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若這天下改頭換面,還請靜姝庇護許家百年基業。”許晏清拎起蓮紋青瓷茶壺,給自己添了茶。
靜姝微勾唇角:“世子真是高看了我,恐怕日后會令你失望。”
許晏清凝神端詳著眼前眉目如畫的女子,那噙在嘴角的微笑如罌粟花一般讓人沉溺其中,有些失神地說道:“怎會失望,我倒寧愿你留在我身邊一世,日日皆是歡喜。”
靜姝最懼的便是他的情深,沉默了片刻,輕啟朱唇:“世子納我為妾可好?這場戲不知要多久,我不能也不愿耽誤世子的終身大事。”
“我已有一子承業,何來耽誤?若只是納妾,想來靜姝的父兄也不會同意。即便你不為自己打算,也要為腹中孩子著想。”許晏清把玩著手中茶盞,不再看她。
倘若未來此子不能回歸衛家,頂著許家庶子女之名,一生都難順遂。靜姝不再堅持:“世子之恩,窮盡此生,恐難回報。”
許晏清搖頭:“如若你與他日后再續前緣,許家可保榮光如舊。如若你們緣盡情斷,我也可近水樓臺。我并非如你所想那般光風霽月。”
靜姝笑了:“我向來說不過你,但聽世子安排。”
許晏清歡喜得盡乎惶恐,面上依舊平靜:“五日后便是吉日,靜姝看可好?”
剛想點頭,靜姝猛然想起之前今上的賜婚之說:“陛下怕是有意將我送進瑞王府為側妃。”
許晏清怔了片刻:“竟是如此。無妨,靜姝安心待嫁便好。”
衣袂飄飛,望著許晏清的背影,靜姝有些懊惱,不該拉他趟這渾水。
離了定遠侯府,許晏清便上馬直奔宮里,無論是靜姝的肚子還是瑞王的心思,都等不得了。
許晏清仍記得瑞王離京前的神采飛揚,眼中那掩飾不住的欣喜之色。原來竟是這般緣故。
壽仁宮中,太后看著執意跪地不起的許晏清,一時拿不定主意,茶盞端起又放下,陷入了思索。
因衛家之事,葉家嫡長女的身份頗為敏感,自己若插手其中,難保皇帝不會怨懟。
可聽著許晏清情真意切的懇求,太后有些動搖。對朝堂的內憂外患,太后也有自己的判斷。先前皇帝為衛葉兩家指婚,轉頭來衛家謀逆,葉家平白受累。
葉家執掌軍中多載,太后親眼見證葉家兩代將領的實力,恐非皇帝想象那般簡單。若再將葉靜姝送入瑞王府做側妃,葉家怕要破釜沉舟,步了衛家的后塵。
自從皇帝病后,思慮不比往日周全,且固執已見。太后雖有心遠離是非,眼不見為凈,可畢竟是自己的獨子,守的又是先帝開創的盛世。
太后不忍,不忍祖宗的江山在自己有生之年斷送,不忍見兒子眾叛親離,就算皇帝事后埋怨,自己也認了。
午后,靜姝正躺在塌上小憩,外院有小廝急急忙忙前來通傳:“宮里來傳太后娘娘的懿旨,請小姐到前院接旨。”
暈暈乎乎地領了賜婚的懿旨,靜姝才知許晏清其人深不可測,四兩撥了千斤,須臾間定了乾坤。
這道懿旨如太后所料,一石激起千層浪。
瑞王府中,崔氏頗感驚訝,抬手將懷中的幼女遞給了乳母,多日來壓在心頭的擔子終于卸了一半。
崔氏坐在窗前,看著陽光中飛舞的輕塵,自己想盡了法子阻止葉家表妹入府,又是買兇行刺,又是流言蜚語,未想她的裙下之臣不止自家王爺。
貼身丫鬟翠珠端了碗腥苦的湯藥走了進來:“王妃,藥熬好了,奴婢聞著,恐怕難以入口,又取了些蜜餞過來。”
崔氏搖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果如翠珠所言,腥氣異常,苦澀無比。喉頭涌回一口湯藥,崔氏又咽了回去,這是母親好不容易替自己求來的生子藥方,便是再難入口,也得一滴不落地喝完。
翠珠有些心疼,趕緊捧來一小碟蜜棗:“王妃用些棗子甜甜嘴,這紫河車太過腥氣。”
崔氏推開她的手:“不用了,這棗子也不知會不會影響藥效。”
翠珠鼓足勇氣說道:“葉氏已沒了威脅,王妃何苦為難自己?王妃已誕下二女,生下嫡子是早晚之事。”
崔氏搖頭:“我膝下無子,父親待我又不親近,便是他朝被廢了妃位,崔家也不會站出來為我說話。”
不由想起了母親劉氏,劉氏出身不顯,靠著祖母下藥,才與父親生育了一子一女,堵住了京城的悠悠之口。可在崔府始終如履薄冰,兄長軟弱無能,若是自己再失了地位,母親該如何立足。
崔氏不明白,父親為何放著嬌軟的女子不愛,偏要夜夜守著外頭藏著的男子。就如她無法理解,為何幾面之緣,自家王爺夢中就會念叨,要扶葉氏坐上天下女子最尊貴的位子。
即便如今,葉氏要嫁入許國公府,崔氏依然無法徹底放心,畢竟許家只是臣子,來日王爺仍有機會。
國公府的主院中,許國公夫人趙氏橫眉冷對長子:“你愈發能耐,如此大事,竟敢越過父母,自請懿旨。”
許晏清跪在地上:“兒子有錯,終身大事未請示父母,兒子自請罰跪祖宗靈前,待母親息怒,兒子再出祠堂。”
許國公稍稍寬心,早前已與兒子議過此事,幸而長子未曾出賣自己,只得在一旁假模假樣地吹胡子瞪眼:“你此番作為著實令我們失望,滾去祠堂跪著,沒你母親的同意,不得出來。”
許晏清得了父親的話,不再多言,起身去了祠堂。
趙氏看著長子蕭索的身影,一口氣堵在胸口,自己明知長子心思,何苦為難他,眼下雖過了三九,祠堂里甚是清冷。可抬頭看看國公爺面上的怒意,欲言又止。
夜幕始降,趙氏聽著屋外呼嘯的寒風,抱緊了懷中的手爐,感慨道:“今年的冬天真是沒了止盡,日復一日的寒冷。”
許國公漫不經心地邊翻書邊回道:“是啊,本想著開春了就修葺祠堂,看來不得不再等上些時日。”
趙氏一驚:“祠堂可是有哪里損壞?”
許國公搖搖頭:“無礙,不過是有幾扇窗戶年久失修,有些漏風,還可以撐到天氣回暖。”
趙氏再也坐不住了,長子后腰上有舊傷,跪在冰冷的地面,還要吹著刺骨的寒風,萬一風寒入體,留下頑疾,該如何是好,抬腳出了屋子。
屋內春暖花開,屋外寒氣料峭,趙氏不禁加快了腳步。
許國公聽著夫人匆忙的腳步聲,捋著胡須微微一笑,夫人總是偏愛長子,若換了次子,只怕跪上一宿,她都可以安枕無憂。
壽仁宮中,太后卻迎來了興師問罪的永慶帝:“母后這道懿旨,究竟存的是何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