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榮禧堂出來,賈玖并沒有馬上回自己的屋子,而是把手里的那根要命的樹枝交到了邱典贊的手里,自己則按照往常一樣,先去見過賈母,陪著賈母說過話之后,方才去了邢夫人院子里,給邢夫人做了按摩,又跟已經滿頭白的王善保家的說了幾句話、確認了邢夫人的狀況之后,方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已經五年多了,就連王善保家的也都放棄了,但是賈玖還在堅持著。只不過,賈玖也清楚,邢夫人的日子真的不多了,一旦邢夫人感染了褥瘡,只怕時間也就一兩天的事兒。
賈玖不認為邢夫人有痊愈的可能,他只是不想就這樣放棄而已。
賈玖嘆息一聲,道:“太太,唉”
小紅連忙賠笑道:“姑娘孝心可嘉,也許上蒼垂憫,總有一天會讓太太康復的。”
賈玖嘆息一聲,道:“希望如此罷。”
話音未落,就有人來通報,卻是薛寶釵就來了。
賈玖讓薛寶釵在花廳稍待,自己則換了一身衣裳,重新梳了頭,又吩咐了邱典贊幾句,這才出來見薛寶釵。
當他看見薛寶釵如今的模樣,可真是嚇了一跳。
薛寶釵原來就是一個杏眼桃腮、肌膚盈潤的豐腴美人,又是個姑娘家,年歲又在那里擺著,正應該是風華正茂的好年紀。可是今天看到薛寶釵,不但臉上的嬰兒肥已經消減許多,就連眼睛底下也出現了淡淡的影子,那是連脂粉都掩蓋不了的黑眼圈。就連臉上的皮膚,感覺也粗糙了很多,讓薛寶釵這個一貫注重形象、一貫標榜自己勤儉持家的大家閨秀露出這副形象。顯然薛寶釵這段日子過得可不如意。
“寶姐姐,你這是怎么了?怎么憔悴得這么厲害?”
薛寶釵苦笑。
他一個女孩子家,母親耳根子軟,哥哥不成器,即便他再能干,也不可能跟賈家的正經太太奶奶一樣,把那些人使喚如意。偏生還有個王夫人。明知道手里的銀錢有數兒。還答應這個、答應那個,一個勁兒地想往里面塞人,也不考慮如今的省親別墅還能否支撐得起這等消耗。
即便是薛寶釵在能干。碰到了王夫人這種人,也只能認栽。
薛寶釵到底不是原著里的王熙鳳,沒有王熙鳳的名正言順,也比不得王熙鳳的潑辣和不怕神鬼報應。更舍不得自己的臉面,加上如今王夫人手里可沒有林黛玉帶進賈家的三二百萬的嫁妝銀子。自然是處處掣肘。
只是這種事情,叫薛寶釵如何跟賈玖開口呢?王夫人可是他薛寶釵的親姨娘!這差使又是他薛寶釵開口,跟王夫人求來的。即便王夫人的要求再奇葩,薛寶釵也只能咬牙忍了。
誰讓王夫人是賈元春的母親。而薛家如今則需要求著賈元春呢?
十六歲的薛寶釵不是剛來賈家那會兒的、十歲的薛寶釵,十歲的薛寶釵會似真似假地跟賈玖抱怨自己的委屈,可十六歲的薛寶釵。可不會愿意在賈玖面前丟了自己的面子。
他現在能夠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自家的銀錢和他自己的體面了。
薛寶釵揚起了一抹微笑。道:“二妹妹,這事兒原來不該來催你的,只是姨媽那里催得急,南面也是一天一封信地催,所以我也只能在這會兒打擾妹妹了。”
賈玖秒懂。
“看來這是我的不是了,明知道寶姐姐等得急,也沒讓人送個信兒來。其實這一次,因為價錢騰貴而舍了南面的正宗太湖石選擇了玉清山上的仿品的,不是一家兩家,就是不知道寶姐姐需要多少。若是一百萬石,倒是能在一個月之內準備妥當,若是要更多,那就需要等一等。”
“當真?”
薛寶釵一聽,歡喜非常。
因為他已經看到前部的圖紙了。按照圖紙上計算,三百余畝的園子,至少需要開辟水系至少七十五畝,需要堆土疊石過四百一十萬石(音旦,重量單位,一石為一百五十斤)。當然,這是全部的土木工程總量。如果僅僅是算太湖石,根本就達不到總數的四分之一。也就是說,有這么多的仿太湖石,薛寶釵完全可以留給省親別墅用的份例之外,再轉手賣給別人。
此時此刻,被省親別墅那巨大的開支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薛寶釵迫切地需要一筆進項來填補自家的損失。
他完全沒有考慮到其他,而是拉住了賈玖的手,道:“二妹妹,姨娘催得急,就先要一百萬石交差罷。若是再不夠,我少不得再來求二妹妹。”
賈玖自然是應了。他也沒有想到薛寶釵要這么多仿太湖石是為了轉手倒賣。倒是他身邊的幾位命婦級侍女注意到了。等薛寶釵一走,邱典贊立刻就與賈玖說了。
賈玖當時正在觀察手里的碎島王樹枝呢,聽邱典贊這么一說,也愣了:“姑姑,你說什么?”
邱典贊答道:“郡君,小人是說,這位寶姑娘并沒有說實話。那位賢德妃的省親別墅并不需要一百萬石的太湖石。這位寶姑娘怕是存了別的心思。”
賈玖這才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說,他想倒賣?與道門爭利?”
邱典贊道:“稟郡君,小人看來,恐怕是的。”
賈玖歪著頭,想了想,道:“也許是開銷太大了,讓他們家有些應付不來罷。不過,不是說,宮里原來是想讓內府掙一筆銀錢的么?若是這個消息是真的,道門也不會明著跟內府爭搶這門生意。而且,方才我也是指點他直接去曹家找知柳,日后就是查起來,也只能說,他是借著曹家的力,才弄到這么多的太湖石的。至于曹家的手段和道門的背景,自然沒有人敢惹他們,而且他們也有這個手段將自己洗干凈。希望這位寶姐姐能夠及時醒來。不要自找麻煩才好。”
對于道門的能量、對于曹家的能耐,賈玖可不會小覷。在他看來,也許一切早就在對方的算計之中了。
正宗的太湖石,一石就要二兩銀子,再加上運到京里的費用,這可不二加二這么簡單,而是價錢翻著倍地往上走。如今。正宗的太湖石在有心人的操作下。從源頭上就把價錢翻了一番,這要是運進宮里,一石沒有十兩銀子根本就搞不定。相信。這么高的價錢,也不是那些后宮嬪妃們的娘家能夠承受得住的。
至于道門的仿太湖石,原本的價錢就低,一石也就一兩銀子。若是數額巨大還有優惠。更重要的是,對比從江南千里迢迢地運送進京。他這里的運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所以,即便最后放出的只有一百萬石,交易金額也不會過一百萬兩銀子。倒是南面做鬼的那些人,絕對會因為沒有完成任務而遭到上面的清查。而進行倒買倒賣的薛家。也會因為虎口奪食而被上面和內府記下。
有麻煩的是那些做鬼做得太過分的人和薛家。
只是這樣一來,只怕薛家的那塊招牌是越遙遙無期了。
想到方才薛寶釵的急切,想到這個計策是賈元春獻給皇帝的。再想想原著里面大觀園改革導致的一連串事情,讓賈玖有一種因果輪轉的宿命感。
性格決定命運。不外如是。
原著里,探春提出改革,薛寶釵轉頭就把探春賣了,拿著賈家在大觀園里的利益收買人心,換取下人們對他的支持,轉頭,他的丫頭鶯兒就跟大觀園里面的那些婆子們鬧了起來,拆了他的臺。
現在,薛家通過自己的路子,把這條通過修建省親別墅來斂財的計策獻給了賈元春,賈元春玩大了,回頭就聯合著王夫人把薛家的家底給掏了出來。現在,薛家已經承受不了省親別墅的開銷,回頭又坑了賈元春,讓賈元春的這場獻計成了一場笑話。
等著看罷。若是別人家里搞鬼,賈元春還能夠說那些人不知道為君王分憂,可是連薛家都這么做,賈元春是妥妥地被坑死的節奏。
賈玖微微地嘆了一口氣,也許,這就是另外一種因果報應罷。
王夫人賈元春母女跟薛家之間的事情,賈玖當然不可能插手。王夫人可是欠著賈赦這邊三條人命呢!還有一個邢夫人不死不活地躺在屋里。如果賈玖出手救了王夫人、賈元春中間的任何一個,別人且不說,賈赦賈璉父子兩個絕對是接受不了的。
賈玖不會為了外人惹自己的父親哥哥生氣。
至于薛家,也許薛家本身跟賈玖沒有仇怨,卻也沒有多少交情。
再說了,誰讓薛姨媽是王子騰和王夫人的妹妹呢?當年,王子騰可沒少在背后支持王夫人,讓王夫人在賈家的內宅一次又一次地掀起血海腥風。再者,賈玖對薛家母女三人的評價可不高。他可不確定,自己現在幫了薛家,以后薛家就一定不會反咬一口。
賈玖可不是林黛玉,厚道得明知道對方拿話刺自己的心,還一次又一次地原諒對方。他
想到這里,賈玖也覺得怪沒意思的。他打了一個侍女去香雪山莊,通知林黛玉他會在第二天過去拜訪,便再度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手里的這根王樹枝上面。
前面說過了這根王樹枝看上去就跟一種石頭幻化而成的生命一般,但是石頭終究還是石頭,不過是死物,生命跟石頭永遠是不一樣的。就連過來奉茶的晴雯也忍不住贊嘆道:“姑娘,宮里哪位供奉竟然有如此高的手藝,這樹枝就好像真的一般。”
賈玖笑道:“眼光不錯,這的確是真的樹枝。”
晴雯嚇了一跳,道:“姑娘,這是真的樹枝?婢子年紀雖小,跟著姑娘也見過不少世面,還真的沒有聽說過,這世界上有什么樹,他的樹枝看起來就跟石頭雕起來的一樣。”
賈玖晃了晃手里的王樹枝,道:“這應該是碎島的王樹上折下來的。聽那位使節的口氣,碎島這個地方應該非常崇拜樹。日后我們大齊跟他們是友是敵,就要看我能不能把這枝樹枝種好了。”
晴雯輕呼一聲,道:“什么樣的國家。竟然將國之大事如此兒戲?”
賈玖道:“一個實力強大的國家,能夠輕易地毀掉大齊的國家。因為強大,所以無所畏懼,因為強大,所以可以將國與國之間的往來視為兒戲。即便我們大齊有無數人會因為他們這種態度而憤怒,但是他們有這個實力無視這一切。我們能夠做的,便是順從對方。希望對方能夠高抬貴手。放過我們。”
晴雯點了點頭。他雖然聰明,可他終究是大齊人,自然不會愿意相信。大齊竟然會是一個弱小的國家,一個只能任由別人威脅的國家。
幾個健婦齊心協力扛著個老大的玉盆進了賈玖的院子。那是一個非常大的玉盆,大小就跟賈玖院子里用來種蓮花、預防走水救火用的大水缸差不多大,因為是一整塊玉石雕成的。所以看上去非常壯觀。
此時此刻,那玉缸里面。竟然裝滿了無數的玉石、瑪瑙、水晶、翡翠、金剛石和紅藍寶石。大的,小的,品質都非常優越,隨便拿一塊出去。都能夠引起世人的轟動。
當這個玉質的、裝滿珠寶的水缸放在花廳前的時候,賈玖當時就傻了,好半天都沒能找回自己的聲音。
為的那個婦人道:“稟賈玖。我等乃是鴻臚寺服役的官婢。這些便是碎島使節要求我們親自送到郡君手里的。那位副使還說,碎島王樹樹枝只能用這些珠玉作為土壤。否則會對王樹枝造成極大的傷害。”
賈玖跟幾位命婦級侍女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大齊的貴族們不停地在追求著這些珠寶,大齊的官家女眷們人前彬彬有禮,人后卻會為財貨之物斗得你死我活。誰又會想到,在另外一個國家,這些能夠讓人付出性命的東西,不過是人家用來種植樹木的土壤?
賈玖突然對那些珠寶飾沒了想法。看見了用這么大的缸裝的珠寶,大概誰都會沒了感覺。
總覺得,還是金器銀器比較實在。
邱典贊不愧是宮里出來的,反應就是快。他在宮里原來就負責引導內外命婦朝見高位妃嬪的女官,自然知道該在什么時候說什么話。
“既然是碎島使節送來的,那么鴻臚寺的相關官員可都過目了?是否有登記過?”
往年,藩國使節也曾經進京朝拜,也曾經往大齊權貴家里送過珠寶。但是,沒有一個國家,會跟碎島這樣,拿著水缸一樣大小的玉盆裝滿珠玉之物,往大齊的臣子家搬。
就連邱典贊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藩國送禮是有一定程序的,送出的禮物,也是按照一定的禮數的。一般人也不過是你知我知大家知,收禮的人心知肚明,然后大家有份即可。可是從這個健婦的話聽起來,這些東西是專門送給賈玖一個人的。
這種事情,著實耐人尋味,就連邱典贊也不得不小心行事。
賈玖想了想,站了起來,走到廊下,彎下腰,把手里的王樹枝正著插入了滿盆的珠玉之中。
他微微側了側頭,想了想,也沒有讓人澆水,而是刷了兩個靈療術下去。
玉盆里面的王樹枝輕輕搖晃,出清脆悅耳的響聲,就好像是風鈴,在風中微微搖晃,卻讓賈玖想起了一件事情來。
賈玖從來就不認為,這個碎島就是他的系統里面提到的那個殺戮碎島。賈玖也不清楚,對方是不是對自己有所隱瞞。那位碎島王傅顯然就是一個久經官場的老狐貍,以賈玖的水平,要想從他的臉上得到訊息,那根本就是一項不可能的任務。
就跟今天對方的對答這樣。他只讓賈玖知道了他想說的事情,卻隱藏了許多許多內容。
就比如說,碎島的王權到底是如何構成的,碎島王傅一語帶過的王樹殿在碎島內部又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但是賈玖很清楚,如果真的是自己的那個系統在算計自己的話,那么,自己是躲不了的,就只能迎難而上。
而眼下,賈玖也不敢依賴自己手里的系統商店,就好比說,他不過是兌換了一門武學和相應的功體,就冒出來一個碎島,然后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被扯進了什么碎島王權之爭。
也許被別人擺布的命運是可悲的,可是賈玖沒有足夠的實力,讓自己自由自在地活著,那么賈玖就只能后退一步,讓自己的心得到自由。
賈玖不怕這個世界上有人算計他,可是賈玖卻害怕是那個系統在算計他。因為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人想算計他,總會露出蛛絲馬跡,讓他感覺到。可是如果是那個號稱全能的系統算計他,賈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去。
但是賈玖相信,這個系統商店兌換出來的每一件東西每一條屬性,只怕都是有用處的,而且這種用處,不僅僅在明面上。
賈玖隱隱覺得,他兌換的禳命女的功體自帶了靈療術,顯然不僅僅能用在人的身上,也不會局限于動物,甚至連植物,也應該能夠揮作用。而且還是非同一般的作用。
這樣想著,賈玖對著這枝王樹枝又刷了兩個靈療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