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兩不知

第三十三章 新王(一)

今日的天氣格外的好,天空藍的透明,只依稀的有幾片散開的云,陽光不濃不淡,輕輕的撒在院子里的花上。

莊姬夫人一襲水紅色對襟寬袖襦裙,逶迤拖地,優雅的跪坐在寢殿內矮幾旁的蒲團上。

她瞟了一眼,幾上花瓶里插著的鮮花上不見露珠的痕跡,這些還是昨日采摘的,不由得搖搖頭,這些丫頭又偷懶了。

她左手拂過右邊的衣袖,右手溫柔的拿起木勺,從矮幾右側爐子上的茶壺中,倒出一勺漿來,仔細的盛入盞中,端起來吹了吹,正要入口。

她的一個貼身侍女懷中抱著新采的花,匆忙的跑了進來,激動的連規矩都忘了,一臉興奮的說道:“夫人!夫人……您快來看!院中的白玉簪開花了!”

白玉簪?開花?莊姬夫人把手中的茶盞放在桌上,簡直難以置信,宮里的匠人之前說,這白玉簪不喜北黎的氣候,能養活,卻是開不得花的。

這白玉簪種了快七年了,還是懷顧北城那時,顧羌親手種下的,就因為自己隨口說了句喜歡,只是一直遺憾,一次都未見這花開過,怎么忽然間就開了?

莊姬趕緊起身前往院子,見那茂密的綠葉間,當真綴滿了無數白色的花,滿院的白玉簪都開了。

“啟稟夫人,國舅求見!”一個小宦官低聲稟報,生怕壞了夫人賞花的雅致。

莊姬夫人俯身采下一朵,捏在手里端詳,許久,才應了一句:“叫他進來吧。”

這國舅,是莊姬夫人同父異母的弟弟莊恒,兩人的關系從來都是貌合神離。

自從她嫁給顧羌,這莊恒打著親弟弟的旗號,總是變著法兒的找她不是要錢就是要權!

可這莊恒從小被家里慣壞了,整天不學無術,難當大任,為了安撫他,給他設了個可有可無的閑職——內城安防巡察使,為了像個樣子,還配了二百個私兵給他。

莊姬夫人念在已故父親的份上,一次又一次的容忍于他胡鬧,可這似乎并沒有讓莊恒懂得感恩,反而助長了他的狼子野心。

“姐姐!”莊恒向莊姬夫人行了個禮,都不知道藏一藏,眼神里噴出的幸災樂禍。

莊姬夫人悠悠揮了下手,示意侍從們都退下,瞥了一眼莊恒,不語,這個人,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來,一準也沒什么好事。

“姐姐真是好雅興,竟還有心情在此處賞花……”莊恒往園中石桌前一坐,自顧自倒了一杯茶。

閉上眼睛聞了聞,好茶,趕緊先呷一口,方才戲謔的說道:“不過也是,你也不可能知道!”

“什么意思?”莊姬慢慢拈了一下手里的花,他這話里有話,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盤?

莊恒站起來,走到莊姬夫人面前,小聲說:“顧羌死了……”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聚在一起卻如雷貫耳,這每一個字都戳在莊姬夫人的心上,一朵盛開的白玉簪,從莊姬夫人的手里滑落,摔掉了幾片花瓣。

“你,胡說……”莊姬夫人故作鎮定的說道:“我并未收到消息……”

她抬頭看看天,是有些不對勁,按理這個時辰傳送的人也該到了,可卻遲遲不見。

“消息?”莊恒招了下手,一下子好多莊恒的私兵,涌入院中,負責傳遞消息的小兵被押了出來,“我忘了告訴你,城門早已被我換上了我的人!”

顧羌帶兵前腳剛離開北黎,莊恒就用私兵換下了守城的士兵,通信兵被他截住,得知顧羌死了,他喜出望外,立刻下令關閉城門,然后帶著私兵進了宮。

莊姬夫人憤怒的兩手揪住莊恒,“你,為什么這么做?”

雖說他們關系不合,但畢竟是親弟弟,她對莊恒失望透頂,之前知道他貪得無厭,卻沒想到變得這般愚蠢!

“為什么?”莊恒雙手捏住莊姬夫人的胳膊,將她往旁邊一甩,莊姬倒在了白玉簪叢里。

莊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情緒激昂的說道:“顧羌早該死了!因為我才是那個,可以給北黎帶來光明的人!”

莊姬急忙用手撐著坐起身來,看著被她壓倒的白玉簪,心疼不已,這是顧羌親手為她種下的呀。

“白玉簪,我的白玉簪……”她根本不在意莊恒說的什么,驚慌失措的將倒下的白玉簪扶起,又重新為其培好土,一棵接著一棵。

而此時,李震和顧北城帶著大軍已到達城外,城門緊閉,副帥策馬向前,對著城樓上大喊:“世子回來了,快快打開城門!”

幾秒過去,副帥見無人開門,又高聲喊道:“世子回來了,打開城門!”

顧北城一開始以為是因為北黎大軍幾乎傾巢而出,城內防御薄弱,母親才下令關閉城門。

可是半晌過去,還是毫無反應,只見城樓上窸窸窣窣,有兵偷偷摸摸的探頭探腦,卻無人回應。

“城中有變!”顧北城抬頭看著城樓,發現這些兵穿著私兵衣服,這不是他那個舅舅的人嗎?

心中不由得十分擔心莊姬夫人,眉心一蹙,沉聲道:“撞開城門!”

一聲令下,一隊士兵推著沖車不停的用力撞向城門,一下、兩下、三下……守城的私兵趕去想把城門頂住,可惜無濟于事。

眼看城門即將被撞開,守城的私兵慌了,國舅不是說北黎全軍覆沒了嗎?這城樓下的分明就是世子和李震將軍啊!

私兵統領看看城樓上人心惶惶的士兵,他們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平日里稱兄道弟。

他們只是負責守護城門,并沒有逼宮,可如若讓世子自己攻進來,那他們就是謀逆,全部都得死。

可不能就這么跟著國舅去送死啊,私兵統領突然大吼一聲:“迎接世子,打開城門!”

幾秒后,城門剛徐徐開啟約一人寬,顧北城和李震就帶著軍隊沖了進去,大軍浩浩蕩蕩直奔皇宮而去。

莊恒從未上過戰場,對軍事更是一竅不通,他簡單的以為只要把李震攔在城外,等他成了北黎王,倒時就算李震不服,這生米也已經煮成了熟飯。

莊恒說完,發現莊姬夫人根本就沒聽,望著跪在花叢里的莊姬,他怒火中燒,“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莊恒把莊姬夫人拽起來,惡狠狠的問她:“北黎的持國令在哪?”

莊恒記得,以前他試探過莊姬夫人,她曾經對他說過,想成為北黎王必須得有持國令,北黎軍隊認令不認人。

“恒兒,小的時候姐姐還抱過你……你可還記得?”莊姬抬起雙手,捧住莊恒的臉,看著他,柔聲說道:“那時候,你躺在我的懷里,你還對著我笑,那么小,那么可愛……你還……”

莊恒已經快失去耐心了,心中甚是煩躁,如兇獸般瞪著莊姬夫人,怒不可遏的又問了一遍:“持國令在哪?”

莊姬夫人微笑著看著莊恒,“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噌”的一聲,莊恒拔出了劍,指著莊姬夫人,怒吼:“快把持國令給我!”

“大膽!”

李震的聲音傳來,院中的私兵蒙了,國舅不是說……怎么又活了?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一會兒,軍隊就把整個院子圍了起來,李震急步走入園中,環視了一圈,對著私兵呵斥道:“還不放下手里的兵器,想造反嗎?”

私兵們看到李震,紛紛把手里的刀劍扔在地上,雙手放于腦后,跪地投降。

莊恒立馬挾持住莊姬夫人,挑釁的對李震說道:“撤兵!否則我殺了她!”

說著,莊恒用劍架住莊姬夫人,慢慢往身后的寢殿移去,持國令絕對藏在里面,等他拿到令,眼前的一切方可迎刃而解!

“咣當”,莊恒的劍掉落在地上,眼珠爆突,面目扭曲而猙獰,他緩緩低頭看去,一支金屬打造的筆從身后刺穿了他的心臟。

莊姬夫人趁勢躲閃到一旁,回頭看見顧北城手握判官筆,站在莊恒身后。

他剛剛沒有和李震一同從院門進入,而是悄悄躍于莊恒身后的寢殿頂上。

看莊恒離他越來越近,拿出判官筆,擰動機關,如鵝毛悄無聲息的落于莊恒身后,對準他的心臟,猛的捅入。

“你……”莊恒轉頭一臉驚詫。

顧北城面無表情,手腕微微轉動,判官筆立即收了回來,他在手里旋轉了幾圈,一把捏住,負手,冷冷的睨了莊恒一眼。

莊恒轉身跪倒在地,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撐著地面,血從指縫間滴落,他用盡最后的力氣,張開嘴艱難的問道:“持……國令……在哪?”

顧北城目光狡黠,嘴角微揚,負手于身后,俯身在莊恒耳邊小聲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沒有那個東西……”然后,拍了拍莊恒的肩。

眾人不知道世子最后對莊恒說了什么,只看到他說完以后,莊恒便噴出一口血來,瞪著眼倒地而亡。

“城兒!”莊姬夫人跑過去一把將顧北城攬入懷里,只幾秒,莊姬夫人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跪地,高呼道:“莊姬,叩拜王上!”

眾人跪拜,“叩拜王上!”

“平身!”

李震單膝跪到顧北城面前,抱拳道:“啟稟王上,這些私兵亂黨當如何處置?”

“王上饒命!王上饒命啊……!”私兵們驚恐萬狀,不停的求饒。

顧北城走到莊姬夫人面前,拱手道:“請母親示下!”

“記住,從今往后,這北黎的一切,都由王上定奪!”莊姬夫人說完,信步走去,撿起了先前她掉在地上的白玉簪,拈在手里。

顧北城凝視著那些前來逼宮的私兵,冷冷的說道:“斬!”

莊姬夫人拈花的手一頓,復又小心翼翼的放于掌心,欣慰的看著那白玉簪,轉身回了寢殿。

李震中氣十足的說道:“王上有令,謀逆者斬!”聲音回蕩,響徹整個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