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祖孫和樂間,又見寧國府的尤氏帶著兒媳秦可卿來給賈母請安,順便請問賈母這次祭祖的事宜。賈母是賈家東西兩府如今輩分最高、品級也最高的太夫人,不要說尤氏婆媳和賈氏一族的族人了,就是現任的族長賈敬和代族長賈珍見了賈母也不得不恭恭敬敬的。賈敬也不過是借著出家人的身份不用這些俗禮而已,不然,就是沖著賈母的年紀,他也不得不禮讓著賈母些。
因為是宗族里面的事情,賈玖抱起弟弟就要避讓開去。畢竟他們這一房已經分宗出去了,他也不好多聽別人族里的事情。
賈母卻攔住了他:“你這孩子,知道本分是好事。但是你太太在屋里躺著,你哥哥的親事還在天上飄著,還不知道等哪年哪月的才有個正經的女主子來主持這族里的事情。就是人丁單薄只有你們一家子幾口人,也不好說讓所有的事情都讓你父親一個人挑著。你坐在這里聽一聽,將來也好給你父親打下手。”
賈母這一開口,賈玖就不好離開了,只好跟尤氏婆媳道擾,然后往下面的椅子上坐了。賈玖是坐下了,賈元春就更加尷尬了。好在他也是個聰明的,當即就拉著賈寶玉往另一邊的椅子上坐了,將賈母身邊的位置留給尤氏婆媳。
卻原來尤氏是來請教賈母,這一次的端午祭祖,賈母是參加寧國府這邊的,還是跟著兒子賈赦走。按照三從四德,身為寡婦的賈母跟著賈赦去賈赦這邊的祠堂祭祖也是應當的,可是賈母的丈夫賈代善是葬在寧國府這邊的祖墳里的,他的小兒子的戶籍還在寧國府這邊呢,他要是參加寧國府這邊的祭祖,女眷這邊當然是他領頭。只是,祭祖這樣的大事,參加了賈赦這邊就不能參加寧國府這邊,參加了寧國府這邊就不能參加賈赦這邊。
賈母很清楚,無論如何,自己都是賈赦的母親,而且賈赦身上有爵位,又得了實惠,不但自己得了好處,就是下面的孩子們也跟著受益。可賈政不同,他已經沒了好名聲,還被肋令回家反省,大孫子已經娶了妻,還好些,可是下面的孫子孫女們卻著實讓人發愁。如果沒有自己護著,對于寧國府來說賈政跟后街上的爺們一樣,也不過是旁系族人罷了。
罷、罷、罷,自己在一日就護著這兒子一日,哪怕背上一個老糊涂的名頭,自己也認了。
這樣想著,賈母道:“我的公爹、婆婆,我的夫婿都在祖墳里躺著呢,將來我也要去那邊的,也就不來來回回地折騰了。祭祖的事兒,還是照舊。”
尤氏趕緊應了:“是,老太太。”
賈母又道:“對了,珍兒媳婦,你事情多,我就不留你了,倒是蓉兒媳婦不妨多過來坐坐,跟二丫頭多說說這祭祀的事兒。你們大老爺雖然說分宗出去了,可是他那邊也沒個人能夠幫得上忙的,只有你二妹妹,年紀雖然小些,人還算懂事兒,有些只能由女人來做的事兒,你讓蓉兒媳婦跟他二姑姑多說說,也好讓他心里有個底。”
尤氏和秦可卿連忙應了。
祭祖乃是大事,就是賈玖年紀尚小,秦可卿也不可能應付了事。賈玖這才知道,所謂宗婦,調解族中的糾紛只是小事,他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準備祭祖用的各種物品,包括打理祭器和準備酒食。祭器這樣要緊的東西,是不可以交給下面的奴才們打理的。不講究的人家會將打掃祠堂的事兒交給下人來做,而略略講究一點的人家都是家里的老少爺們親自動手為祠堂除塵。所以說,即便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嫡公子也不是連掃帚都不摸的。相反,越是底蘊深厚的人家的爺們做起這些事情來也是極好的。除了宗婦,家中女眷們極少有機會能夠跨過祠堂那道門檻,更不要說妾室之流和庶子庶女了,他們就是在祭祖的時候,也只能在祠堂外面磕個頭而已。
而今天秦可卿跟賈玖說的,就是有關酒食的準備。如果不是賈赦已經將賈玖和賈琮兩個記在邢夫人的名下,賈玖還沒有這個資格聽秦可卿說這些事情。
“不同的祭祀用的酒食都不一樣。就好比這端午節,雄黃酒是必須的,但是自家釀的糯米酒也是要的。若是中秋節,那就要上些果子酒。其實到底上哪些酒,各家都不盡相同。只是有一點,各地都一樣,那就是祭祀用的酒必須是自家釀的,不能拿外頭買的充數。獻給祖宗的飯食也一樣,必須是家里人親自動手做的,妾室和庶女做的飯食沒有這個資格出現在祠堂里面。……”
秦可卿有跟賈玖說起了獻給祖先必須的三牲:“只有天子才能夠用牛,我們這樣的人家,能用的只有豬、羊、和魚。豬肉和羊肉也不能丟掉,必須做成各種菜肴獻給祖先。這些事常用的菜肴有……”
秦可卿一口氣說了二十來道菜,自己說得口干舌燥,賈玖卻只記得一半。秦可卿只得道:“二姑姑一時半會兒的沒有記下也不礙事。回頭我就寫一張單子出來,給二姑姑過目。”
賈玖道:“那感情好。對了,麻煩你將如何烹制這些菜肴也寫上。用不了多久,我也該學起來了。”
秦可卿馬上應了。他到底是孫冢婦,平日里也忙得很,故而略略坐了坐就回去了。
賈玖這才對賈母道:“老太太,原來這宗婦要做這么多的事情,孫女兒還是第一回知道。”
賈母刮了刮賈玖的小鼻子,道:“你呀,現在可知道這宗婦不好做了吧?看看京里這么多的人家,哪家的宗婦長命的?所以我才說,你哥哥的親事難辦。鳳丫頭雖然好,可是給一般的孫子做媳婦是夠了,可要是做這宗婦或者孫冢婦,他差得遠了。有道是嫡庶不為婚,你將來的嫂子怎么著也應該是嫡出的,而且還必須是長房嫡出、父母雙全的姑娘,也只有這樣的姑娘才有可能是從小按照宗婦的標準培養的。你父親將你哥哥的親事托給張家卻忘記了,他這個兒媳婦一進門就要行駛宗婦的職責。你想,誰家的新婦進門以后就立即坐上宗婦的位置的?就跟蓉兒媳婦一樣,打進門就讓你珍大嫂子親自帶在身邊教導。就是如此,你珍大哥哥還不滿意,經常親自出面指點。”
“珍大嫂子剛進門的時候也是珍大哥哥親自教的么?”
“可不是你珍大哥哥手把手地教出來的。不止如此,你珍大哥哥還為了這事兒求過我呢。說起來這一晃眼也十多年了。你父親這樣冷不丁地分了出去,你母親又在屋里躺著,事兒也沒個章程,就是再厲害的姑娘也不敢說自己一進門就上手哪。這世上更有那種心疼女兒,不兒辛苦的父母……唉,你且看著罷,你哥哥的婚事有的磋磨呢。”
想到賈璉的婚事,賈母就想到賈玖的婚事。雖然說賈玖已經記在邢夫人的名下,成了嫡女。但是在老牌世家的眼里,這種嫡也是要打個問號的,甚至還會有人在背地里指指點點,說賈赦以庶為嫡。
這可是大忌。
當初義忠親王之事里就有一個妖婦,明明是官奴之女仗著父親寵愛卻欺壓嫡母和嫡出的姐妹,甚至為了扶正自己的生母而設計陷害自己嫡母的娘家,雖然此事最后沒成,但是他嫡母的娘家卻被他害慘了,所有的男丁都戰死沙場,國家也付出了六座城池的代價。這個妖婦和他夫家、子女還有同胞兄弟都被處置了,可是國家卻元氣大傷。也就是這樁舊事,導致世人尤其忌諱以庶為嫡的事情。
雖然說賈玖本身沒有錯,但是他被記為嫡女一事還是會成為他的罪名。
兒孫都是債啊。孫子孫女,一個一個都需要自己這個老人來操心。
輕拍著自己懷里的賈寶玉的背,賈母瞇起了眼睛。有些事情,他也該行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