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翩躚搖搖頭,道:“儒家并不等同于進士。你還是仔細想想。”
賈玖道:“進士不是儒家?那么除了老太太跟家里的親戚們,我就只去了張家和梁家啊。”
燕翩躚道:“張家?梁家?你跟梁家小姐說了些什么?”
賈玖道:“師叔指的可是梁丞相的小女兒?我明白了。那日……”在短暫的猶豫之后,賈玖立刻將他的計劃的第二部分與燕翩躚說了,道:“這個計劃如今不過有了個大概的框架,細節還需要仔細斟酌,所以我沒敢跟道魁開口。”
賈玖沒有說出口的是,在賈赦賈璉的問題上,他曾經向道門求助,道門卻要求他自己想辦法解決還不許他使用《九陽天訣》。在這樣的情況下,這個經略草原的計劃,自然就不用在這個時候跟道門報備了。
賈玖沒有想到,燕翩躚居然很開心地笑起來:“這些年來,我道門一直被當年的約定壓著,若是有了這個計劃,一定能夠光大道門。你放心,這事兒包在我身上,我這就去見道魁。”
燕翩躚興沖沖地走了。
清風澗的女蘿下,道魁正對著滿目青山發呆,聽到燕翩躚的腳步聲,人沒有轉身便道:“怎么,師弟這是做說客來了?”
燕翩躚道:“師兄,你我都知道這孩子家里的情況。若是他家里人覺得能夠跟梁家交好有好處。只怕也容不得他不去。他哪里是能夠自己做主的。”
道魁道:“求道從來坎坷。怎么,你這是心軟了?”
燕翩躚道:“若是師兄不心軟,也不會站在這女蘿下了。不過。今日師兄卻是猜錯了。師弟不是心軟,而是希望師兄能聽一聽這孩子跟梁家那位商量出來的東西。道門的機會來了。”
道魁道:“嗯?難道他又有什么大計劃了?”
燕翩躚道:“正式,而且還是讓我們繞過當年的那項約定,可以向被發展的好方法。”
“哦?”道魁這才轉過身來:“當年我道門被人算計,定下了一個非常不公平的約定,師尊羽化之前一直耿耿于懷以致于不能突破到更高的境界。大師兄乃是最有希望與對方一戰,讓對方收回成命之人。可惜大師兄卻失蹤了。聽說這些年來。對方門下弟子人才輩出,可我道門。人數是夠了,真正出挑的弟子卻不多。這孩子也許有很多缺點,但是他在《九陽天訣》上的天賦是不用懷疑的。只是這么一個資質絕好的孩子,在道心穩固之前居然身上就有了儒門的影子。叫我心中如何不過?也怪我太過拘泥,若是早早地上了玉清山就沒有這么多的事兒了。”
燕翩躚道:“師兄言重了。如今,道魁是否要見見這孩子呢?”
道魁道:“罷了,你把那孩子叫來吧。”
在小路口的賈玖遠遠地看見燕翩躚與他招手,連忙抱著書跑了過去,到了道魁身前十余步遠,方才停下腳步,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裳,這才走過去給道魁行禮。
看著半跪在自己面前的賈玖。道魁嘆了一口氣,道:“你燕師叔為了說盡了好話,我方才允了他給你一個申辯的機會。你且把你的計劃說出來吧。”
“是。”
賈玖清了清嗓子。道:“以前我聽家里的長輩們講古,說草原上的人風俗很怪。就拿狄人來說好了,他們分成八個大部落聯盟,彼此之間斗得你死我活,可是對女人和孩童卻還是相當照顧的,甚至會收養敵對部落的嬰孩。而那些孩子長大之后。就是明知道對面是自己的親生父親的部落,他們照樣毫不猶豫地往對方身上揮刀。哪怕那個人是他們的親生父親親兄弟。相比而言,我大齊就要排外許多。”
燕翩躚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大齊與狄人發生大戰,如果損失了一樣的人口,我大齊需要恢復過來的時間要比狄人長許多?”
賈玖道:“是的。打仗打的就是消耗、打的就是誰能耗。如果我們打一輪,對方能夠打兩輪的話,那么在打仗之前,我們就已經輸了三成。我想,這就是我大齊群臣不愿意跟狄人打仗原因之一。因為損失大、收獲少,不合算。”
燕翩躚道:“這只是一部分原因。”
賈玖道:“是的。但是在我看來,這卻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即便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們不需要服兵役,可是他們家族中的人卻是要服兵役的。若是真的打仗了,他們家里也許不用出人,但是他們的家族里還是要把大好的兒郎送到邊關去了。明知道打不過,他們當然會選擇用別的方式保全自家的子弟,比方說,游說君王和親什么的。反正嫁出去的都是皇家的女兒,跟他們又有什么關系呢?只是如此一來,我大齊的空間就少了。”
道魁道:“空間?”
賈玖道:“是的,如果一場戰爭的輸贏是紙上的得失的話,那么戰爭造成的一連串結果會影響到兩個民族的生活空間。就以和親來說,看上去是用較小的代價換取了和平,只是送出了女人和一些財物,就兵不血刃地換取了百姓的安居樂業,看上去的確是一樁非常合算的買賣。但是,有了女人就會有孩子,有了財貨,就能夠換取各種物資,好比說武器、戰馬、鎧甲,有了這些,狄人就能夠進一步威脅到我大齊的邊關。如果這的要打一個比方,那就好比是冬天里的池塘,狄人就是池塘上的冰,而我大齊的百姓便是池塘上的鵝,寒冬來臨之時,池塘里剛開始的時候是一點點的冰霜,然后冰霜一點點地加厚,往池塘的中心延展特別寒冷的季節。甚至連池塘的中央都能夠凍上。無法離開池塘的鵝只能不停地劃水,卻不知道他劃起的水花很有可能是變成有一塊冰雪。那些企圖用和親換取和平的人就跟這只鵝一樣,做著最不能做的事情。親手養大了自己的敵人,并把自己的生命交給了對方。”
“寒冬總是會過去的。”
“但是無法離開池塘的鵝很可能會死在這個冬天。來年春天就不一定是這只鵝了。”
向敵人祈求和平,沒有比這個更愚蠢的事情了。
道魁左手虛扶,讓賈玖起來,口中道:“那你的計劃呢?”
賈玖道:“很簡單,那就是我們來做這寒冬里面的冰雪,而讓狄人做這只池塘里的鵝。我們來擠壓他們的生存空間。”
燕翩躚道:“不可能的。如果能夠這么簡單就做到。那為什么沒有人做?”
賈玖道:“說難并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至于為什么從前沒有人做到。不是因為沒有人想到,而是因為天下人心不齊。”
道魁道:“哦?你說說看。”
賈玖道:“困擾我大齊人的,不過是因為狄人來去如風,要想徹底剿滅他們并不容易。事實上。這事兒漢武帝也做過,最后還是因為沒有辦法實際治理這片寬廣的草原而不得不放棄,把辛苦得來的勝利果實白白地拿捏在手里。所以,要想拿下草原,以快打快的辦法是行不通的,能用的辦法就是蠶食,腳踏實地地把每一寸草原確實地控制在手里。”
燕翩躚道:“不可能的。不說漢武帝,就是秦始皇都沒有做到。”
賈玖道:“秦始皇沒有做到,那是因為經歷了春秋戰國數百年的內戰。華夏元氣大傷,就是秦地也是十室九空。整個中原大地變得荒蕪,荒蕪到了連種地都找不出人來。至于漢武帝。大漢立國之初,人口比秦始皇當年還少,大漢皇族與諸侯王更是爭斗不止。就是漢武帝時期,大漢的人口還是沒有達到飽和。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想實行這個計劃,根本就是空談。”
道魁道:“你是說。這個計劃必須是在我大齊人口飽和的情況下才能夠實行?”
賈玖道:“是。這個計劃,對于一個千瘡百孔的國家來說是沒有用的。因為一個千瘡百孔的國家最重要的是休養生息。那個時候。地多人少,朝廷又鼓勵耕種,只要是貧民都很容易得到田地。大齊人,無論是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對土地的渴望永遠是沒有辦法填滿的。只要有土地,只要有能夠糊口的口糧,就沒有人愿意打仗。”
道魁道:“但是現在不同了。經過了近百年的休養生息,新生的人口大量出現,這些人都迫切地需要土地,而世家與權貴們早就開始土地兼并,甚至加快了兼并的進程。平民百姓則是沒有這個能耐與世家權貴們相抗衡的,如果他們不依附著世家權貴們過日子的話,他們就只能流離失所。”
道魁立刻就想起了過去,順口就接了下去。世家權貴們如何鯨吞他們能夠弄到手的土地,這里面的伎倆他看得多了聽得多了,熟悉得很,就是他幼年之時,也經歷過不少。
賈玖道:“如此一來,矛盾就有了。朝廷需要賦稅才能夠維持官府衙門的日常運轉,可是世家權貴們卻享有賦稅優惠。百姓手里的地少了,世家權貴們手里的地多了,朝廷白白地損失一大筆進項,朝廷和世家權貴們的沖突就會激化。”
道魁道:“矛盾激化,就會引起災難。”
賈玖道:“是。在我看來,二十年前王氏女之事,看著是一個女子妄想著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可實際上卻是朝廷利用這個女人在跟世家博弈,因為土地和人口的矛盾帶來的博弈。實際上,我這個計劃就是在這中間和稀泥,一面吸收大量的流民,緩解朝廷的壓力,也借此緩和朝廷與世家只見的矛盾。但是,收留了這么多的百姓,我們不可能養他們一輩子。授人魚不如授人以漁,除了跟草原要土地之外,這個計劃里面最重要的內容便是百姓們新謀生之道。”
道魁道:“什么?”
“道魁可記得莊內坊?”
“莊內坊?”
賈玖道:“是的。很多權貴之家的莊子上都有作坊。莊子上的莊戶們農忙的時候在地里忙活。農閑的時候就在作坊里面幫忙?這些個作坊看著不大,其實吸收了很多勞力。雖然在我大齊,工匠乃賤籍。可是莊子上的莊戶們卻很樂意去莊內坊里幫忙。而實際上,莊子上設立了莊內坊的莊子,莊戶們的確比純粹靠天吃飯的莊子要過得好一點。”
道魁道:“這就是你的計劃?”
賈玖道:“是,說到最根本的就是這個。只不過,我把莊內坊建在了京畿一代,而那些原料則是從邊關的城塞運過來而已。”
燕翩躚道:“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那跟現在并沒有多大區別。”
賈玖道:“區別?當然有。第一。放牧的人是我們大齊人,不會來打劫我們自己的商隊;第二。放牧的地方是我們大齊的草原,草原上不但可以放牧,還可以種植草原上特有的藥草;第三,夷狄之人只會拿彎刀殺人不會剪羊毛。而我們大齊人卻只會在自己和自己的同胞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拿起刀槍。至于為何要將作坊設在京畿,一來是為了確保安全不致于被狄人打劫,二來則是為了加強控制,不然,尾大不掉,諸侯背周、陽奉陰違之事只怕又要重演.,至于這第三點,自然是為了讓朝廷放心。”
道魁道:“所以,如果現在是萬歲在這里的話。你就會勸朝廷在草原上大量地建城塞了,是么?”
“是。”
“這很難。”
賈玖道:“并不是很難。我有注意到一種特殊的建筑材料。在京城里很少用,但是這玉清山上卻很多。”
道魁一愣。順著賈玖的眼光落在自己坐的這塊石頭上,道:“你知道這個?”
賈玖道:“我不知道道門中是如何稱呼這個東西的。我只是聽說過,用石灰與鐵礦渣進行煅燒之后,再混上粘土,變成了一種特殊的灰色粉末狀建材,甚至在水里面也能夠凝固。從硬度上來說。他比不上天生的石材,也比不上用糯米汁建成的京師城墻。但是。用來應付狄人的彎刀卻是足夠了。”
賈玖原來以為,自己要另外想辦法把水泥的制造方法進獻上去,可如今看起來不用他費事兒了。
道門里面有現成的。
說起來并不稀奇。道門,尤其是道真一脈,絕大多數人都是劍修,所以道門中有專門的煉器作坊也不奇怪,水泥便是這煉器作坊里面的意外副產品。道門在維護玉清山的時候,就很順手地廢物利用把這種副產品當成了建筑材料。
就跟道魁坐著的這塊石頭一樣,其實不過是一大坨板結的水泥,經過打磨之后,就那么隨便放在了地上,成了一塊透著青黑色的大石塊。
這樣的石塊在三清山上還真的不少。因為鐵礦渣而呈現的青黑色色澤,比別的石頭更讓劍修們覺得親近,所以很多人都喜歡在自己的房門外面擺上那么一塊兩塊。
道魁想了想,道:“這種東西用來建城塞的確很方便,運送方便、速度也快。只要有那么兩三座城塞相互呼應,那些狄人想要攻打下來,必定會付出巨大的代價。而城塞之后,便是我大齊的牧場。你的計劃是這樣吧?”
“是。”
“這需要人,而且不是一個兩個人,而是很多很多的人。百姓們只有沒了土地沒了生路,才會背井離鄉到別的地方討生活。你不過是把百姓們集中起來,再安排人去做事,就能夠收到巨大的好處。”
賈玖道:“是的,道魁。”
道魁道:“那你為何不跟我說呢?你這個計劃里面,離不開這種建筑材料吧?對了,你既然知道他是用石灰與鐵礦渣一起煅燒出來的,那你一定知道更好的配方,你想避開道門么?”
賈玖道:“不是,而是弟子不知道如何跟道魁開口。”
“哦?”
賈玖道:“道魁采用弟子的計劃,收留滯留京師的百姓,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弟子能夠得到的待遇了。弟子又想懇求道魁出面,讓道門開始納稅,再加上這個,弟子不知道該用何種說辭說服道魁。”
道魁道:“你跟梁家小姐梁麗華商量的便是這個?”
“是。”
道魁道:“其實你心里還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平衡之道。道門如今的實力已經超過了佛門和儒家許多。如果再弄這個,只怕就是朝廷與佛家、儒門全部加起來都奈何不了道門。所以你找不到告訴道門的理由。因為道門再擴張下去,很可能招來災難。”
賈玖低下頭不說話。
這的確是他遲疑的原因之一。
道魁道:“既然如此,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是。”
賈玖原來以為自己還能夠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道魁,卻沒有想到,自己被道魁的氣場壓的說不出話來不說,還讓道魁把自己的計劃給掏得一干二凈。
他還是太嫩了。
等賈玖走得不見了人影,燕翩躚才道:“師兄,看你的模樣,你似乎很高興?”
道魁道:“為何不能高興?道門這新一代的弟子里面,有幾個人能夠看得見這個的?”
燕翩躚道:“說得也是。”說著用手肘撞撞道魁的胳膊,道:“我說師兄,明明你都已經高興得分不清南北了,還端端正正地坐著,臉這么一放,這嘴里的話是一溜兒一溜兒的,把小丫頭嚇得說不出話來。你糊弄人的本事越發厲害了。”
道魁道:“誰讓我是他的師叔呢?原來我還在懷疑自己代師兄收下這個孩子是對還是錯,如今看來,我還真的沒有做錯。可惜了,是個女娃。”
“師兄,你以前可不會在乎這個的。”
道魁道:“師弟,雖然說道子是不用在乎男女的,但是如果想成為道尊或者道魁,男子就占了很大的便宜。若是女子,恐不能服眾啊。”
燕翩躚道:“這倒也是。如果大師兄與師兄都是女子,早就被人娶走了哪里還會呆在這山上。”看見道魁落下了臉、提起元功要打他,燕翩躚立刻竄出了老遠去。
“我說師兄,我不過是嘴上這么一說而已。這孩子能否把《九陽天訣》全部練成還是兩說呢。再者,《九陽天訣》之上還有三清封魔劍,你打算都教給這孩子么?”
道魁一愣,最后還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