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賈母對賈政王夫人夫妻的失望,也不說他明著加倍疼惜賈寶玉、背地里卻是哀嘆不已,可這些日子,朝堂之上還是詭異地平靜,就連在兵部的賈璉也覺得有些不大好。
王夫人尚且會打著讓賈玖自盡以求向上媚好的主意,那朝堂之上如何沒有人打過一樣的主意?畢竟,可是很多人都看賈赦的國侯爵不滿呢!
這不御史臺就有兩個愣子向御史臺二把手,現任蘭臺寺大夫金昐提交了聯名提案,被這位金大人一把砸了回去:“我說你們,想要出名想瘋了不是?距離這一次最近的有關碎島的記錄是什么時候?那是前朝梟帝上位之初!那個時候,還沒有大齊呢!太祖皇帝也還是個孩子,跟著圣慈太后過日子呢!”
更重要的是,這位圣慈太后生性愚弱,兒子又小,如果沒有賈家的照拂,太祖皇帝都不知道能不能長大!這可是太祖皇帝晚年經常掛在嘴邊的事實!太祖皇帝不止一次說過,那個時候,沒有賈家,他大概早就餓死了。這句話如今還在帝王起居注里面記著呢!而且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很多次!你說賈家背叛通敵賣國,那太祖皇帝算什么?
雖然金昐金大人也想過要升官財,但是他沒有想過借著這碎島跟賈家的那一點事情升官財。只要有腦子的人都知道,這真要告賈家通敵賣國,保管有人去哭太廟,指著太祖皇帝與高祖皇帝說事兒。
左邊那個略顯瘦小的三十來歲的言官道:“可是,大人,即便他們先祖不可能做這種事情,做子孫的未必沒有這個心思……”
金昐金大人一拍桌案。道:“他們就是有這個心思也沒這個本事,更沒有這個心性兒隱瞞這么久!賈家的奴才是什么貨色?一點點兒的事情他們都能夠宣揚得滿天下都知道,也不管那些事情該不該說!你們難道忘記這賈赦賈政兄弟兩個在京中的評價么?作哥哥的還有些腦子,可是一沒有膽子二沒有本事,被人算計了,也只能當烏龜!這次安遠衛的事兒,如果安遠衛不是北疆唯一一個從狄人的鐵蹄下堅持下來的。朝廷要立典型。這才給往后里封。你們別說,你們不知道那位賈郡君在背地里做的事情!你們也別跟我說,你們不知道賈縣君千里奔馳遠赴邊關的事情。這些。都已經被編成了童謠,連五六歲的小孩子都知道!”
至于賈政,金大人提都沒有提。賈政沒有腦子也沒有本事更沒有操守的印象早就深入人心。這些御史臺的言官們甚至都覺得,賈政這個名字出現在他們的嘴邊。都是對他們的一種侮辱。
右邊這個玉樹臨風的年輕御史道:“大人,下官與丁大人反復商議過。太祖皇帝與高祖皇帝時期,有那位顧氏夫人在,賈家的確不大容易出什么問題。可是賈家如今的這位太夫人可不是什么淡泊名利之人!”
賈母何止不是淡泊名利,簡直奢侈到了一定境界了好吧?!
當初。賈赦賈政兄弟兩個分家的時候,賈赦當眾表示,每年會給賈母三萬兩銀子花費。這筆銀錢。都比得上三位親王的年收入了——雖然是只是三位沒有官位的空頭親王的明面兒上的收入。可是好歹,人家親王還有一大家子要養呢。直到有心人私底下算了一筆賬。分家之前,賈母的飲食歸大廚房里面管,大廚房里面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寫了,天天轉著吃,吃到一個月都不帶重樣兒的。不算每頓飯各房給賈母的孝敬,就說這些菜肴,每個月少說也要千余兩銀子。
千余兩銀子!這是什么概念?連宮里的太后吃飯,一頓平均下來,也不過二十多兩,三十兩那是頂天了!賈母竟然比太后還講究!
賈赦給賈母每年三萬兩銀子的時候,大家還說賈赦孝順,可知道賈母的日常之后,卻沒少在背后嘀咕賈母不惜福。
跟這位御史臺二把手金昐金大人這樣,他一年的收入也不過兩千余兩,還要養妻兒、孫子、孫女。言官雖然說清貴,可是這個位置上注定了人緣兒不好,人緣兒不好,這灰色收入自然也跟著少了。自打他進了御史臺,家里的老妻就沒有添過什么新衣裳,女兒們的嫁妝也是緊巴巴的。看看自己,再看看賈母,心里會舒服么?
他這個御史臺的二把手尚且如此,更不要說下面的人了,對賈母可是又妒又恨吶。
當然,他們官員們對賈赦雖然也嫉妒,可是賈赦的身份在那里擺著,又有這么糟心的母親弟弟弟妹,即便家大業大,也保不住自己的親骨肉。所有,京官們雖然嫉妒賈赦,但是看到賈赦的慘狀,大家心里也就平衡了。
沒事兒,他有錢,還不是比我更慘,差點就把自己的命也給填進去了。
這么想著,大家也不怎么跟賈赦這個倒霉蛋計較了。
如果說御史臺的言官們對賈赦賈璉父子的仇恨值是小雨轉中雨的話,那么輪到賈母、賈政王夫人這邊的仇恨值就是狂風暴雨,差點就掀翻大半個官場了。當年就因為王子騰勢大又手握兵權,在軍隊里面的威望又高,他們這才將滿腹的怒火給壓了回去。
可是當年的王子騰是皇帝依賴的重臣,又手握重兵。這位賈郡君又算得了什么?
賈家已經是日薄西山,除了賈赦還有個空頭爵位,除了賈璉還有個官位,還有什么?人丁稀少不說,還有偌大家業,等人有人去啃一口呢!
在很多人看來,賈赦跟賈政都是廢物點心,都需要家里的女人為他鋪路,賈政是因為他有個偏心的媽,賈赦則是因為養了一個好女兒。
京里人都知道,賈玖打落了地就被賈母抱走了,即便在賈母的院子里面不得寵還被奴才欺負,可他卻把賈母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
對此。京師人的評價是:沒腦子有本事的賈母教出了一個有腦子有本事的孫女兒,真是歹竹出好筍的最佳解釋。
雖然說賈玖是深閨中的女孩子,輕易見不到外人,可是經過長樂公主和長樂公主身邊的宮人,以及嘉善長公主和蘭陵長公主的宣傳,京里只要有門路的人都知道,這個孩子是一個能夠安于清貧、會過日子的姑娘。無論是在喜好、審美還是在飲食上。都跟親祖母有很多不同。
但是,作為一個官場老油條,只要明白官場游戲規則。誰都不會把這種事情當作評判一個人的標準。這些官場老油條們作出選擇的標準是,一旦做出選擇,對于國家會生何種變化,對于皇權會生何種變化。對于朝廷和他們自己又有什么變化。
之前朝廷得到的消息是,賈玖為了保住父親又為了不破壞道門與別人的約定。所以將自己的修為轉給別人,無論是從孝道還是信守承諾而言,都是值得稱贊的。
后來,從鴻臚寺隱隱傳來的消息。據說是當時賈玖對邊關沒有信心,故而跟別人交換了身份,還不顧一切地修習了截然不同的功法。雖然有作假、不守承諾之嫌。但是對國家的忠、對父母的孝,這些都是值得肯定的。
更重要的是。賈玖能打!他的拳頭硬!即便只有一個人,他依舊比得上千軍萬馬!
宮里為什么壓中彈劾他的折子不?這是因為太上皇也好,當今皇帝也好,大家都很清楚,如果跟碎島打起來,道門不一定會支援——因為當初道門之中戰斗力最強的金衣道子一脈損失最大,至今還沒有恢復過來,以致于道真一脈最強劍陣已經沒辦法使用了。
但是知道鴻臚寺那邊的消息的人、知道安遠衛的真相的人,心里都很清楚,如果朝廷有事兒,這位賈郡君一定會扛起或天戟再度走上戰場。朝廷不作他,不是因為這個賈郡君沒有一點紕漏,而是因為這個賈郡君是眼下朝廷最得力的武器。現在作了他,那豈不是自毀城墻?
這些事情,這位蘭臺寺大夫金昐金大人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改如何跟眼前這兩個愣頭青講。
眼下,這位金大人很是頭疼。
御史臺是言官的地盤沒有錯,可是御史臺也不能人云亦云、一味跟風啊!
言官雖然有聞風奏事的職責所在,但是也不能是這種不問根由的聞風奏事吧!
至少,你也要看看眼下是什么時候吧!
大敵當前,大齊一個不小心就會亡國的時候啊!
這個時候國家最需要的是武力,你卻在這個時候跳出來,說要把這么會打的賈郡君給收拾了!
你們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如果這的是壞掉了,那也無妨,但是不要拖累別人啊!
如果讓這兩個愣頭青真的惹急了萬歲,甚至招惹了太上皇,那御史臺將面臨清洗!
雖然說言官無罪,但是這種自斬良將、自掘墳墓之事,絕對不能做怎么能做呢!
這位蘭臺寺大夫大人這會兒也覺得不好了。
他覺得,帶著一群半大的奶娃娃,其中有一半還是熊孩子,這種感覺真的太好了,好得讓他有些想流淚!
誰讓大齊的一把手們都不管事兒呢?誰讓大齊的一把手都是內閣宰相們的兼職呢?一旦上面責怪御史臺鬧事兒,那么作為御史臺名義上的二把手、實際上的掌權者,他肯定是當其沖的第一個。
所以,為了不走前任的老路,他一定要打消屬下的念頭。
金昐看了看兩名下屬,眼角的余光又看了看邊上的幾位顯然是豎著耳朵聽的下屬,嘆了一口氣,道:“你們說說,這個碎島是什么樣的國家?”
左邊的那位略顯瘦小的文欣文御史便道:“可是大人,我們要彈劾的是賈家,跟碎島又有什么關系?”
金昐見這個下屬這么蠢,當時就想暴走了。他深呼吸了好幾次,這才把怒火強壓了下去。
金昐看了看文欣,又看了看挨著文欣站著的包烈,嘆息一聲,道:“你們不是要告賈家跟碎島有私么?如果對碎島一無所知,你們拿什么告人家?”
包烈道:“可是碎島往賈家送了那么一大缸的珠寶!”
金昐道:“那你怎么不說那位碎島使節之前還送了賈郡君一面碎島特有的船琴?在說事兒之前先動動腦子,在他們碎島,泥土是一件稀罕玩兒,反而這些珠寶,就跟地上的石頭沒什么兩樣!碎島的樹,都是長在這些珠寶上的!”
包烈漲紅了臉。
金昐看著這兩個下屬,相當無語,只得起身,從一個上了鎖的柜子里面拿起一份文件,道:“你們兩個誰來念念這個?”
文欣看了看包烈,終于伸出了雙手,接過來,打開,念道:“碎島,位于極北之地,國無大島,國人敬樹,以樹為神,顧島內所有土地,皆為樹木所用,百姓與士兵一同居于飛天玄舸之上。居民皆兵,國人好戰、信奉強者,但是賤女。前王武藝高強,國人擁戴,然,被敵國揭穿女兒身,舉國公憤,宮變之后下落不明。碎島失去王,實力大損,又逢敵國來攻,以致于失去近四成國土。國人原恨極前王以女兒身作踐王座,失去國土之后,看到百姓慘狀,有志之士痛定思痛,決議尋回前王……”
看著這么一段文字,兩位御史不明所以。
金昐道:“這就是鴻臚寺這一年來,上上下下忙亂了這么久,這才從碎島的一位低階士兵嘴里掏出來的這么幾句話。他們的王善戰,所以,他們享受太平,失去了王,就失去了最強的戰力,國土淪喪、百姓蒙難,幾乎淪為亡國奴,這就是自毀城墻的下場!”
說著,嚴厲地看了這兩個屬下一眼,道:“你們要記住,前車之鑒猶在眼前!”
見這兩個下屬還傻愣愣的,金昐伸手取回文件,讓這兩個下屬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