驚醒,眼看繩索已斷,便也跟著跑了出來。

自此寶玉再不敢往城中去,沿路化緣乞討,好似無根浮萍。匆匆便又是半載過去,當年的富貴閑人如今已瘦骨嶙峋。

這日到得陜西境內,在破廟中心下凄涼,燒了炭作筆,在墻上寫下詩一首:

平林睡臥霜欺醒,

陌路多歧籟淚盈,

素怨欲同寒月訴,

抬頭卻見滿天星。

這日清早饑腸轆轆走到鄉間,忽然看見有個女子抱著個孩子迎面走來。寶玉瞥了一眼,忽而身形定住。那女子也蹙眉暗忖,此人怎地好似見過一般?

寶玉仔細一看,原來是二丫頭,是那年同秦鐘在鄉下見到的,曾教他怎么用紡車的。當年她約有十七八歲,如今也有二十多了,定是嫁到此地的,便道:“你是二丫頭吧,我是賈家的人,家破人亡,出家做了和尚了。”

二丫頭愕然道:“想起來了,你是賈公子?”

寶玉道:“我走了這么大會了,又渴又餓的,求姐姐賞碗飯吧。”

二丫頭忙把他讓到家里,把兒子放在炕上,去灶房里把剩飯熱了端了來。

寶玉接了狼吞虎咽吃著,又就了一口茶。

這時,忽聽院里有人說話聲,二丫頭出去一看,是丈夫扛著鋤頭回來了,便道:“屋里來個化緣的和尚,餓的著實可憐,才給他熱了幾個芋頭,正在堂屋里吃著呢。”

其夫是個忠厚老實之人道:“那就叫他吃了快走吧。”

寶玉趕忙出來向二人道謝,又央求二人叫他留在莊子里,他厭倦了漂泊流離,想找個地方塌實住了。

夫婦二人商議一番,便將倉房拾掇了讓寶玉住下,二丫頭夫婦又把鋤頭借給他,要他在村外的閑田里耕種。

寶玉和莊子里的人都混熟了,因沒有干過農活,不懂稼穡之事,種的糧食也沒有收成,種出的都是秕谷,可租稅還要上繳,勉強熬了一二年,連衣食都難自顧。村里人又欺負他,寶玉越發苦惱。這日大雨紛紛,寶玉和村里幾個潑皮吵了幾句嘴,被他們打了一頓,怕被找到家里,急忙跟村頭一個撒魚的借了箬笠蓑衣,離了村子又到外頭流浪。

又過了幾年,這日寶玉在鄉間乞討,忽見一大戶人家角門打開,一女尼捧著缽自內中行出,女尼轉身定住朝著內中人口誦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只消按貧尼的法子處置,那邪祟之物定會不日褪去。”

內中人道謝連連:“多謝,多謝妙玉師傅。”

寶玉定住,那女尼轉過身來,忽而瞥見滿面風塵、邋里邋遢的寶玉。

故人重逢,寶玉喜得掉了眼淚:“妙玉師傅。”

妙玉大驚,道:“寶玉?你怎地淪落到如此境地?”

當下領了寶玉到得庵里,那庵堂中上下女尼都對妙玉恭敬有加。寶玉說過這些年境遇,又問起妙玉情形。

妙玉便道:“還能如何?當日在瓜洲渡險些被淫僧給……虧得李伯爺搭救,這才幸免于難。其后貧尼便領了侍女一路到得此地,過得二年,她們二人年歲也大了,便尋了人家嫁了。誰知庵中又招了賊人,將我那些古玩盡數卷了去。沒法子,如今我只好四下化緣、做法事度日。”

正待此時,忽而有個小女尼奔行入內,叫道:“師傅,我往那李大戶家里丟了綁了嘴的蟾蜍,保準明日便來尋師傅解救,這下只消敲個百十銀元,今年嚼裹就足夠啦!”

妙玉扭頭呵斥道:“住口!”

小女尼見禪房有個乞丐,頓時吐了吐舌頭,扭頭跑了。寶玉再看妙玉,只覺心中哪個不知人間煙火的妙玉頓時崩散,也成了個逐利的俗物。

妙玉抿著嘴什么都沒說,寶玉也沒再問。寶玉在庵中住了幾日,隨即不告而別,只在墻上留詩一首:

琴弦訴盡悲與幸,

離聚浮沉世自盈。

悔泣孤冷還無趣,

王孫昨夜夢相迎。

且不說寶玉四處飄零,只說寶釵、探春等在京師見寶玉一去不回,又求了李惟儉四下找尋,奈何一二年下來始終無果。

寶釵心下后悔逼迫寶玉有些急了,轉眼又想,這豈不正是所托非人?這年臘月里圣人駕崩,臘月二十七晉王登基,改元治平。

滿朝文武俱有升遷,李惟儉因主持京津鐵路有功,改封二等竟陵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連那賈珍與賈蓉也都自流放地回返。

誰知只回來個賈珍,掃聽一番才知,那賈蓉每日服苦役,不過二年便生生累死了。賈珍倒是因著賈家故舊照應,一直活到了今日。

賈珍先是尋到了賈家新宅,與探春、惜春等大哭一場,聽了這些年際遇,唏噓之余什么都沒說。轉頭又尋了尤氏,誰知尤氏一年前便病發亡故了。賈珍到自家祖墳上祭祀一番,隨即收了探春送的銀錢,徑直往南疆去也,其后再不聞其聲。

這日寶釵在房中嫻坐,正打著絡子,忽而便見鶯兒苦著臉兒入內,道:“姑娘,掌柜的又來說那龐三發了話,限咱們半月內給齊銀錢,不然就要尋廠子的麻煩。”

寶釵性子保守,眼看罐頭廠所得頗豐,也不知擴大營生,于是只幾年間便被旁的廠子比下去,如今落得個不過是略有盈余罷了。偏此時又招惹了一群青皮,那青皮喇咕見薛家只一個姑娘打理廠子,又掃聽了薛家背景,頓時底氣十足欺上門來。

為此寶釵暗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回,若家中有個男人,又何至于被欺負成這般?

鶯兒嘟囔過,又道:“今兒蘭哥兒放榜,也不知這回能不能中。隔壁的三姑娘一早兒就打發人去看榜了。”

寶釵便道:“蘭哥兒潛心實學,又有名師教導,料想此番定然能過。”

話音落下,忽而聽得外間鞭炮聲響。鶯兒跑出去觀量,回來便喜滋滋道:“果然中了!縣試第二,可了不得,說不得明年就是舉人老爺了。”

寶釵心不在焉起來,忽而便想起了當日的李惟儉來。若當年自個兒決絕一些,又何至于淪落到這般境地?

胡亂思忖了一番,這日到得下晌,隔壁傳來吵鬧聲。寶釵過去觀量,便見探春提著寶劍將一堆禮物丟出門外,啐道:“我當她是長輩,她卻拿我作筏子,你回去告訴她,白日做夢!既如此,往后這情分也就沒了,咱們還是各走各的吧!”

說罷氣哼哼摔門而去。寶釵納罕不已,領著鶯兒到得賈家后頭,問過惜春才知,敢情昨兒南安太妃登門,探春、惜春只道兩家素有往來,此番是來照看兩個孤女來了。

誰知那南安太妃另有主張!卻說去歲冬月里南安王兵敗勐臘,所部十不存一,圣人大怒,命人將南安王鎖拿回京。

還不等南安亡到得京師,圣人便駕崩了。新皇登基一大堆事兒,自然便將南安王的事兒撂在腦后。

南安太妃四下走動想要搭救兒子,加之朝中老臣大多反對與貢榜朝開戰,南安太妃便想著和親以定邊事。她又舍不得自家女兒,忽而想起賈家沒落,有個三姑娘、四姑娘還不曾出嫁,便動了收為養女,嫁給南蠻的心思。

惜春說罷,探春重重拍在桌案上,氣惱道:“真真兒是瞎了眼,咱們家出事時四王都不曾求情,如今用著了又想來認干親,憑什么?當年錯非四王攛掇著,爺爺又怎會一門心思支持廢太子?”

寶釵笑著寬慰道:“左右都將人趕走了,三妹妹又何必生氣?”

正說話間,忽而寶蟾尋來,入內哭道:“姑娘快回家,鵬兒眼看不行了!”

寶釵豁然起身,只覺天旋地轉,哆嗦著問道:“怎……怎么就不行了?”

寶蟾哭道:“打前兒起便一直發燒,用了幾副藥也不見好,方才忽而抽搐起來,額頭摸著極燙手。”

“這……這……”寶釵頓時慌了手腳。

這些時日探春與寶釵略略緩和,又知薛鵬乃是薛家獨苗,便急忙道:“寶姐姐莫急,前回云丫頭來說了一嘴,說伯府弄了個勞什子的圣藥,能活死人、肉白骨,我看寶姐姐快去伯府求藥吧!”:qishu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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