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言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覺得越來越偏僻了,他逐漸放慢腳步,兩邊紅色的宮墻底下,生出了矮小的雜草,路面的磚塊有些碎裂了,還有的已然松動。
這里像是廢棄已久,看起來陰森森的,南瑾言正準備轉身回去,迎面吹來的風帶來了一股什么東西燒著了的味道。
他提心吊膽的往前又走了幾步,穿過一道破舊的宮門,進入了一個庭院。
四周院墻頹敗,院里雜草叢生,十分茂盛,但中間的都倒在了地上,還新鮮著,像是剛被人踩出了一條路來,南瑾言一怔,有人?
他順著踩踏出來的小路繼續往里走,兩邊的草越來越深,已經快沒到他的膝蓋了。
小路的盡頭是一破敗的雕花門樓,兩扇門虛掩著,煙味兒就是從那里面飄出來的。
南瑾言湊著門縫往里看,一陣濃濃的煙霧飄來,熏得他睜不開眼睛。
他用手扇了扇,再湊過去看,里面有五六個太監,各個臉上都蒙著面巾。
幾個年紀輕的有的在地上挖著土,有的在用干樹枝引火,一個年紀大點的太監,叉腰站在一旁,像是在指揮他們。
突然刮來了一陣風,煙霧被吹散開來,南瑾言看見大太監旁的地上有一個草席,里面……里面裹著一個人,從露出的衣服看,應該是個宮女。
“快點,都麻利點,趕緊燒了這禍害……”那個大太監說道。
南瑾言輕輕推開門,一手捂著口鼻,一手不停扇著煙霧,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
趁太監們不注意,他迅速把草席一掀,那席中之人滿臉長著水泡,有的地方已經潰爛,面目猙獰。
南瑾言嚇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驚聲尖叫起來,幾個太監回頭一看,是三皇子。
再低頭一瞧,草席已被他掀開,太監們臉色頓時嚇的蒼白,完了,那宮女得的可是天花啊!還沒等他們回過神,南瑾言已經起身朝著門外跑了。
“我去稟報皇上……”一個小太監正要走,被大太監一把揪住。
大太監怒視著他,咬牙切齒的低吼道:“你是不是瘋了?圣上若知道此事,咱們誰都活不了!”
幾個人一聽,全都嚇傻了,“那,那依您看,咱們該怎么辦啊?”
“都給我聽好咯!”大太監眼睛一瞪,“今日之事,誰都不許說出去,若有人問起,就說咱們取回柴火的時候,草席已經被人動過了……”老太監瞇起眼睛看著他們,厲聲說:“想活命,都給我把嘴閉緊咯!”
“那圣上會不會一怒之下把我們都給……”一個小太監聲音嚇的顫抖。
大太監想了想,靈機一動:“這宮女本就是寧貴人宮里的,是她怕圣上怪罪,才給了我們好處,讓偷偷幫她處理了,記住,這禍事是她引起的,我們按吩咐辦事,不敢不從,所以與我們無關……”
幾個小太監連連點頭。
南瑾言從那院落里出來,一想到那宮女的模樣,胃里就一陣翻江倒海。
他面無血色,神情恍惚,踉踉蹌蹌的回了寢殿一頭鉆進被子里躲了起來。
伺候他的婢女也不知道他這是怎么了,看起來怪嚇人的,于是立刻稟告了皇后。
“這好端端,怎會突然如此?”皇后緩緩的撥動著手里的佛珠,她越想越不對,皇上要是知道了,恐怕要怪罪,“季蓉,你替本宮前去看看。”皇后閉上眼,快速擺弄著佛珠。
季蓉姑姑本就不喜南瑾言,來到寢殿門口就沒再往里頭去,只高聲問道:“三殿下!你可還好?”
半晌,一點聲音都沒有,季蓉察覺異樣,她也慌了,急步走了進去,一看,南瑾言躺床上昏昏欲睡,臉上,手上,零零星星的起了水泡,這是……
季蓉立馬從衣袖里掏出手帕把口鼻擋住,吩咐婢女不可以靠近,接著狂奔回皇后寢殿,慌張的說道:“娘娘,娘娘出大事了!三殿下,三殿下他像是出了天花!”
“什么?”皇后驚詫,“你可看清楚了?”
季蓉姑姑跪在地上,急聲說道:“奴婢,奴婢不會看錯!”
皇后手里的佛珠啪嗒掉在地上,驚魂未定的說道:“快!稟告皇上,傳御醫!還有……把妙靜醫官也速速請來,告訴她三殿下出了天花!”皇后嚇的腿都軟了,這下可怎么向皇上交代!“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許靠近!”
頃刻間,皇后的寢宮仿佛如臨大敵一般,季蓉姑姑親自指揮著,宮女太監們各個腳下生風。
不一會兒,皇上帶著御醫、嬤嬤們趕了過來,皇后帶著宮人站在寢宮門口接駕。
她從身側取下帕子準備行禮,南蕭像沒看見她一樣,擦肩而過,頭都沒回就帶著一行人,直奔南瑾言的寢殿去了。
皇后自知沒能照顧好南瑾言,可這眾目睽睽之下,他把她涼在一旁,讓她這個皇后的威儀何在?
她狠狠的揪著手里的帕子,強忍著眼里的淚水,在南蕭心里,她這個皇后就僅僅只是一個擺設嗎?
季蓉姑姑瞧著,心疼的不行,她湊到皇后耳邊,輕聲說道:“娘娘,奴婢倒有個主意,不如物色一個可靠又討陛下歡心的,日后若得了寵,在陛下耳邊替您吹吹風,事兒不就好辦了嗎?”
皇后覺著這是個可行的辦法,只是……去哪找這樣一個人呢?
須臾,妙靜帶著林妙音一起趕來了,雖然妙音才五歲,可是跟著妙靜學醫已有一年有余,可是個不錯的幫手。
太醫們看了,如臨大敵,都怯生生的,換做別人都好辦,可眼前是三皇子,稍有不慎那就是送命啊!
他們商量來商量去,把南瑾言當作燙手的山芋,互相推諉,半天定奪不出個快速有效的方法,正焦頭爛額,妙靜來了。
她一直以來都是皇后的御用女醫官,皇上聽過她的名字,卻從未見過,妙靜從門外走來,仿佛從九重天下凡的女仙,南蕭本來平靜的心,泛起了漣漪。
那些太醫一聽說妙靜醫官來了,都好似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終于有人來替他們背這個鍋了。
“醫女妙靜,參見陛下。”妙靜見禮。
南蕭回神,看著如仙女一般的妙靜,溫柔的說了一聲:“免禮。”
妙靜剛踏進寢殿,太醫們迫不及待的就退了出去,只留下了她們母女倆,也好,這樣她可以專心為三皇子醫治。
南瑾言高燒不退,昏昏沉沉的感覺有人在解他衣服,緩緩睜眼,迷迷糊糊的看到妙靜女醫官的臉,往邊上一瞥,是一雙又大又圓的眼,是她?林妙音……
“是你……”南瑾言對著林妙音微微一笑。
“噓……別說話,三殿下你要好好休息,娘親定會治好你的。”雖然隔著面巾,林妙音的聲音卻依然清晰。
南瑾言聽話的點了點頭。
過了好久,妙靜帶著林妙音從寢殿里出來,“啟稟陛下,已為三殿下服了藥,身上涂了藥膏,好在發現的及時,待明日殿下退燒了,我再來為三殿下施針,很快就可以痊愈。”
南蕭看著妙靜,入了神,公公小聲提醒:“陛下。”
“哦……好,那辛苦妙靜醫官了。”南蕭的眼神好似長在妙靜身上一般。
這一切,皇后默默的看在了眼里。
“那,臣先告退了。”妙靜見禮,她覺得南蕭的眼神讓她很不自在。
南蕭急忙伸手要去扶妙靜,卻被她巧妙的躲開了,他湊到公公耳邊問道:“這妙靜醫官,你可認識?”
“老奴以前也是聽說,并未見過,不過她好像是林嵩將軍的夫人。”公公輕聲回道。
“林嵩?”南蕭輕輕蹙眉,心里默嘆,這林嵩粗人一個,竟有如此美貌的夫人……
妙靜走后,南蕭一直在寢殿里陪著南瑾言,直到深夜等南瑾言退了高熱,他才回了自己的寢宮。
第二天一大早,南蕭便命人徹查南瑾言得天花一事,隨后擺駕來了南瑾言的寢殿,這里已經被太醫們隔離了起來,無關人等不得入內,就連皇后也只能止步,這正好,她也沒打算要去。
見南蕭坐轎輦上略顯疲憊,皇后關切道:“皇上,您昨夜那么晚才回去,這一大早又急急趕來,要不去臣妾那小憩片刻?”
南蕭聽說妙靜已經在為南瑾言施針了,想著一會兒又能見到她,心里暗喜,看都沒看皇后一眼,回道:“不必了。”
屋內,南瑾言的精神比昨日好了許多,至少可以清楚的看見林妙音了,他還以為自己只能遠遠的看她,卻沒想到,這場病把林妙音送到了他的面前。
“妙音,把這藥膏給三殿下涂上,動作要輕緩,不可觸碰患處,否則會傳染。”妙靜隨即又補充道:“切記,不可弄破水泡。”
南瑾言一聽,傳染?見林妙音拿著藥膏一步步朝自己走來,他趕緊往里挪了挪,用被子捂著嘴說道:“你別過來!擔心傳給你!”
林妙音又向前走了一步,南瑾言大喊:“站那!別動!”
“娘親,殿下不讓我過去。”林妙音手里拿著藥膏,一臉委屈的向妙靜求救。
“沒想到三殿下如此心善,謝謝殿下對妙音的關心……”妙靜欣慰的笑了笑,也不枉她相救一場,“藥膏給我,還是娘親來吧。”
林妙音把藥膏遞給妙靜,站在原地關心的問道:“殿下可有好些?”
“嗯!”南瑾言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林妙音看南瑾言的臉有些泛紅,捂著嘴笑到:“娘親,殿下害羞了!”
“妙音,怎可無禮?”妙靜唬了她一下。
“無妨。”南瑾言微微一笑。
林妙音笑嘻嘻的說道:“我叫林妙音!殿下叫什么名字?”
“南瑾言。”
“妙音,去把桌上那瓶藥取來,我喂殿下服下。”妙靜吩咐道,隨手把藥膏遞給了林妙音。
林妙音把藥膏重新放到桌上,拿起藥瓶遞給妙靜,妙靜從瓶中抖出一粒藥丸放在勺里,溫柔的給南瑾言服下,起身坐到桌邊,伏在桌上寫起了藥方。
林妙音看南瑾言皺著眉,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個藍色綢緞的小荷包,從里面拿出了一顆酸梅,小心翼翼的放在勺子上,喂到南瑾言嘴里,笑嘻嘻的說道:“藥苦,含一會兒嘴里就不苦了。”
“謝謝。”南瑾言有些靦腆的對著林妙音笑了笑,“真好吃。”
殿下竟說這酸梅好吃?難道這三殿下喜歡吃酸的東西?反正她自己是吃不下的,光想到酸梅兩個字,牙齒就酥得不行,林妙音好奇的問:“殿下喜歡吃酸梅?”
啊?南瑾言一愣,隨后他也不知道為何,鬼使神差的就點了點頭。
寢殿外,護衛傳來了消息,說是昨日寧貴人的宮里**一個婢女,好像癥狀與三殿下相同,已經派去了太醫,寢宮也隔離了。
“為何瑾言會被染到?皇后寢宮離那貴人如此遠,繼續查!”南蕭怒斥:“凡涉事之人,一律按謀害皇子論處!”
“是!”護衛統領領命。
“傳朕旨意,寧貴人禍亂宮闈,欲謀害皇嗣,居心叵測,德行有失,賜白綾。”南蕭的語氣平靜中透著滿滿的憤怒。
皇后看著,心中早已被憤恨填滿,曾經為了一個慧貴妃,他處**所有接生之人,如今,為了南瑾言又要將一個貴人賜死!
她和太子從未得到過南蕭這般庇護,她,可以忍,為了她兒子的太子之位,什么事她都可以做,也都能忍!
“娘娘,莫要太在意,別氣壞了身子……”季蓉姑姑低聲耳語,她是最了解皇后的,所以皇后此刻的心情,她再清楚不過了。
皇后轉身,淡淡的說道:“三殿下既已有如此多的人關心,那也無需我們多慮了,走吧。”季蓉姑姑扶著她,默默的轉身回了寢殿。
南蕭一直守在南瑾言寢殿門口,寸步不離,本想著還能見妙靜一面,怎奈收到了消息,說使臣已經回來了,在大殿外等候,于是立馬起駕回了太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