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天下為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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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過漏窗日影斜(音牙,第二聲),小樓獨上倚黃昏,滿目男兒皆無用,閨中女兒嘆奈何。

當一切塵埃落定之后,賈玖這才有心情同情王夫人。

是的,不是厭惡,而是同情。

那日賈璉報官之后,京兆尹很快就上門了。平日里那些張牙舞爪、穿金戴銀、比正經的主子們都高傲的奴才們才知道不好。可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之前賈玖告御狀,官府上門拿人,抓的是賴家、周瑞家等賈母、王夫人的陪房、心腹。這些人不但家里是大財主,就是在京師,也有不小的家業,像賴大家在京里的宅子可不比這座曾經是國公府的將軍府小多少。也因為那些大管家們很多是在自己家的宅子里面被抓的,導致這座宅子里面的奴才對此事印象并不深刻。可是等那些衙役們撲向他們的時候,他們才知道不好。

賈赦原來以為只要清理掉母親和弟媳婦的陪房、心腹就可以達到敲山震虎的目的,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家里的這些奴才會這樣大膽,居然在藥材里面動手腳。自己的妻子已經中招,自己的女兒也險些出事兒,那下一個是不是輪到自己了?

賈赦一想到這個就毛骨悚然,恨不得將這些奴才都清理出去。也正是因為如此,當時賈赦的臉色也格外可怕。

就是看到賈赦的模樣,那些原來還在大聲呵斥著衙役們的奴才才知道不好,也正是因為這樣,那些奴才們才抖出了王夫人。

原來邢夫人的藥材里面的烏頭就是王夫人叫人給換過的,賈玖湯藥里面鴨掌草和五味子也來自于王夫人的命令,更有甚者,在賈赦才被叫到賈母那邊的時候,藥房里就得到了命令,要求他們在賈赦的藥材里面添加沒有炮制過的烏頭。

不僅如此,藥房的管事還暴露出,當初張氏的死,也是王夫人命他們在湯藥中動了手腳。

當時賈璉的神色,賈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賈璉雖然貪花,卻也是賈家少有的有良心、心腸也比較軟的人。可就是這么一個人,那日猙獰的臉色可著實嚇人。如果不是張燁和梁錚兩位攔著,只怕他那會兒就暴起將這些奴才砍成碎片了。

從張燁和梁錚口中,賈玖也知道了,這一次,這些奴才們是逃不過,王夫人也是逃不過的。

賈家的奴才,個個都膽大包天。好事是他們的,禍事自然是推給主子。如果是他們自己自作主張毒害主子,一家子就是被腰斬也是輕的。可要是這是別人逼他們的,這罪責就可以卸下大半。這些奴才們都是聰明的,自然知道該怎么做才能夠推卸責任。有了一個開頭,個個都將責任往王夫人頭上推,這個說自己的兒子被王夫人拿捏著,那個說自己的老子娘在王夫人手里,似乎他們個個都迫不得已。

想那王夫人,在家的時候也是一個明艷爽利的千金小姐,上面有父親寵愛,下面有哥哥扶持,就是不曾讀多少書,也是父母手上的掌上明珠。偏偏運氣不好,攤上賈政這么一個虛偽無用又自私自利的丈夫,有好處的時候裝聾作啞,由著王夫人往深淵越滑越深,等事情爆發出來,他就把王夫人推出來頂罪。

賈母為了這個偽君子頭上頂著老糊涂的帽子,王夫人為了這個偽君子如今被禁足在佛堂,就連王子騰也因此被冠上一頂九省巡檢的帽子,丟出京師奉旨巡邊去了。邊關的那些將軍們一個一個都市鐵打的漢子,最是看不上那些使用陰私手段的小人,而且個個有戰功,官位爵位都比王子騰高,看來王子騰是有的折騰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賈政。

作為一個讀書人、作為一個朝廷官員,賈政會不知道自己不該住在榮禧堂里面?

作為一個讀書人、作為一個朝廷官員,賈政會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才是一家之主?

作為一個讀書人、作為一個朝廷官員,賈政會不知道不該由王夫人當家?

想到賈政王夫人的種種,賈玖不覺深深地嘆了口氣。錦繡立刻問道:“姑娘可是有心事?”

賈玖道:“人家都說,女人家說親就等于是頭第二次胎,以前我不懂,如今我可是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錦繡道:“姑娘是同情二太太?”

賈玖道:“同情?也許吧。我的心里的確為他感到不值。不過,更為那位二老爺而心寒。相濡以沫的妻子,為了他盡心盡力,可是他卻是說舍下就舍下了,那么決絕,甚至根本就不為兒女想一想。如果不是珠大哥哥跪求老太太,如果不是元大姐姐使了手段讓老太太開口,二太太這回,只怕不得不病逝了。”

錦繡道:“依我說,說不定病逝了還比較好呢。至少少受些罪。”

賈玖搖了搖頭道:“如果他就這么死了,那么事情就可以蓋棺定論了。如果他堅持活下去,說不定還有機會翻盤。機會是不會留給死人的。”

捫心自問,賈玖也承認,如果沒有別的、大宗的經濟來源,就是換了他自己,也難以抗拒如此之大的。

從來財帛動人心,卻將人心作等閑。

人心是最難以揣度的,也是最難依靠的。

垂下眼瞼,賈玖嗤笑一聲,自己何時這般軟弱來?自己能走到這一步,完全是利用了人的同情心。可事實卻是,很多人的同情是沒有理由的,他們只會同情弱勢的一方,卻不會詳加分析。就好比之前,自己的父親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被二房騎在頭頂上那么多年,外面也好,朝堂之上也好,可有人為自己的父親說過一句話?如果不是這次鬧大了,讓世人看到自家被害了的那兩條人命,又有誰會為自己家說好話?若不是自己的父親做得聰明,讓賈政王夫人帶走了公中十分之一的財產,只怕這一次少不了為賈政王夫人說話的人。

溫水煮青蛙,被煮的,不僅僅是自己的父親賈赦,也不僅僅是整個大房,還包括了外面的人和外面的輿論。

就連自己也一樣。

自己不也同情起王夫人這個女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