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天下為棋

21來客

在賈家關于賈元春的身體狀況是絕對保密的。賈母絕對不會允許有人知道賈元春曾經失貞,因為那樣一來,不但賈元春一個人的閨譽完了,就是他其余兩個孫女兒的聲譽也完了,甚至還會拖累他的兒子孫子們。這是賈母絕對不會允許的。

但是賈母就是想隱瞞,他也知道抱琴和薛寶釵主仆是瞞不過的,誰叫他們三人當時在場呢。賈母也曾經想過將這三人滅口,可是想到薛寶釵,再想到薛蟠那個混子,賈母就不得不打消了主意。

如果僅僅是薛寶釵一個人出了意外,那還好說,如果連鶯兒也在這個當口出了意外,那就是那薛家再笨也會發現端倪。薛家的兒子已經是不中用了,作為當家主母,薛姨媽又是個沒多少主見人,整個薛家如今居然都靠薛寶釵這個小丫頭撐著。如果鶯兒出了問題出了問題,薛家最多也就在最短的時間里面給薛寶釵補上罷了,可薛寶釵這個精明的小鬼一定會發現不對勁并且會嚴加防范;如果是薛寶釵出現問題,不用說,薛家必定會陷入一片混亂,也難說會不會有人將賈元春的事兒牽扯出來。

在賈母看來,那個薛蟠就是個愣子,什么都不會,至今能夠拿著家里的銀錢花天酒地完全是因為他有個好妹妹,而且這個妹妹還任勞任怨地掙銀子給他花。從這個角度上看,薛寶釵還真是一個好妻子候選——但是也僅僅是候選而已。

賈母微微嘆了一口氣,不是每個男人都會喜歡薛寶釵這種類型的女孩子的。沒有生活情趣也就算了,還意味要求男人上進。要知道,男人根本就不用人催他們上進,真的有上進心的人不需要人勸著就會自己往上爬,沒有上進心的男人就是你拿著鞭子在后面趕都沒有用。更何況賈寶玉這樣是注定了一輩子就只能做個紈绔的。

賈母嘆了一口氣,將自己的思緒拉回來,薛寶釵也許很有上進心,也許會是個賢妻良母。但是他絕對不適合他的孫子賈寶玉,賈寶玉需要的是一個不但能夠將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的管家婆,他的妻子還必須要有相當的生活情趣,能夠讓賈寶玉乖乖地呆在家里。同時,他的妻子本人也必須是一個安分的性子不會給賈寶玉招災,他的妻子也必須要有相當的背景,才能夠保護好一個家。薛寶釵只是一個合格的管家婆,卻不能滿足剩下的條件。史湘云雖然不是一個合格的賢妻良母,但是剩下的條件中,史湘云至少每樣達到了一半。

只是一半也只是一半而已,并不能說是達到了條件。

賈母微微嘆了一口氣。

既然眼下動不了薛寶釵,那就只能放過他了。而且日后自己的大孫女兒真的要是進了宮,還是需要薛家的人脈的。這樣一來。就不得不忍受著這個丫頭在自己面前晃蕩了。

微微闔上眼睛,賈母收攏還自己的心神,這才將自己的視線定在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孫女兒的身上。

其實賈母心中對于賈元春用自己的童貞去賭未來的事兒也是抱持著兩種非常矛盾的態度的。如果能夠懷孕,那么懷上皇嗣的確是一件好事兒,畢竟有一個留著賈家的血的皇子比什么都來得實惠。就是賈母也難以拒絕這樣的誘惑。可是另外一個方面,從一個正統的封建大家長的角度上來看,賈母又盤算著如果不能用王家和薛家的能量將賈元春送進宮去,那就用秦可卿將賈元春再度送進皇宮里面去。至少清清白白地進宮去,然后正兒八經地承寵、正兒八經地生個皇子,比什么都來得名正言順。

可是當日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大到賈母自己也失了判斷。等事情發生了以后。賈母這才發現自己走入了歧途。可是現在后悔也晚了,只能走一步看一遍了。

賈母會為自己開脫,認為自己是年紀大了、精神不夠用了,可賈母的心中對于賈元春卻是說不出的失望。

作為一個老人,賈母認為自己一時半會兒地想不到,那也是情有可原。可是作為一個剛剛從宮里出來的人。賈元春連這最起碼的忌諱都沒有記住,那他就是進宮了,除非讓皇帝傾心,否則,他就只能是一顆棋子。而且是隨時可以被拋棄的那種。

想起了賈元春,賈母就想起了自己另外兩個孫女兒。大房的那個自己看不透,他的身后又站著道門,可不像是自己能夠利用的。可三丫頭探春呢?

在賈母看來,探春是個很精明的女孩子,必要的時候也知道放下架子,這樣的女孩子如果送到宮里面去,也許能夠拓展開新的局面才對。可是這個丫頭偏偏是婢生女。自己那個二兒媳婦絕對不會認下這個孩子,跟不會同意將這個孫女兒送進宮里去。甚至就是自己安排好了一切,這個兒媳婦也只要一個暗示就可以讓自己的布置付諸流水。

賈母一想到自己花了大力氣將探春送進了宮女選拔的隊伍里面卻被王夫人買通了太監給破壞了就各種心塞。

有本事的沒有資格,有資格的沒本事。

這就是賈家的現狀!

南安太妃看見了,笑道:“老姐姐,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順心的?”

說賈母不順心,可在座的幾位客人哪個不知道今年賈母不順心的事兒多了去了。頭一件便是家里的孩子把自家的奴才給告了。四王八公之家相交多年,哪個不知道哪個?誰家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可是真的出現了主子告奴才的事兒便是大大的丟臉。更不要說,賈母使喚了幾十年的賴嬤嬤一家都被抓了去,私底下南安太妃和東平王妃等同樣是四王八公之家的女眷么可沒少笑話賈母。

大戶人家腌臜的事情多了去了,誰家不是一被子蓋了去?也就這賈家,居然鬧到御前去了,還讓皇帝出門幫忙料理。如今,這錢財是拿回來了,可是皇帝哪里會不清楚賈家的錢財到底有多少的?這田地錢財是拿回來了,可還不是在面前打了個轉兒就去了國庫?自家丟了臉面,連實惠也沒有了。還得罪的親戚,何苦來!

大概只有林如海這樣的人能夠看清楚賈家在這樁事情里面得到的好處,可在女眷尤其是四王八公之家的女眷們看來,賈赦還了虧空是沒有錯。可是他不但失去了一大筆銀錢不說,還得罪了那些至今還欠著國庫銀錢的人。賈赦是分家分宗出來了,可是以前的親朋故友都用不上,只能拉著前頭原配的娘家,卻不知道張家自己還有兒孫,又能夠給他多少幫助?

四王八公家的女眷們大多都是消息靈通的,自然也知道了外面的男人們可都摩拳擦掌地等著要收拾賈赦呢。

在這幾位女眷看來,比起不安分的賈赦,不會做人的賈政更好拿捏。他們也樂意給賈母一個面子,在眼下照拂賈元春一二。

賈玖帶著自己的兩個侄女兒與探春薛寶釵來到賈母的正房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一副場面。南安太妃雖然沒有開口,可是坐在下面的南安王妃卻在他們幾個女孩子行禮之后第一個指著薛寶釵道:“這孩子便是大姑娘的表妹吧?看著跟大姑娘有幾分相像,倒不像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倒像是太夫人一手調教出來的呢。”

賈母笑道:“這孩子來了我們家也有半年了,這半年來。他天天過來給我請安,說是親孫女兒也不過如此了。”

薛寶釵聽了,立即垂下了頭。他非常奇怪,為什么大家都沒有對賈元春說什么,賈元春還好好地坐在上面?

大概薛寶釵是這座宅子里面最關心賈元春到底有沒有懷孕又有沒有流產的人了。那日他可是親眼所見賈元春被人梳攏了,至于那蟹黃包,與其說他心中的確有那樣的陰暗面不想賈元春借機青云直上。還不如說他想試探一下賈元春的反應。

經過剛開始幾天的魔怔之后,薛寶釵現在也冷靜下來了。薛寶釵不是賈玖,分宗之后跟賈元春就是住在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賈元春好了他沾不到光,賈元春不好他也沒有什么損失。比起賈玖,薛寶釵跟賈元春的關系還要近一點。可就是這樣關系親近的表姐妹。居然有了厲害沖突。

薛寶釵相信,從皇宮里出來的賈元春一定知道什么是孕婦可以吃的、什么是孕婦不可以吃的。自己做的蟹黃包的味道又那么濃,薛寶釵相信一定瞞不過賈元春的鼻子和舌頭。可是偏偏賈元春卻吃了。

想到自己為了抓住那一點點機會主動告訴王家蟹黃包的事兒,再想到王熙鳳在簪花會上喊出來的話,薛寶釵哪里會不知道自己被算計了?

賈元春肯定是告訴王家自己懷了身孕。而且很有可能是皇嗣,可是自己偏偏告訴舅舅賈元春吃了蟹黃包,而且還是自己送去的蟹黃包。在舅舅看來,就是自己容不得大表姐生下皇子而送去了蟹黃包,而且還等到親眼看見大表姐吃下了蟹黃包才離去。

如果這個大表姐真的懷了皇嗣,那么這個孩子不僅僅是賈家的榮耀,也是王家和薛家未來的保障,可是現在卻因為自己的原因沒了,那么舅舅一定會對自己有嫌隙的。

薛寶釵自認為自己將王子騰的心思摸得很透。這個舅舅本事是有了,卻很重情,不然也不會為了自己哥哥的事兒親自去了南面,自己的姨媽在這國公府邸里面也不會這么有底氣。這一切,也不過是因為自己的舅舅有本事的同時還非常重情,愿意給妹妹撐場子。可越是重情的人越是見不到自己人害自己人。自己給表姐送蟹黃包的事兒,無論自己如何辯解,在舅舅面前,自己就是為了那個進宮的機會而害了表姐。

一想到自己明明有機會,卻因為自己沉不住氣而掉進了別人的陷阱,薛寶釵就心塞。可是如今還能夠如何呢?表姐進宮的事情已經定了,不可能更改,自己的哥哥也要娶自己大舅舅家的表姐了,這事兒也不可能更改。

薛寶釵如今怕的是,自己的舅舅厭惡了自己,將自己看得連賈玖這個別人家的女孩都不如。

雖然之前在賈玖的屋子里,薛寶釵很端得住,可是現在看到賈元春,他的心海又出現了起伏。他到底還只有十歲。

南安王妃自然是不知道薛寶釵和賈元春的這些事情的。但是他還是看出了薛寶釵在賈元春面前的不自在。

南安王妃笑道:“喲,這孩子還真是靦腆呢,夸他他還不好意思呢。還是說,大姑娘你太厲害了。讓這個孩子這么怕你?”

賈元春見是薛寶釵,心中其實恨不得將對方給吃了。當日的丑事被薛寶釵看了個全場,結果回頭這個表妹又給自己送來了蟹黃包。雖然說賈元春的心中很清楚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懷上孩子,可是一想到這個表妹送來的蟹黃包,賈元春的心里就跟燒了一把火。

賈元春不愧是宮里出來的,當下也笑道:“看王妃說的,難不成我就是這樣容不得人的?倒是我這個表妹,可是我們老太太親口說的,就是如今家里的姐妹幾個都比不上我這個表妹,對長輩貼心孝順。對姐妹們重情,事事面面俱到,可不是極難得的?”

對長輩貼心孝順?對誰家的長輩貼心孝順?如果是對自己的母親也還好,如果是對賈母呢?剛剛賈母還說他天天過來呢!如果是對賈母貼心孝順,他又不是賈家的人。也不是賈家的孫女兒,對著賈母貼心孝順豈不是亂了自己的身份?一個身份錯位的人又哪里能夠得上一個好字?

宮里出來的人就是有這個本事把話反著說,賈元春這話面上是不帶一個臟字兒,卻是將薛寶釵罵了個徹底,偏偏還沒有人能說他的不是。

南安太妃也好,東平王妃也好,南安王妃也好。都是人精子,如何聽不出來賈元春的話中話?再回頭去看薛寶釵,見他依舊紅著臉的靦腆樣兒,這心里也有數兒了。

東平王妃指著賈玖道:“這孩子便是太夫人的二孫女兒罷?看著倒是個文靜的模樣兒,若是在別的地方看見了,誰會想到他連金鑾殿也去過了?牙齒尚且能磕著舌頭呢。更何況一家子住著,哪里沒有個磕磕碰碰的?到底還年輕些,眼里容不得沙子。不過在大是大非上倒是極有主見的,可見老太太在這孩子身上花費了不少的心思呢。”

賈玖連忙行禮,道:“王妃過獎了。”

東平王妃笑著從自己頭上拔下一根描金點翠的金雀簪給賈玖簪上。道:“這枝簪子果然是你這樣的小姑娘家戴上才好看。”

賈玖連忙去看賈母,見賈母對自己點頭,這才跪下去拜謝東平王妃。

嬌俏可愛的孩子固然討人喜歡,可是知道維護父母家族的孩子比其他的孩子更容易招人憐愛。有了薛寶釵作比較,安安靜靜不說話卻能夠為自己的父母家人而拼命的賈玖更合幾位客人的心意。更何況在他們的心中,賈赦已經蹦跶不了多久了,對馬上就要大禍臨頭的賈玖再好上幾分也不為過。

顯然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接下來,他們也從自己身上取下首飾給了賈玖,而薛寶釵跟探春和賈倩賈清姐妹一樣,都不過是另外準備的東西罷了。

等這幾個姑娘們給三位女客見過禮、在繡花墩上坐了之后,才聽賈母道:“說起來我們家的這幾個孩子,我最愁也最不用我愁的卻是我們老大家的孩子。他是要選秀的,可是你看他這個樣子,我還寧愿他早早地被撩了牌子好自行婚配呢。”

東平王妃道:“看老太太說的,難道這孩子不好?我倒是有意求了宮里,為我們老三求這孩子呢。”

東平王妃說的老三其實是側妃所出的庶子,東平王府的兩位側妃各有一個兒子,而東平王妃卻生了三子一女,地位極其穩固。饒是這樣,他也不愿意讓庶子的妻族太過強大,壓過他去。

南安太妃笑道:“你又來了。你們府里的老三才多大,哪里就輪得到他娶妻了?要我說,你們家的老大今年也十四歲了,是不是該考慮一下你們老大先?至于這孩子,他還要參加大選呢。我看這孩子是個有福的,說不定能留在宮里呢。那個時候,老姐姐,我們可是要來叨擾一杯水酒呢。”

這話賈母愛聽,當下也笑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那老婆子才要謝過您的吉言呢。”

賈元春聽見了,當下橫了賈玖一眼。不過他做得非常小心,除了賈倩因為角度的原因看見了,其他人都以為他不過是眼角的余光掃過賈玖這邊而已。

倒是南安王妃依舊拉著薛寶釵的手道:“我倒是喜歡這孩子,面如滿月,倒跟是極有福氣的面相。”

賈母佯作不悅的模樣道:“既然你這么喜歡,那就帶了回去,天天可以看,豈不是更好?”

南安王妃道:“太夫人,您又來捉弄我了。人家也是有父母家人的,若是我就這么帶了去,豈不是叫人家骨肉離分?罷罷罷,就當結個善緣吧。可惜了,我記得這孩子是薛家的姑娘罷?身份低了些,不然,若是進去了,未必不是貴人。”

薛寶釵聽了心中一動,連忙低下頭去。卻不知道他的那點子小心思被在座的幾個大人看得清清楚楚。

南安王妃是很喜歡薛寶釵這樣的女孩子,那也是因為賈元春說夸他好,賈母也在夸他。可是現在南安王妃總算是看明白了,這個女孩子也是個心大的。就是明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資格進宮也在妄想著能夠飛上枝頭變鳳凰、成為人上人。

作為王妃,南安王妃不喜歡那種太會鉆營、力求上進的女孩子,哪怕這個女孩子表現再好也一樣。

不是說行為作派好就萬事大吉了,真正寶貴的是心態要好。在他們這樣的位置上,最重要的不是上進,而是能夠坐得住。在底層混的時候,你力求上進那沒有錯,因為上進了才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可是現在他們已經是異姓王了,如果再上進,那是往死路上折騰。他們王府不需要上進心強烈的人,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安分的、能夠打消上面對他們的懷疑的媳婦,無論是嫡子媳婦還是庶子媳婦,都是如此。大戶人家的內宅里面,越是有上進心的女人越是容易惹禍。這也是大家公認的事實。

心中一動,南安王妃就將目光轉向了賈倩和賈清,道:“太夫人,這兩個女孩子倒是沒有見過呢。是誰家的孩子,好生整齊的模樣。”

東平王妃道:“太夫人,這兩個孩子便是你家大兒子收養來的兩個孫女兒罷?看著跟太夫人倒是有幾分相像呢。”

賈母嘆了口氣,道:“這兩個孩子也是沒福的。他們的祖母也是我們家出去的,是老大的異母姐妹。嫁到了小官家里,卻趕上了當年的事情,如今家里也敗了。老大嫌分宗以后家里人氣單薄,這才將他們養在去了的大孫子的名下,算是我們家的養女。”

說著又叫賈倩和賈清姐妹兩個行禮。

知道是婢生女的孫女兒,三位客人的臉上就有些不好看。賈家是不在乎這些的,可是外面的人都在乎得緊。婢生女,能夠嫁給小官作正妻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更不要說留下的孫女兒還能夠被娘家收養,也難怪這位太夫人看這兩個孩子怎么都不舒服了。、

自認為猜到賈母的態度,東平王妃看著賈倩和賈清的眼神里面就多了幾絲不屑。但是他什么都沒有說。

賈倩賈清雖然是婢生女的孫女兒,可他們的祖父到底做過官,他們尚且被鄙視,在邊上的探春可委實受到了不小的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