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兩不知

第二十一章 家宴(一)

管家一邊催促家丁快些去把馬車套好,一邊抬頭看了看這陰沉沉的天,這瞅著像是想下雨的樣子。

正堂里,林嵩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寬袖錦袍,衣擺蹁躚,平日里鎧甲穿慣了,今日這么一身,實在是有些不自在,總覺得這衣服礙事,不利落。

往太師椅里一坐,老疑心會不會踩到衣服下擺?他本不想這么穿,可妙靜覺得既是宮宴,理應穿戴的莊重一些,顯得重視,所以今天她自己也是精心打扮過的。

林嵩目不轉睛的看著妙靜,捏著嗓子學著唱戲的腔調說道:“夫人這一番打扮,就是那九天玄女,也望塵莫及啊……!”說罷,還邁起了臺步。

“多謝相公……!”妙靜學著花旦的樣配合的回了一句,還不忘行了個蹲安禮。

“娘親!爹爹!”林妙音連蹦帶跳的進了正堂,侍女才給她戴好的步搖又歪了。

妙靜將她拉到身邊,取下林妙音頭上的步搖,重新為她戴上,“今日進宮,可不能如家里這般,要穩重些。”

“爹……”林妙音跑到林嵩面前撒起了嬌,“您看,娘親又說我了……”

林嵩拉起衣袖擋著,悄悄指指妙靜,悄聲說:“你找我也沒用,我可不敢違逆她。”

“將軍,夫人……”管家啟稟,“馬車已經備好了……”

林嵩一家三口剛出府,“噠噠噠”的馬蹄聲從遠處緩緩而來,兩匹棕色的高頭大馬,紅木車廂,淺綠色穿花暗紋的車簾,那不是太傅的馬車嗎?

“太傅今日不參加宮宴?”林嵩高聲問道。

旦傅從車窗伸出頭,“參加參加!這不,奉命來接世子入宮!”

顧北城也去?太好了,林妙音心中十分歡喜,她想和顧北城同乘,湊到妙靜耳邊悄悄問:“娘親,我能不能乘太傅的馬車入宮?”

“為何?”妙靜好奇的看著她。

林妙音腦袋瓜一轉,“這不是怕你和爹爹嫌擠嘛!”

妙靜猜她十有八九是想跟顧北城坐一輛車,用手指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小聲嚴肅的說道:“胡鬧!”

“那太傅自便就是,林某先行一步!”林嵩拱手。

妙靜也禮貌的對著旦傅微微頷首,拉著一臉不情不愿的林妙音上了馬車,先一步向著皇宮去了。

旦傅接了顧北城剛走到御花園門口,就看到太子身邊的小太監站立不安的杵在門邊,焦急萬分。

這小太監在此處莫不是在等他?旦傅暗自腹誹,準是太子那邊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反正肯定不是好事。

“太傅,您可算來了,快跟奴才去看看吧,太子又鬧了!”小太監都快急哭了。

顧北城還沒等旦傅開口,他先轉身行禮,“北城自去便可,還是太子的事要緊。”

“那什么……行,行吧,那你先去凝安殿等我。”旦傅故意做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是!”顧北城十分恭敬。

小太監拉起旦傅,“哎喲,您快點吧!”

“太子怎么了?”旦傅跟著小太監一路小跑。

“太子說不來赴宴,還在宮里頭大罵三殿下!誰勸都不好使!太子從小最聽您的話,您去了準管用!”

兩個人一前一后,奔向東宮。

這御花園確實氣派,顧北城四處張望,無不是樹木蔥蘢,花團錦簇,任由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能瞧出一副畫來,或鳥語花香、或青山碧水,偶爾有忙碌的宮人點綴其間,不但毫不違和,反而增添不少靈氣,這園中的每一處,都似瑤臺仙境。

這里園中甬路縱橫交錯,周邊回廊四通八達,一眼看不到頭,從這條路走去,曲曲折折,不知怎的,又繞了回來,從那條路向前,七拐八繞又進了新的園中。

顧北城也是頭一次來此,雖還未找到凝安殿,但他一點也不慌,在這園中四處轉轉倒也愜意,再者,他對凝安殿沒有任何期待,甚至有些排斥,如果可以選擇,他今日絕對不會來這。

“動作都利索著點,要仔細些,今兒宴會可不能出了差錯,否則你們誰都別想活!”說話的看起來像是內務府的總管太監。

聽見聲,顧北城躲在了草叢后向他們看去,這里應該是膳房,也就是說離凝安殿很近了?

一個宮女不小心滑落了手中的托盤,“咣當”一聲,她連忙跪下,那公公擰了她一把,嘴角訓斥道:“你個不成事兒的東西,笨手笨腳,回頭再驚了里頭主,就等著死吧你!”

宮女一個勁的扣頭求饒:“公公饒命,公公饒命!”

正訓話,又來了二十多個宮女,她們整齊的排著隊,每人手里都捧著琺瑯彩的瓷器,顧北城細細一看,原來全都是餐具,她們把瓷器送進了公公身后的殿里。

這殿定是膳房了吧,里面看不清楚,不過外觀看起來倒十分奢華,飯菜的香味順著風飄來,顧北城肚子有些餓了,他起身準備順著膳房的方向尋凝安殿去。

“交給你的事辦的怎么樣了?”是一個聽起來而立之年的女人聲音。

顧北城聽到身后傳來說話聲,又急忙蹲下,藏了起來。

一個太監的聲音說道:“昨日姑姑給的藥粉小的帶著呢,一會兒就交給小人的對食,絕對可靠。”

“這可是替皇后娘娘辦差,你辦好了娘娘自然重重有賞!”那女人說道。

“姑姑放心,包在小人身上!”

說完那女人轉身走了,不一會兒,剛剛說話的太監從顧北城躲藏的草叢邊走過。

皇后?藥粉?這是……這是要準備下毒?顧北城心里很是擔憂,難道是沖他來的?沒想到南晉之人如此陰險卑鄙!

顧北城偷偷看著,等那女人走遠了,他立馬順著那太監去的方向尋了去,還好,這邊就一條甬路,兩邊都是花壇,沒有別的岔路。

眼瞅著越走越深,越來越僻靜,兩邊的花壇里漸漸開始有了雜草,再往前去,花壇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打理過了。

他一路遠遠的跟著,小心的尾隨其后,那太監來到一間有些簡陋和破敗的屋子前,房門關著,那人鬼鬼祟祟的四下里看了看,然后開門進去,又轉身謹慎的向外瞧了瞧,才把門關好。

顧北城溜到窗下,用簪子把窗戶角落里的紙戳了個洞,從洞望進去,屋子四周堆放著柴火,里面居然還有一個人,是一個宮女,兩人面對面站在柴火前,這女的定是他說的對食。

那太監從衣袖中掏出了一個紅色畫有牡丹的瓷瓶,“這個,放在酒里。”那太監說完就把瓷瓶遞給了宮女。

宮女側身對著顧北城,他看不全模樣,只看到那女的點點頭,伸手去接,她手背上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青色胎記,“放心,一會兒上酒時,我就端去。”

顧北城心里咯噔一下,混雜著些許恐懼的憤怒襲上心頭,忽然不知從哪跑來了一只貓,帶掉了一片花壇邊的碎瓦,發出一聲清脆的落地聲,他一看,糟糕!

太監聽到動靜,慌忙開門出來查看,外面空空蕩蕩,只有一只貓蹲坐在碎掉的瓦片上,正舔著自己的爪子,“去!”太監呵斥了一聲,那只貓“喵”的一聲竄進花壇跑了。

宮女和太監先后離開了那間屋子,等他兩走遠,確定周圍再沒有旁人,顧北城才從屋頂上輕輕一躍而下。

他急急的順著原路返回,和一個提著斧頭狂奔而來的小太監撞了個滿懷。

顧北城怒斥:“放肆!”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小太監嚇的跪地一直磕頭。

顧北城冷“哼”一聲,拂袖而去,等他走遠那小太監才回過神來,剛剛那小公子是何人啊?一臉懵的撓了撓頭。

蒙混過了一關,顧北城深呼吸,他得趕緊找到凝安殿,把此事告知旦傅才行。

他又走回了膳房,宮女們從里面端出菜,朝著一個方向匆匆而去,那肯定是去凝安殿的路。

顧北城跟著宮女來到了凝安殿,這是一座圓形的殿堂,建在一漢白玉的方形榭臺之上,取天圓地方之意,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是漢白玉雕砌的棧橋,橋下是一池碧波。

與殿門相對的一面是天子的寶座,其他坐席被從門口一路鋪至龍椅的紅毯一分為二,成半圓形分布于兩側。

林嵩一家已落坐,旦傅看到顧北城進來,對他招招手,畢竟是世子,座位在最前面,右邊緊挨著妙靜,左邊是旦傅,旦傅左邊是長樂公主,妙靜后面是林妙音。

顧北城走過去,對著妙靜微微點了個頭,轉身對著旦傅拱手,林妙音俯低身子,和顧北城揮揮手。

他不過是質子,這里人多口雜,如果和林妙音走的太近,她定會被人說閑話,于是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落座。

林嵩乃是將軍,座位在旦傅對面,左右兩邊分別是丞相和三殿下,太子和皇后的坐席在龍椅左右兩側。

顧北城環視殿中,妃嬪、部分欽點的大臣、大臣內眷已經到了,有的談笑風生,有的安靜的坐著懷揣心事,有的翹首以盼天子的到來。

人群中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大理寺卿唐冒進,唐大人也看見了顧北城,依舊是一臉的鄙視、傲慢與不屑。

面對唐大人的蔑視,顧北城一點也不生氣,待會兒那宮女將酒端來時,一定要敬唐大人一杯,即使是死,也要拉他墊背。

“嘶……嘶……顧北城……”林妙音小聲的喊他,過了一會兒看他毫無反應,“顧北城!”她又喊了一遍。

殿中聲音嘈雜,顧北城平靜的坐著,內心猶豫著此事要不要告知旦傅,人太多,他必須等,要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顧北城心事重重,根本沒有聽見林妙音叫他,林妙音有些不開心了,剛剛他對她態度冷淡,現在不知他又是何故不理她?

林妙音拿起一支筷子,使勁的往桌子上戳,咬牙切齒那樣,好像那桌子就是顧北城,恨不能戳出個洞來。

“皇上駕到……!眾臣跪拜……!”

眾人起身,跪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