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到底是男子,即便他是賈母的親生兒子,也不能在賈母的院子里多呆。所以,又說了幾句閑話之后,賈赦就起身告辭了。賈玖與賈倩賈清姐妹也沒有在賈母屋里多呆。雖然說只是在長樂公主的宮殿里面陪長樂公主,可是宮廷生活的壓力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得下來的。再說,賈母也要用到他們幾個,自然也樂意讓他們早點回去休息。
賈玖跟賈倩賈清兩個告退之后,并沒有直接回各自的屋子,而是先去給邢夫人請安,賈玖還給邢夫人做了一個時辰的按摩加靈療。
原本還為自己的未來高興的賈清看到邢夫人無知無覺昏昏沉沉的樣子,再看到王善保家的那花白的頭發,那心當時就灰了一半,即便有再多的欣喜都沒辦法高興起來。
賈玖離家的時候,王善保家的還一頭總是梳得整整齊齊的、烏溜溜的黑發呢。
離開邢夫人的院子的時候,三人的情緒都不高,在后花園門口略略站了站就分開了。
賈玖的院子里,一眾丫頭嬤嬤們早就得了消息,已經將屋子房舍打掃整齊,被褥鋪蓋帳幔都換了全新的,之前收起來的貴重擺設也都重新擺放出來,甚至還點起了香爐。
賈玖人還沒有進屋,就在門口聞到了,笑道:“我又不是一回來就要練琴的,怎么好端端的用起這個來?”
小紅殷勤地為賈玖打起簾子,口中卻道:“姑娘,姑娘臨走的時候拆開的那匣香不是只用了幾片么?當年那匣就沒有用完,前些日子,道門又送來好些,都在耳房里面堆著呢。婢子琢磨著。這香放了這么久,也不知道這味道會不會散了,這才拿出來試試。哪想到這味道依舊這么好聞。”
小紅也好,趙嬤嬤也好。他們都是聰明人,自然不會做出跟王夫人身邊的金釧兒玉釧兒彩霞一干人偷主子的物件出去送人做人情的事兒來。可以說,除了賈赦那里,賈玖這里差不多是整個賈家最干凈最規矩的了。
這熏香其實就跟原著里王夫人屋里的玫瑰香露一樣,都是貴重且意義非凡之物。原著里王夫人屋里的玫瑰香露是貢品,能夠流入臣子之家的數量極其有限,根本就是有價無市之物,所以王夫人屋里的丫頭個個都盯上了這個。就連彩霞玉釧兒也都有偷出去送人的。賈玖這里的熏香就更加了不得,那是道魁親手所制,在大齊,乃至整個天下,大概也就道魁一人跟賈玖用一樣的熏香了。不同的是,賈玖這里,包括小紅、晴雯、錦繡、繡橘四個大丫頭在內,所有的丫頭婆子都不敢動賈玖的東西,哪怕賈玖一連三年都不在家。
聽說自家姑娘回來了,還打宮里帶回來好幾個人。其中兩個還是有品級的女官,不止小紅晴雯錦繡和繡橘四個大丫頭,就連那些特地請來的教養嬤嬤也坐不住了。這種由上頭賜下來的女官。跟他們這種已經出了宮的老宮女可不同,人家擁有的,可不僅僅是體面。
那些教養嬤嬤擔心的是,自己是會繼續留在這位姑娘身邊,還是會去賈琮的身邊。雖然說賈琮是少爺,男子的身份生來就比女子尊貴些,但是賈玖現在就已經是一等郡君了,還是食雙俸的那種,光這份體面。就已經讓大多數郡王家的女孩羨慕了,再加上將來的選秀。這位少不得是個貴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這些嬤嬤能不爭賈玖身邊的位置么?
畢竟賈琮的未來只能靠他自己。
這些見過大世面的嬤嬤們尚且如此心思。更不要說那些丫頭們了。畢竟賈琮的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到了擁有自己的院子的時候。這也意味著,賈琮將擁有屬于自己的丫頭和教養嬤嬤。跟那些嬤嬤們不同,賈家的丫頭們自然又是一種心思。
賈玖倒是沒有注意到這些丫頭嬤嬤們的心思,他看見錦繡也在,當時就覺得有些奇怪:“錦繡,你沒有跟在琮兒身邊么?”
錦繡答道:“回姑娘的話,三爺這會兒還在東府讀書呢。按照那府里大老爺的習慣,不到申時是不會下課的。另外,老爺也為三爺配了四個小廝四個長隨,所以婢子們只要在適當的時候在花園門口等待三爺便是。”
賈玖點點頭,又道:“琮兒也不小了,父親可有給琮兒準備屋子?”
錦繡剛要回答,遠遠地,就聽見史湘云大呼小叫的聲音:“二姐姐,我們來道喜了。好茶好水上來啊。”
賈玖轉過身來,正好看見史湘云蹦蹦跳跳地從游廊那邊轉過來,不覺臉上添了幾分笑意:“多大的人了,走路還是這個樣子,仔細腳下。”
史湘云笑嘻嘻地抱著手爐,連蹦帶跳地跑到賈玖身邊,道:“也就二姐姐這里,我能夠這么又跑又跳的。換了別處,少不了的冰渣子,我哪里敢啊。”說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二姐姐,你這屋里好香啊。”
賈玖道:“還不是這幾個丫頭,見我回來,太高興了,竟然把我練琴時用的香給點上了。”
史湘云道:“怪道呢,我說這香味怎么這么好聞,卻是從來沒有見人用過的,原來是道門給姐姐的好東西。就不知道這回,我有沒有這個福氣見識一二。”
賈玖笑道:“既然云妹妹開口了,我還能藏私來了不成?”說著,便跟跟在后面的薛寶釵和探春打了招呼,方牽著史湘云的手一起進了屋。
進了屋,各自落座,早有小丫頭捧上了茶果,小紅更是親自進屋,捧了個小匣子出來,里面裝的,可不是一塊塊香餅。
史湘云拿起一塊湊近鼻頭使勁兒地嗅,薛寶釵心細,自然就注意到了那匣子上的簽子,道:“咦,上面的日期是三年前的呢。”
賈玖答道:“可不是三年前的。原來只是練琴的時候用,只不過這一匣子卻是三年前就拆開的。也不知道味道如何,便拿出來試試,想不到這味道還好。”
薛寶釵撫掌笑道:“那豈不是我們沾了便宜。”
史湘云道:“寶姐姐。你又來了,這又算什么便宜?”
薛寶釵道:“云妹妹。你大概不知道,這乃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好東西呢。不要說公卿之家,就是宮里,也未必有人求得人家動手。如此稀罕,不是好東西什么是好東西?二妹妹,聽說你將功力傳給了倩丫頭,不知道要不要緊?”
三年過去了,在座的姑娘們都已經不是當初的小孩子。其中又以薛寶釵的變化最大。當年他來到賈家的時候就十歲了,他又是元月里出生的,如今都已經十四歲了,身量拔了一大截不說,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豐腴的韻味兒。即便長高了一大截,薛寶釵也沒有瘦下來,反而越發顯得豐滿。以前還能夠看到肉肉的下巴,現在,下巴已經不僅僅是圓一個字能夠形容了。但是你不得不承認,有的人就是越胖越漂亮、越胖越有味道。
薛寶釵便是如此。即便是胖。他依舊是杏眼桃腮,眼睛依舊清亮如水,甚至添了幾分媚眼如絲的味道。這樣的一雙眼睛。若是換成其他人,比如說今年已經二十有余的秦可卿身上,就會讓人覺得輕浮不夠尊重了,可偏偏薛寶釵素來端莊大氣,不但壓得住這雙眼睛,還添了三分親和力。
再加上那身冰肌雪膚,這樣的薛寶釵,自然是極美的。
賈玖很難想象,賈寶玉那個家伙會舍得放開這樣的薛寶釵。在賈玖的印象里。根本離不得美人的賈寶玉怎么也該時時刻刻跟著薛寶釵才對。
思緒翻飛間,賈玖不覺晃了晃神。等薛寶釵又問了一次,他才反應過來:“寶姐姐是何處聽來的?”
薛寶釵笑道:“上回我去給老太太請安。聽見老太太屋里的姐姐們私底下如此說的。據說是老爺與老太太交底的時候曾經提起此事。”
賈玖點點頭,道:“既然姐姐都這樣說了,那我也不瞞姐姐了。沒錯,我曾經逆轉功體,將功力輸給了倩丫頭。”有些話是瞞不過人的,薛寶釵既然在這當兒提起此事,賈玖便知道不能什么都不說,也不能只說一點。既然這樣,把風聲放出去也是一種方式。
只不過,賈玖的心中還是有幾分惱怒。賈玖承認,若是薛寶釵私底下問他,他也許不會這么生氣,可薛寶釵偏偏當眾問他。別人也就罷了,可史湘云卻是一個大嘴巴,若是讓他到處宣揚,即便自己放出來的話半真半假,到了史湘云的嘴里,也未必不會生出事兒來。
果然,史湘云就問了:“二姐姐,什么是逆轉功體?”
賈玖遲疑了一下,還是道:“這是一種習武之人比較常見的隱藏自己的手法。比方說,我所修習的《九陽天訣》乃是一門至陽至剛的武學,一旦逆轉功體,自然就成了至陰至寒。只不過一般人不會這么做而已。”
“為何?”
“因為這樣做回損傷根基,甚至有可能因此而送命。所以,如果不是到了絕境,不會有人這么做的。”
賈玖說的都是實話,卻也沒有說完全,所以史湘云聽得似懂非懂,而薛寶釵雖然聰明,卻也猜不透賈玖用的根本就不是這個辦法。這種用真話代替假話故意引導他人想偏的辦法,的確是個好法子。
果然,薛寶釵作出一副擔心的模樣來,道:“那二妹妹,你不要緊吧?”
賈玖笑道:“我運氣好,加上道魁與國師聯手救治,所以撿回了一條命。只不過在頭一年的時候,根本就沒辦法下地,只能在屋里躺著。”
這句話卻是假話了。不過薛寶釵跟史湘云探春這樣的小女孩就不知道了。
史湘云立刻拍著胸口道:“二姐姐,你也太大膽了。若是你有個什么閃失,老太太可如何經得起?!”
賈玖嘆息一聲,道:“我知道。可是有什么辦法呢?聽說邊關什么補給都沒有,將士們只能赤手空拳地上戰場,甚至于大多數衛所竟然只有一半的兵員。這如何擋得住狄人的鐵蹄?!冒險就冒險唄,只要父親和哥哥能夠平平安安地回來,這就夠了。”
薛寶釵立刻道:“小的時候讀書。傾慕古之緹縈,想不到如今我卻見到了一個活生生的緹縈。”
奉承話當然好聽,賈玖也忍不住道:“寶姐姐。你太抬舉我了。什么緹縈,若是換了寶姐姐。只怕寶姐姐會跟我做一樣的選擇,有什么好說的。倒是寶姐姐,數年未見,寶姐姐可真是好女十八變,越變越漂亮了。”
此話一出,就看見史湘云的臉放了下來。顯然,史湘云跟薛寶釵又出現了矛盾,至于這個矛盾的根子。不出意外,自然是在賈寶玉身上。只不過,跟原著里不同的是,王夫人不是榮國府的當家太太,也不是什么貴妃娘娘的母親,而是一個關在佛堂里面的罪婦。探春自然也不會站出來打圓場、為薛寶釵說好話,畢竟,史湘云是賈母的娘家侄孫女,史湘云的背后,站著的可是賈母。
薛寶釵到底是個聰明人。立刻答道:“哪里,二妹妹太抬舉我了。二妹妹氣度非凡,我是拍馬都趕不上。可是說容顏美麗,聽說府上的四姑太太當初可是京師里面有名的美人。這是因為府上四姑太太家的姑娘不在,他若是在,只怕我就成了月光下的螢火蟲了。”
賈玖若有所思地道:“林妹妹么?”
史湘云道:“二姐姐,你一直在山上,大概不知道。林大人已經續娶了,更稀奇的是,他的新夫人是個二嫁之婦。”
“誒?這是怎么一回事情?”
見賈玖好奇,史湘云連忙吧嗒吧嗒地跟賈玖說了。原來一年的妻喪之期滿了。果然有人游說林如海,要林如海續娶。林如海本來覺得。他已經是一把年紀了,身體也不是頂好。加上林家已經數代單傳,現在續娶,沒的折騰人家好人家的姑娘,因此心里十分不樂意。當然,如果換了原著里,說不定林如海還真的應了賈母把女兒送來賈家了,只是現在,大家都知道賈家的風評不好,賈母是個老糊涂,王夫人陰險狠毒,大房這邊邢夫人又躺下了,林如海也不可能把女兒往火坑里面推。故而挑挑撿撿了一年之后,還真的續娶了一位填房夫人。
這位填房夫人姓商,說起來,還是太上皇的遠房表侄女兒。當年他正值花嫁之期的時候,他的父親沒了,守孝三年,母親沒了,然后是祖父母接連去世,拋下他和兩個年幼的弟弟。這位商家小姐就留在了家里,一面守孝,一面撫養弟弟。他的未婚夫也是個有情有義的,見未婚妻守孝,他也等著,足足等了這位商小姐十二年,等商小姐的大弟弟考中的舉人,他才把妻子娶回家。那個時候,這位商家小姐已經二十七歲了。
問題是,這位商氏過門之后,一連十年,一無所出,他的丈夫都四十歲了,膝下一個孩子都沒有。他的婆婆自然是有意見的。雖然他的丈夫堅持,孩子是兩個人的事情,可隨著丈夫四十歲周歲生日的到來,婆婆還是塞了一個妾過來。然后,這個妾不到半年就懷孕了。
史湘云道:“說也奇怪,趙家和商家和離之后,趙先生又娶了一房妻子,很快就生了一對雙胞胎來。更稀奇的是,這位商氏夫人,回家三年之后,改嫁給林大人,不出一年,竟然也懷上了。”
賈玖吃驚地道:“還有這事兒?”
史湘云連連點頭,道:“就是啊。有人就說要給林家道喜,老太太為此可是氣了好幾天了呢。”
賈玖道:“這樣的喜事,當然要道賀。”
“二姐姐!你!”
賈玖笑著對史湘云道:“云妹妹,你方才也說了,這位商氏夫人之前嫁到趙家,一連十年一無所出,后來趙先生又娶了妻子,馬上就有了孩子,誰人不在背后數落他的?一個女人家,背負著這樣的名聲,日子哪里會那么好過?!姑爹家里也是,數代單傳,到了姑爹這輩兒,也是出了四十歲,才得了林妹妹一個嫡女和一個庶子。也許姑爹當日對嫡子也沒了希望,只是想找個妥當人照顧自己的一雙兒女,故而特地選了這位年過四十的商氏夫人。如今,林家終于要迎來嫡子,宗祧有繼,自然是應該恭喜的。”
薛寶釵跟探春都知道,祭祀香火對于一個家族的重要性。庶子,可沒有這個資格繼承宗祧,也沒有這個資格繼承族產和祖產。一個家族,只有庶子,根本就不能說后繼有人。
史湘云道:“二姐姐,老太太很不高興啊。”
賈玖道:“老太太不高興,一來是因為四姑姑是林家的原配夫人,二來,怕是因為外頭對姑姑的惡語中傷吧。雖然說孩子是兩個人的事兒,可是一個家族沒有兒子,人們總是習慣性地認為是女人的錯。就跟云妹妹你說的那樣,那位商氏夫人在趙家的時候,只怕也是步履維艱。結果,各自婚嫁之后,馬上都要擁有自己的親骨肉了。我現在擔心的是,這位商氏夫人如今也四十好幾了,又是第一胎,只希望他能夠順順當當的吧。有個嫡出的弟弟,林妹妹的日子也好過些。”
薛寶釵聽了,暗自點頭,倒是史湘云,還有些不明白,道:“二姐姐,你說什么呢?我聽說,若是林家沒有兒子,所有的東西都是林姐姐的。可若是林家有兒子,林姐姐最后也不過是一副嫁妝罷了。”
“云妹妹,你這話卻是錯了。”賈玖連忙給史湘云分析大齊的繼承制度,“按照我大齊律令,族產和祖產只能由嫡子或者嗣子繼承,女兒和庶子能夠得到了,也不過是主母的嫁妝,還有父親的私產。而且如果只有女兒的話,女兒最多也只能得到父親私產的七成,若是有庶子,就可以跟庶子平分父親的私產。跟林家這樣,若是林家只有林妹妹一個女兒,最后得到未必會比跟弟弟平分得到的財產來得多。再者,女子若無娘家扶持,就是有萬千嫁妝又如何?還不是抱著金磚走鬧市的稚子?還不如有個兄弟,將來也有人給他撐腰。所以,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嫁妝固然重要,卻比不得手足同胞重要。哪怕沒有親兄弟有個堂兄弟,將來有什么事情也能夠借到力。”
史湘云眨著眼睛,他不明白,探春也不大明白,唯有薛寶釵若有所思。
薛寶釵是知道自己的哥哥的。薛蟠的行事為人,沒有人比薛寶釵更清楚了。好/色、糊涂,行事莽撞,完全不知后果,這樣的薛蟠,讓薛寶釵根本就不愿意提起他。在薛寶釵的心中,如果不是這個哥哥,如果不是這個哥哥一直連累自己,只怕自己早就平步青云,而不是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就是薛寶釵不愿意承認,薛寶釵自己也知道,他的心中,其實是真的覺得,薛蟠這個哥哥真的是有不如沒有。如果沒有這樣不成器的哥哥,他薛寶釵就不用汲汲營營、算計這個算計那個,他也不用跟外面的掌柜伙計們勾心斗角,他也可以跟這府里的姑娘們一樣,整天只要吟詩作畫、在長輩跟前奉承就可以了。
但是,薛寶釵也不得不承認,賈玖說得的確是實話。破簾子還能夠擋三陣風呢,更何況一個大活人。如果沒有薛蟠的話,只怕家族里的那些人早就想辦法把他們家的產業弄走了,哪怕王子騰圣眷在身、入閣拜相也沒有用。因為這是國法。
知道賈玖說的都是事實,所以薛寶釵低著頭不說話。此時此刻,他心中對薛蟠的不滿稍稍被壓下了,可要他想辦法掰正薛蟠,薛寶釵是不會花費這個力氣的。
這就是他跟賈玖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