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重陽節對于賈家的每一個人都不好過。哪怕是賈母也一樣心塞。
往年賈母進宮的時候,身后跟著邢夫人王夫人和尤氏,其中邢夫人是一等神威將軍夫人,尤氏是三等威烈將軍夫人,就是王夫人也是五品的誥命,雖然王夫人的品級低了一點,可是他有個好哥哥,即便是王子騰夫人不怎么喜歡這個小姑子,可在外面依舊要表現得親親熱熱的模樣。
簡單的說,賈家雖然沒落了,可是賈母的年紀大、誥命也不低,在四王八公之中很有市場,也很受他那些手帕交的歡迎。即便是來宮里赴宴,他也是眾星拱月被一眾四王八公家的女眷簇擁在中間。
可是今年呢,賈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原來被一床被子掩蓋掉的各種丑事也攤在了世人的眼前。賈母一個孤零零地進宮不說,往日的那些故交之家的女眷們更是避開了他走,就連過去他看不起的、品級較低的人家也膽敢對他視而不見。
所有的人都認為賈母落得如今的地步,那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完全不值得同情。
事先做好了心理準備的賈母以為自己能夠受得住,可實際上,那芒刺在背的眼神讓他的心里分外不好受。等回到家里,又是一團亂,賈母就更加心塞了。
賈母回到榮慶堂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李紈還在產房里面掙命,更有那耳報神將一應事情告訴了賈母。賈母當即丟了自己的龍頭拐:“造孽啊造孽。珠兒媳婦就是再不討他喜歡,他肚子的那個孩子可是珠兒唯一的一點骨血,也是他的親侄兒。他怎么就容不下呢?”
還有一句話賈母沒有說,那就是賈寶玉早就被宮里盯上了。他這一輩子就是做個紈绔子弟也要做得戰戰兢兢的,一個不小心那就是人頭落地!二房的將來說不定就只能指望著李紈肚子里的那個,哪怕是個女娃子也比賈寶玉來得有用!在這樣的情況下,賈元春如此輕慢李紈,那就等于說斷了自己的后路。
賈母對賈元春的智商已經絕望了,可是腦子沒殘的那個孫女兒。自己又奈何不了他。
賈母心塞得慌。
賈母把龍頭拐都丟了,屋里的丫頭們無論是鴛鴦還是鸚哥都嚇了一跳。就是聽說賈母回來了、趕著上來給賈母請安的賈寶玉和史湘云兩個也受了不小的驚嚇。
賈寶玉的反應還慢了一拍。史湘云卻是先一步撲倒賈母的懷里去了:“老太太,今天珠大嫂子那里好嚇人,素云都求到二姐姐屋里去了,二姐姐帶著人拿著一堆東西去了珠大嫂子屋里。說是產房沒有準備好。二姐姐先將自己屋里能夠使喚得上的家伙什兒挪給珠大嫂子使喚。”
賈母摟著史湘云道:“女人生孩子本來就是在鬼門關前打轉。尤其是頭一胎和高齡產婦,更是驚險,一個不小心,孩子生下來了,大人就沒了。寶玉他娘是好運氣,像璉兒他娘,還有四丫頭他娘,就是年紀大了,最后孩子下來了。大人卻沒有了。也不知道珠兒媳婦怎么樣,他雖然年輕,卻是頭一胎。也驚險得很呢。”
史湘云聽說自己的母親,當下就紅了眼。
倒是賈母,聽史湘云說這事兒跟賈玖有關,連忙問鴛鴦,鴛鴦都一一答了。
賈母道:“當真?二丫頭真的說這樣的話?”
鴛鴦笑道:“可不是。老太太,當時周圍一大圈的人。清清楚楚地聽到二姑娘說,就是東西再值錢。也比不得珠大奶奶,更比不得珠大奶奶肚子里的哥兒。老太太,您要抱重孫子了。”
賈母道:“如果真的應了他的話就好了。老大和老二已經分家,老大更是說過他不幫老二養孩子的,大丫頭如今又來這一招,根本就是掃老大的面子!罷了,也只有我這個老婆子給他掃尾了。鴛鴦,我記得下面有送過衣裳料子來,有些料子是極好的卻太過鮮艷不適合我這樣的老婆子穿,你都找出來,給二丫頭送去。另外,那只頂老的箱子里面有一套碧玉的首飾。你也找出來給二丫頭送去。接下來簪花會的帖子只怕不少,二丫頭又不慣擺弄這個的。他哪里知道,有些首飾,一旦上了頭,第二次的簪花會就不能戴了。”
鴛鴦應了,又笑道:“老太太明明是心疼二姑娘,又怕大姑娘多心,硬找出這樣的理由來。依婢子說,老太太是這府里的太夫人,哪里需要計較這些。”
賈母搖搖頭,道:“我已經半截在土里面的人,外面的風言風語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只是這偌大的家,也沒有個主事兒的人。大丫頭雖然是我一手帶大的,可是這私心太重,比不得二丫頭拎得清。大丫頭也不小了,我也不好當眾給他難堪。這樣最好。”
賈寶玉聽得懵懵懂懂,道:“老太太,大姐姐怎么了?如果大姐姐惹老太太生氣了,孫兒代大姐姐向老太太賠罪。”
說著就給賈母行禮作揖,雖然禮不夠,可是賈母還是心軟了,當下摟了賈寶玉道:“寶玉,你大姐姐不是惹我生氣了,而是他太讓我失望。你珠大哥哥的事兒又不是你珠大嫂子的錯兒,可是你母親、你大姐姐都惱了你珠大嫂子,也不想想你珠大嫂子肚子里還有你珠大哥哥的骨血呢。寶玉,你珠大嫂子也不容易,你長大了,要對他好,要多照應著他些,知道了嗎?”
賈寶玉重重地點了點頭,道:“老太太,我記住了。”
賈母摸摸賈寶玉的頭,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他也說不出什么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賈元春到了。他是聽說了賈母回來之后,特地趕過來給賈母請安的。
賈母看著面前這個自己一度寄予厚望的孫女兒,心中一陣難受。只是略略點了點頭,便讓賈元春起來了。
賈元春見賈母的心情不是很好,當下也小心翼翼地道:“老太太,孫女兒看老太太神色不好,可是在宮里累著了?都是孫女兒的不是。孫女兒這就帶寶玉下去,請老太太早些休息……”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賈母打斷了:“罷了。珠兒媳婦的情況如何了?聽說是被薛家給沖撞了?這是怎么一回事情?”
賈元春能怎么說?難道他要說薛蟠喝醉了,晃晃悠悠地往自家的院子里走。半路上發酒瘋,隨手摟過一個人就親嘴,而這個人正好是得了婆子的建議、認為適當走動能夠助產而特地出了院子給賈政請安的李紈?
如果這樣的話說出口了,只怕薛家也不用在這里住著了。自己也得不到薛家的助力了。
正在為難間,賈元春卻看見賈母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當下打了個冷戰。他咬著牙遲疑來了一會兒,道:“老太太,這事兒還請屏退左右。孫女兒有話要跟老太太細說。”
賈母一愣,看了看賈元春的神色,當下也皺起了眉頭。他放開了賈寶玉和史湘云,讓李嬤嬤帶著賈寶玉和史湘云下去,又讓屋子里大部分的丫頭婆子們都退下。這才道:“你可以說來了。”
賈元春低著頭。如今是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根本就躲不過去了了。
他只能將事情的始末都說了,又道:“老太太。大嫂子的那些丫頭婆子,孫女兒都叫人看住了,還請老太太示下……”
賈母抓起身邊果盤里面的蘋果就丟了過去:“你真是一個好妹妹!這薛家都欺負到你沒了的親哥哥的頭上去了,你還幫著他?珠兒媳婦肚子里還有你哥哥唯一的骨血呢!我當你好端端的,為什么不給珠兒媳婦準備產房,原來這里頭還有這樣的官司!你是想要了你嫂子的命。然后把所有的事兒都給抹了?我告訴你,如果珠兒媳婦有什么三長兩短。你也不用進宮去了,直接去家廟里呆著去!”
賈母一氣之下就叫人將賈元春關了起來,又派鴛鴦將賈元春手里的對牌、鑰匙、賬本都拿了回來給賈玖送了過去。回頭再想想,心中還是有氣,卻不得不為賈元春掃尾。
賈母一面將李紈身邊的人,除了李紈自己的兩個貼身大丫頭之外,其余的,像賈珠的通房丫頭什么的,都被灌了藥發賣了出去。又另外收拾了一個院子,卻是緊挨著賈母的榮慶堂,等李紈出了月子就讓李紈搬進去。
賈母說了:“距離那鬧心的薛家遠一點,可憐的珠兒媳婦也不致于受氣。”
會說這樣的事兒的人,除了跟李紈面和心不合、有意給李紈難堪的賈珠的通房丫頭們,就只有薛家人了。但是那日薛蟠自己醉醺醺的,什么都不記得了,而薛家的人也知道這樣的事兒不好宣揚,只能給賈母、給李紈和新生兒送了厚禮之后,自己閉上了嘴巴。
所以李紈產子之事,最后倒霉的只有賈元春一個,而住在后花園里面的賈玖賈倩賈清等人更是對這里頭的貓膩一點都不清楚,只知道賈珠的通房丫頭惹李紈動了胎氣,最后被賈母發賣了。
賈玖等人對李紈的遭遇一無所知,但是也有人對著事兒非常關心,就好比說賈璉的奶嬤嬤趙嬤嬤。
作為賈璉的奶嬤嬤趙嬤嬤原來理應比賈寶玉的奶嬤嬤更體面一點才是,畢竟賈璉才是這將軍府的正經繼承人,而賈寶玉只是賈赦的侄子而已。可實際上,賈母會記著李嬤嬤、記著李嬤嬤對賈寶玉的盡心盡力,對趙嬤嬤卻是一般般。只不過他們這些奶嬤嬤們的體面雖然跟自己的小主子們息息相關,可一來賈璉的地位擺著,二來趙嬤嬤跟賴嬤嬤一樣是個有算計的,自然趙嬤嬤家里就要比李嬤嬤家里要松快許多。
做了賈璉十幾年的奶嬤嬤,冷不丁的,小主子長大了,上進了,不需要吃奶了。這段日子的趙嬤嬤心里空落落的,就跟空巢的老人一樣。哪怕自己膝下有兩個親生的兒子也難以消弭他心中的空虛。
這樣的趙嬤嬤自然對李紈肚子里的那個孩子是抱著一股別樣的情感的,也因為這樣情感,讓他成了這將軍府里少數知道李紈早產的真相的人之一。
趙嬤嬤這心里哇涼哇涼的啊。
說起來賈母為了給賈元春作臉。可是逼著東府里把對牌、鑰匙、賬本都交了上來,并當著眾人的面將對牌交到了賈元春的手里。可以說,李紈生產的時候,賈元春的手里掌握著這將軍府內宅的大部分資源。在這樣的情況下,難道李紈生產,將軍府的庫房真的支應不開么?就是李紈早產,這里頭的東西也夠使喚的。
何況。如今兩家不但分家了不說,還分了宗。將軍府的財產是賈赦的,賈政卻是分了財產去的。分宗以后,賈赦這邊是一脈,賈政卻是寧國府那一脈的。可以說李紈就是用寧國府的東西也比用這邊的正當些。
但是賈元春和薛寶釵偏偏卡著李紈的東西,逼得李紈的丫頭不得不跟賈玖求救,這樣做的目的還不是為了讓世人看見他們的委屈,讓人覺得賈政受委屈了。
這樣的爛主意都能夠想到,可見出這主意的人到底有多心狠。一個不小心,李紈可是一尸兩命那!那可是賈珠的遺孀和遺腹子!
等趙嬤嬤打聽到薛蟠冒犯李紈的事兒之后,趙嬤嬤看賈元春的神色就不對了。
一面是一母同胞的親哥哥留下的遺孀和遺腹子,一面的外姓的親戚,還是個混的。就是個傻子都知道怎么選擇,可這位大姑娘偏偏選了連傻子都不愿意選的選項,他該不是瘋了吧?
年老成精。有些事兒經歷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趙嬤嬤不知道賈元春為什么要這樣討好薛家,還愿意為了薛家犧牲掉自己的親嫂子和嫂子肚子的孩子,可是他本能地覺得賈元春在圖謀著些什么。
趙嬤嬤覺得,自家老爺和自己一手奶大的哥兒都不在家,自己有這個義務為他們照顧好家里這位容易心軟的姑娘,免得他被那邊給算計了去。抱著這樣的想法。趙嬤嬤還真的來給賈玖請安了。
賈玖嚇了一跳。
讀過原著的人都知道賈家的奶嬤嬤們個個都是厲害貨色,這也是為什么賈玖不要嬤嬤的原因之一。他不希望自己和賈琮將來被身邊的人給挾制了。可是這并不等于說賈玖就能夠給趙嬤嬤臉色看了。
趙嬤嬤怎么著也是賈璉的奶嬤嬤。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賈璉的面子上,賈玖就不能對趙嬤嬤太過失禮了。
賈玖連忙讓人請趙嬤嬤進來。
賈清也是頭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趙嬤嬤,模樣倒是年輕,四十歲上下的模樣,一頭烏壓壓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頭上跟賈家其他的婆子一樣,也是插金戴銀的,卻沒有步搖,只有幾根鑲嵌著寶石的金簪子固定住頭發。耳朵上也不是墜子,而是干干凈凈的耳釘,顯然也是怕帶孩子不方便這才沒有戴墜子。衣裳也是很尋常的仆婦襖裙,外面罩著半臂的褙子,料子很好,顏色卻不顯,透露著一股低調的奢華。
很符合賈家仆婦的裝扮,卻沒有周瑞家的的張揚,尤其是臉上帶著明顯的關心,讓人不自覺地對他放下心來。
看見趙嬤嬤來了,賈玖連忙起來與他見禮,對方連忙避讓過,又恭恭敬敬地上來給賈玖行大禮,倒沒有倚老賣老地認為自己是賈璉的奶嬤嬤就能夠給賈玖臉色看。就是對賈倩賈清兩個行禮也很利落,倒有些真心把對方當成自家姑娘的模樣。
賈玖請他坐下,趙嬤嬤卻是再三地不肯,見自己委實推諉不過這才在邊上的小杌子上側著身子坐了,這才道:“原來是我的不是,這冷不丁地跑了來,倒耽擱了姑娘的事兒。”
賈玖笑道:“看嬤嬤說的,我又能有什么事兒?不過是老太太突然打發鴛鴦姐姐送了綢緞首飾過來,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趙嬤嬤道:“姑娘,老太太做事兒從來是有章法的,既然老太太讓鴛鴦姑娘親自送過來,姑娘就收著便是。”
賈玖道:“嬤嬤是經歷了事兒的老人了。又是哥哥的奶嬤嬤,吃過的鹽比我們幾個吃過的米多,我也就不廢話了。父親離家的時候。就把家里的對牌交給了東府的大伯爺。如今老太太不但把對牌和賬本鑰匙送了過來,還送了這么一堆東西過來,我這心里也糊涂著呢。就怕這里面有什么事情。”
今年的重陽節對于賈家的每一個人都不好過。哪怕是賈母也一樣心塞。
往年賈母進宮的時候,身后跟著邢夫人王夫人和尤氏,其中邢夫人是一等神威將軍夫人,尤氏是三等威烈將軍夫人,就是王夫人也是五品的誥命。雖然王夫人的品級低了一點,可是他有個好哥哥。即便是王子騰夫人不怎么喜歡這個小姑子,可在外面依舊要表現得親親熱熱的模樣。
簡單的說,賈家雖然沒落了,可是賈母的年紀大、誥命也不低。在四王八公之中很有市場,也很受他那些手帕交的歡迎。即便是來宮里赴宴,他也是眾星拱月被一眾四王八公家的女眷簇擁在中間。
可是今年呢,賈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原來被一床被子掩蓋掉的各種丑事也攤在了世人的眼前。賈母一個孤零零地進宮不說,往日的那些故交之家的女眷們更是避開了他走,就連過去他看不起的、品級較低的人家也膽敢對他視而不見。
所有的人都認為賈母落得如今的地步,那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完全不值得同情。
事先做好了心理準備的賈母以為自己能夠受得住。可實際上,那芒刺在背的眼神讓他的心里分外不好受。等回到家里,又是一團亂。賈母就更加心塞了。
賈母回到榮慶堂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李紈還在產房里面掙命,更有那耳報神將一應事情告訴了賈母,賈母當即丟了自己的龍頭拐:“造孽啊造孽。珠兒媳婦就是再不討他喜歡,他肚子的那個孩子可是珠兒唯一的一點骨血,也是他的親侄兒。他怎么就容不下呢?”
還有一句話賈母沒有說,那就是賈寶玉早就被宮里盯上了。他這一輩子就是做個紈绔子弟也要做得戰戰兢兢的。一個不小心那就是人頭落地!二房的將來說不定就只能指望著李紈肚子里的那個,哪怕是個女娃子也比賈寶玉來得有用!在這樣的情況下,賈元春如此輕慢李紈,那就等于說斷了自己的后路。
賈母對賈元春的智商已經絕望了,可是腦子沒殘的那個孫女兒,自己又奈何不了他。
賈母心塞得慌。
賈母把龍頭拐都丟了,屋里的丫頭們無論是鴛鴦還是鸚哥都嚇了一跳。就是聽說賈母回來了、趕著上來給賈母請安的賈寶玉和史湘云兩個也受了不小的驚嚇。
賈寶玉的反應還慢了一拍,史湘云卻是先一步撲倒賈母的懷里去了:“老太太,今天珠大嫂子那里好嚇人,素云都求到二姐姐屋里去了,二姐姐帶著人拿著一堆東西去了珠大嫂子屋里。說是產房沒有準備好,二姐姐先將自己屋里能夠使喚得上的家伙什兒挪給珠大嫂子使喚。”
賈母摟著史湘云道:“女人生孩子本來就是在鬼門關前打轉。尤其是頭一胎和高齡產婦,更是驚險,一個不小心,孩子生下來了,大人就沒了。寶玉他娘是好運氣,像璉兒他娘,還有四丫頭他娘,就是年紀大了,最后孩子下來了,大人卻沒有了。也不知道珠兒媳婦怎么樣,他雖然年輕,卻是頭一胎,也驚險得很呢。”
史湘云聽說自己的母親,當下就紅了眼。
倒是賈母,聽史湘云說這事兒跟賈玖有關,連忙問鴛鴦,鴛鴦都一一答了。
賈母道:“當真?二丫頭真的說這樣的話?”
鴛鴦笑道:“可不是。老太太,當時周圍一大圈的人,清清楚楚地聽到二姑娘說,就是東西再值錢,也比不得珠大奶奶,更比不得珠大奶奶肚子里的哥兒。老太太,您要抱重孫子了。”
賈母道:“如果真的應了他的話就好了。老大和老二已經分家,老大更是說過他不幫老二養孩子的,大丫頭如今又來這一招,根本就是掃老大的面子!罷了,也只有我這個老婆子給他掃尾了。鴛鴦。我記得下面有送過衣裳料子來,有些料子是極好的卻太過鮮艷不適合我這樣的老婆子穿,你都找出來。給二丫頭送去。另外,那只頂老的箱子里面有一套碧玉的首飾。你也找出來給二丫頭送去。接下來簪花會的帖子只怕不少,二丫頭又不慣擺弄這個的。他哪里知道,有些首飾,一旦上了頭,第二次的簪花會就不能戴了。”
鴛鴦應了,又笑道:“老太太明明是心疼二姑娘。又怕大姑娘多心,硬找出這樣的理由來。依婢子說。老太太是這府里的太夫人,哪里需要計較這些。”
賈母搖搖頭,道:“我已經半截在土里面的人,外面的風言風語跟我又有什么關系?只是這偌大的家。也沒有個主事兒的人。大丫頭雖然是我一手帶大的,可是這私心太重,比不得二丫頭拎得清。大丫頭也不小了,我也不好當眾給他難堪。這樣最好。”
賈寶玉聽得懵懵懂懂,道:“老太太,大姐姐怎么了?如果大姐姐惹老太太生氣了,孫兒代大姐姐向老太太賠罪。”
說著就給賈母行禮作揖,雖然禮不夠,可是賈母還是心軟了。當下摟了賈寶玉道:“寶玉,你大姐姐不是惹我生氣了,而是他太讓我失望。你珠大哥哥的事兒又不是你珠大嫂子的錯兒。可是你母親、你大姐姐都惱了你珠大嫂子,也不想想你珠大嫂子肚子里還有你珠大哥哥的骨血呢。寶玉,你珠大嫂子也不容易,你長大了,要對他好,要多照應著他些。知道了嗎?”
賈寶玉重重地點了點頭,道:“老太太。我記住了。”
賈母摸摸賈寶玉的頭,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這個時候,他也說不出什么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賈元春到了。他是聽說了賈母回來之后,特地趕過來給賈母請安的。
賈母看著面前這個自己一度寄予厚望的孫女兒,心中一陣難受,只是略略點了點頭,便讓賈元春起來了。
賈元春見賈母的心情不是很好,當下也小心翼翼地道:“老太太,孫女兒看老太太神色不好,可是在宮里累著了?都是孫女兒的不是。孫女兒這就帶寶玉下去,請老太太早些休息……”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賈母打斷了:“罷了,珠兒媳婦的情況如何了?聽說是被薛家給沖撞了?這是怎么一回事情?”
賈元春能怎么說?難道他要說薛蟠喝醉了,晃晃悠悠地往自家的院子里走,半路上發酒瘋,隨手摟過一個人就親嘴,而這個人正好是得了婆子的建議、認為適當走動能夠助產而特地出了院子給賈政請安的李紈?
如果這樣的話說出口了,只怕薛家也不用在這里住著了,自己也得不到薛家的助力了。
正在為難間,賈元春卻看見賈母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當下打了個冷戰。他咬著牙遲疑來了一會兒,道:“老太太,這事兒還請屏退左右。孫女兒有話要跟老太太細說。”
賈母一愣,看了看賈元春的神色,當下也皺起了眉頭。他放開了賈寶玉和史湘云,讓李嬤嬤帶著賈寶玉和史湘云下去,又讓屋子里大部分的丫頭婆子們都退下,這才道:“你可以說來了。”
賈元春低著頭。如今是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根本就躲不過去了了。
他只能將事情的始末都說了,又道:“老太太,大嫂子的那些丫頭婆子,孫女兒都叫人看住了,還請老太太示下……”
賈母抓起身邊果盤里面的蘋果就丟了過去:“你真是一個好妹妹!這薛家都欺負到你沒了的親哥哥的頭上去了,你還幫著他?珠兒媳婦肚子里還有你哥哥唯一的骨血呢!我當你好端端的,為什么不給珠兒媳婦準備產房,原來這里頭還有這樣的官司!你是想要了你嫂子的命,然后把所有的事兒都給抹了?我告訴你,如果珠兒媳婦有什么三長兩短,你也不用進宮去了,直接去家廟里呆著去!”
賈母一氣之下就叫人將賈元春關了起來,又派鴛鴦將賈元春手里的對牌、鑰匙、賬本都拿了回來給賈玖送了過去。回頭再想想,心中還是有氣,卻不得不為賈元春掃尾。
賈母一面將李紈身邊的人。除了李紈自己的兩個貼身大丫頭之外,其余的,像賈珠的通房丫頭什么的。都被灌了藥發賣了出去。又另外收拾了一個院子,卻是緊挨著賈母的榮慶堂,等李紈出了月子就讓李紈搬進去。
賈母說了:“距離那鬧心的薛家遠一點,可憐的珠兒媳婦也不致于受氣。”
會說這樣的事兒的人,除了跟李紈面和心不合、有意給李紈難堪的賈珠的通房丫頭們,就只有薛家人了。但是那日薛蟠自己醉醺醺的,什么都不記得了。而薛家的人也知道這樣的事兒不好宣揚,只能給賈母、給李紈和新生兒送了厚禮之后。自己閉上了嘴巴。
所以李紈產子之事,最后倒霉的只有賈元春一個,而住在后花園里面的賈玖賈倩賈清等人更是對這里頭的貓膩一點都不清楚,只知道賈珠的通房丫頭惹李紈動了胎氣。最后被賈母發賣了。
賈玖等人對李紈的遭遇一無所知,但是也有人對著事兒非常關心,就好比說賈璉的奶嬤嬤趙嬤嬤。
作為賈璉的奶嬤嬤趙嬤嬤原來理應比賈寶玉的奶嬤嬤更體面一點才是,畢竟賈璉才是這將軍府的正經繼承人,而賈寶玉只是賈赦的侄子而已。可實際上,賈母會記著李嬤嬤、記著李嬤嬤對賈寶玉的盡心盡力,對趙嬤嬤卻是一般般。只不過他們這些奶嬤嬤們的體面雖然跟自己的小主子們息息相關,可一來賈璉的地位擺著,二來趙嬤嬤跟賴嬤嬤一樣是個有算計的。自然趙嬤嬤家里就要比李嬤嬤家里要松快許多。
做了賈璉十幾年的奶嬤嬤,冷不丁的,小主子長大了。上進了,不需要吃奶了。這段日子的趙嬤嬤心里空落落的,就跟空巢的老人一樣,哪怕自己膝下有兩個親生的兒子也難以消弭他心中的空虛。
這樣的趙嬤嬤自然對李紈肚子里的那個孩子是抱著一股別樣的情感的,也因為這樣情感,讓他成了這將軍府里少數知道李紈早產的真相的人之一。
趙嬤嬤這心里哇涼哇涼的啊。
說起來賈母為了給賈元春作臉。可是逼著東府里把對牌、鑰匙、賬本都交了上來,并當著眾人的面將對牌交到了賈元春的手里。可以說。李紈生產的時候,賈元春的手里掌握著這將軍府內宅的大部分資源。在這樣的情況下,難道李紈生產,將軍府的庫房真的支應不開么?就是李紈早產,這里頭的東西也夠使喚的。
何況,如今兩家不但分家了不說,還分了宗,將軍府的財產是賈赦的,賈政卻是分了財產去的。分宗以后,賈赦這邊是一脈,賈政卻是寧國府那一脈的,可以說李紈就是用寧國府的東西也比用這邊的正當些。
但是賈元春和薛寶釵偏偏卡著李紈的東西,逼得李紈的丫頭不得不跟賈玖求救,這樣做的目的還不是為了讓世人看見他們的委屈,讓人覺得賈政受委屈了。
這樣的爛主意都能夠想到,可見出這主意的人到底有多心狠。一個不小心,李紈可是一尸兩命那!那可是賈珠的遺孀和遺腹子!
等趙嬤嬤打聽到薛蟠冒犯李紈的事兒之后,趙嬤嬤看賈元春的神色就不對了。
一面是一母同胞的親哥哥留下的遺孀和遺腹子,一面的外姓的親戚,還是個混的,就是個傻子都知道怎么選擇,可這位大姑娘偏偏選了連傻子都不愿意選的選項,他該不是瘋了吧?
年老成精。有些事兒經歷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趙嬤嬤不知道賈元春為什么要這樣討好薛家,還愿意為了薛家犧牲掉自己的親嫂子和嫂子肚子的孩子,可是他本能地覺得賈元春在圖謀著些什么。
趙嬤嬤覺得,自家老爺和自己一手奶大的哥兒都不在家,自己有這個義務為他們照顧好家里這位容易心軟的姑娘,免得他被那邊給算計了去。抱著這樣的想法,趙嬤嬤還真的來給賈玖請安了。
賈玖嚇了一跳。
讀過原著的人都知道賈家的奶嬤嬤們個個都是厲害貨色,這也是為什么賈玖不要嬤嬤的原因之一。他不希望自己和賈琮將來被身邊的人給挾制了。可是這并不等于說賈玖就能夠給趙嬤嬤臉色看了。
趙嬤嬤怎么著也是賈璉的奶嬤嬤。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看在賈璉的面子上,賈玖就不能對趙嬤嬤太過失禮了。
賈玖連忙讓人請趙嬤嬤進來。
賈清也是頭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趙嬤嬤,模樣倒是年輕,四十歲上下的模樣,一頭烏壓壓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頭上跟賈家其他的婆子一樣,也是插金戴銀的,卻沒有步搖,只有幾根鑲嵌著寶石的金簪子固定住頭發。耳朵上也不是墜子,而是干干凈凈的耳釘,顯然也是怕帶孩子不方便這才沒有戴墜子。衣裳也是很尋常的仆婦襖裙,外面罩著半臂的褙子,料子很好,顏色卻不顯,透露著一股低調的奢華。
很符合賈家仆婦的裝扮,卻沒有周瑞家的的張揚,尤其是臉上帶著明顯的關心,讓人不自覺地對他放下心來。
看見趙嬤嬤來了,賈玖連忙起來與他見禮,對方連忙避讓過,又恭恭敬敬地上來給賈玖行大禮,倒沒有倚老賣老地認為自己是賈璉的奶嬤嬤就能夠給賈玖臉色看。就是對賈倩賈清兩個行禮也很利落,倒有些真心把對方當成自家姑娘的模樣。
賈玖請他坐下,趙嬤嬤卻是再三地不肯,見自己委實推諉不過這才在邊上的小杌子上側著身子坐了,這才道:“原來是我的不是,這冷不丁地跑了來,倒耽擱了姑娘的事兒。”
賈玖笑道:“看嬤嬤說的,我又能有什么事兒?不過是老太太突然打發鴛鴦姐姐送了綢緞首飾過來,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趙嬤嬤道:“姑娘,老太太做事兒從來是有章法的,既然老太太讓鴛鴦姑娘親自送過來,姑娘就收著便是。”
賈玖道:“嬤嬤是經歷了事兒的老人了,又是哥哥的奶嬤嬤,吃過的鹽比我們幾個吃過的米多,我也就不廢話了。父親離家的時候,就把家里的對牌交給了東府的大伯爺。如今老太太不但把對牌和賬本鑰匙送了過來,還送了這么一堆東西過來,我這心里也糊涂著呢。就怕這里面有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