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天下為棋

105開誠布公

賈玖與薛寶釵兩個相對無言。

薛寶釵很體諒別人,但是體諒這種東西,需要一個有余力、能夠幫到別人,不然便是風涼話,也需要另外一個的確處境不堪、需要別人的幫助,不然便是對方多管閑事。

原著里面,薛寶釵再不大觀園里面那位威風,不過是因為他后臺強大,王夫人是賈元春之母、力挺他這個外甥女兒。

可是現在不同。

薛寶釵跟賈玖兩個,賈玖的實力更為強大,底氣也更足。王夫人是借著他的女兒賈元春的光,可賈玖本身就是朝廷冊封的郡君,身后還站著長樂公主,更不要說王家已經敗落,王子騰也成了庶民,反而是賈玖,他的背后不但站著道門,還隱隱有風聲說,賈玖的生母很有可能是碎島王室之人。

每每想到這個,薛寶釵心中就會遲疑不定。

自視再高的人,在面對王族的時候,總是會心虛一點,無論這個王族是不是他們本國的皇室或者是王室。

薛寶釵也一樣。

在薛寶釵看來,賈玖身上流著碎島王族的血,這就能夠說明很多問題。如果碎島跟那些番邦一樣,都是那么弱小,靠著大齊的接濟過日子,薛寶釵也不會在乎這樣弱小的碎島。但是,碎島偏偏是那么一個強大的國家!

即便薛寶釵是閨閣女子,可是碎島的那一大缸寶石一出,天生的商人之血立刻沸騰。薛寶釵可是花了大力氣去打聽碎島的事,這榮國侯府里的女孩子們,除了賈玖,就數他對碎島之事了解最多了。

就是因為對碎島之事了解甚多。薛寶釵對賈玖也充滿了糾結。

碎島的強大,就連道門也不得不退避三舍。至于道門,那可是連大齊皇家都不敢得罪的龐然大物。再想想各種有關賈玖的戰力的流言,就連薛寶釵自己也覺得,那把椅子上無論坐著誰,面對這位打不得罵不得碰不得,只怕也只能咬著牙混著血。將一腔郁悶之情全數咽下。

因為細細地思考過賈玖背后的勢力。所以薛寶釵對賈玖的態度也是一波三折。

在南面的時候,薛寶釵是看不起賈玖的。薛家跟賈家世代交好,兩家非常熟悉。薛寶釵的父親就不止一次聽說過賈家的事情:繼承了爵位的賈家大房的老爺十分無能,所以住在正堂里面的乃是他的姨爹和姨娘,被尊為大小姐的是他的親表姐,而這位大房的姑娘也僅僅是二姑娘罷了。

等到了京里。薛寶釵才知道現實跟自己所知道的世界差別有多大。不是那位大老爺懦弱無能,而是他孝順母親友愛弟弟。所以選擇了退讓。也不是自己的親表姐是嫡出就高了這位二姑娘一頭,在這個拼爹的世界里面,看兩人的父親,人家就甩自己的親表姐幾條街了。更不要說自己這個商人的女兒。

薛寶釵原以為,這位二姑娘只不過是個好爹,可是誰想到。人家轉身就給自己弄了個爵位,也混了一身朝服。甚至還給自己的家族拉了一個靠山!

如果是別人,看到賈玖跟什么碎島有關系,一準跟賈玖保持距離,但是薛寶釵卻不這么看。他在賈玖身上已經失算了很多次了,他不覺得這一次,他能準一次。

面對賈玖這樣的經常刷新人的認知的家伙,再小心謹慎些也是不妨的。

“寶姐姐……”

“二妹妹……”

薛寶釵遲疑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卻不想賈玖也在同一時間開口,兩人都愣了愣,又同時失笑。

自己跟薛寶釵越來越像,這一點,自己還真的沒有說錯。

薛寶釵道:“二妹妹請說。”

“還是寶姐姐先說罷。”

“二妹妹先請。”

“寶姐姐先請。”

薛寶釵看了看賈玖,他不知道賈玖為什么今天對他特別客氣。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他們兩人再這么客氣下去,只怕兩個人今天也不用說什么有用的話題了。

薛寶釵想了想,還是道:“二妹妹,那碎島之人送的那一缸珠寶……”

賈玖笑道:“我還當寶姐姐要說什么呢,原來是那個。”說著就指了指外面:“就在廊下,那假山石邊上。從這里望去,一眼就看到了。”

薛寶釵早就注意到了那假山邊上的玉質大缸,他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卻沒有想到,賈玖會這么任性。

“二妹妹,你就不怕有人順手牽羊么?”

賈玖答道:“看寶姐姐說的,能進出我的院子的人都是有數兒的。又有哪個敢動?”說著,又看了看薛寶釵,見薛寶釵的臉上還帶著幾分遲疑之色,便道:“寶姐姐,你是在擔心我那位嬸娘罷?”

薛寶釵一愣,繼而渾身一凜,道:“二妹妹,你都知道?”言罷,又頓了頓,方道:“二太太一直都在說,那省親別墅里面,還沒有一個鎮宅之寶……”

聞弦而知雅意,賈玖立刻明白了薛寶釵接下來要說的話:“所以說,那位打上了這些石頭的主意?打算把那王樹枝給拔了,再把那缸珠寶抗走,順便把那王樹枝隨便找個地方往地下一插就完了?若是我問他,只怕他還會說什么,這天底下的樹木都是種在地上的,哪有人種在珠玉上的?是也不是?”

薛寶釵說這話的時候,原來就有挑撥之嫌,見賈玖這樣生氣,立刻不言語了。

賈玖冷冷地道:“那位二太太想仗著賢德妃之母的身份拿走那缸玉石?行啊!我沒意見!就是不知道那碎島之人有沒有意見,又或者,他們能不能接受他們的王樹枝被如此怠慢。當然,若是那王樹枝因此被種死了,或者是種壞了,就不知道那位賢德妃娘娘要如何承擔后果。”

對于王夫人。賈玖的耐性已經到了邊緣。

至于薛寶釵的那點子小心思,賈玖也看在眼里。不過,薛寶釵的小動作還在賈玖的容忍范圍之內,但是王夫人……

也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了通報聲:“稟姑娘,員外郎之妻王氏來了。”

雖然說,賈玖依舊稱呼王夫人為嬸娘。但是在賈玖的院子里。沒有人會稱呼王夫人為二太太。大家都是直接用賈政的官位來稱呼王夫人,而且,在王夫人身上沒有誥命。只是一個庶民,所以,正式的稱呼就是工部員外郎之妻賈王氏。在家里的時候,會省去賈字。直接稱呼他為王氏。可若是到了外面,他就是賈王氏。而不是工部員外郎夫人賈王氏。

聽見王夫人來了,薛寶釵的頭都微微低下去了一點,讓賈玖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沉吟了一會兒,賈玖便道:“嬸娘可是很少來我這里呢。我也不方便讓嬸娘進來。寶姐姐。不如我們一起出去迎一迎可好?”

薛寶釵道:“二妹妹,姨娘會來,顯然是有話跟二妹妹說。我在場多有不便。不如,我就在這里吃茶。等二妹妹歸來,我們姐妹再細說可好?”

薛寶釵不想見到王夫人,更不敢讓王夫人知道自己跑來這個跟賈玖通風報信。他很清楚,在王夫人跟賈玖之間,他也只能選擇賈玖。

賈玖倒是不勉強,卻依舊留了小紅與晴雯兩個在這里陪著薛寶釵,自己卻帶著邱典贊等四位命婦級侍女并四位教養嬤嬤去了前面。

這間原屬于賈赦的外書房,雖然被賈赦送給了女兒,很多要緊的書籍,還有賈赦心愛的古董字畫都被賈赦帶走了,可是留在這里的那些書籍家具依舊十分可觀,讓患有紅眼病的王夫人越眼熱了。

王夫人見到賈玖的第一句話,不是讓對他行禮的賈玖起來,而是指著那一排排的書架磊著的滿滿的書,道:“看這些書,即便是我們老爺的書房,也不過如此了。”

賈玖笑笑,也不等王夫人開口,自己便站了起來,一面招呼小丫頭上茶,一面道:“看嬸娘說的。我父親一貫就喜歡淘弄古董玩器,喜歡收集孤本字畫,這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當然,我父親的眼光是比不得林家姑爹的,不過書籍這種東西,要緊的是里面的內容。嬸娘,我說得可對?”

王夫人看著賈玖道:“所以你父親把他收集來的書都給了你?”

賈玖笑道:“看嬸娘說的。這怎么可能?真正要緊的孤本古籍,父親可都拿回去了。至于這里的這些,都是新書,或者比較常見的版本,。再不然,便是我自己抄寫的。我只知道父親那里有好書,只要我愛惜,父親也愿意借我抄錄。所以不知不覺地,就積攢了這么多。”

王夫人愣了半天,方道:“你是大老爺唯一的女兒,大老爺,侯爺待你自然是好的。不過,女兒家也不用讀那么多的書,移了性子就不好了。”

賈玖笑道:“如今,也就嬸娘會跟我說這樣的話了。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樣的話,我已經很久沒有聽說過了。嬸娘放心,我看的書,不是由父親幫忙掌眼,便是道魁親自列出來的書目。有兩位長輩把關,我就是想移了性子也不容易呢。”

王夫人一滯。

他想起了自己的兒子賈寶玉。

望子成龍望女成鳳。

每一位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每一位父母都希望兒女出人頭地、揚眉吐氣,王夫人當然也不例外。要不然,他為何要拼死拼活地算計,不顧一切地把屬于賈璉的恩蔭的資格弄到手、把自己的兒子賈珠塞進了國子監?還不是為了給自己的兒子創造一個良好的環境,讓兒子少走一點彎路?

大概王夫人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算計竟然會逼死自己的兒子!

但是這不等于說,王夫人就不會為賈寶玉打算了。相反,就是因為知道自己這個兒子不能走科舉、不能做官,王夫人才想著為這個兒子多攢一點家底。原著里不選林黛玉,那是林黛玉的家產已經被花光了,林黛玉已經成了窮光蛋。現在王夫人不選林黛玉,那是因為林家有兒子。林家的財產是屬于林黛玉的弟弟們的,林黛玉自己只能得到一副嫁妝。而薛寶釵的薛家家產豐厚不說,薛姨媽也好,薛蟠也好,都不夠聰明。王夫人有這個把握,把薛家的財產都弄過來給他的兒子賈寶玉。

至于史湘云,自始至終都不在王夫人的考慮之中。

王夫人可以接受自己的兒子被養在賈母的屋子里。也可以接受兒子將來不走科舉、不做官。卻不能接受兒子一把年紀了還不懂事兒。

賈寶玉在賈母的屋子里,終日不摸書本一下,只知道給那些丫頭們伏低做小、跟那些丫頭們胡混、吃那些丫頭們嘴上的胭脂。這一件件、一樁樁,就跟一根根的刺一樣,刺在了王夫人的心頭。

對比之下,在賈玖的幫助下。已經學不少功課的賈環,就顯得格外刺眼。

如果不是知道賈環是婢生子。如果不是知道賈環注定了不可能走科舉,只怕王夫人生吃了賈環的心都有。

憑什么我的兒子不能讀書做官,你這個丫頭養的反而能夠進學?!

饒是王夫人知道自己眼下不能對賈環做什么,他還是讓賈環為他抄寫佛經。以消他心頭之氣。

也因為賈環,王夫人在心中也狠狠地記了賈玖一筆,如今。聽賈玖這么說,王夫人也放下了臉。道:“二丫頭,你是個有福的。可惜了我的寶玉,他只比你小半歲呢,卻還是個懵懂的娃娃!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能夠讓我放心。”

賈玖就當沒有現王夫人的不滿一般,笑道:“看嬸娘說的。女孩子本來懂事兒就早。至于寶玉,他能夠開開心心地、無憂無慮地過日子,未必不是福氣。再者,古之圣賢,哪個讀書早了?老子十九歲方才摸書本。孔圣人進學的時候,也快二十了。更不要說董仲舒了,他讀書也晚。往近了說,大蘇蘇洵不也是二十七歲的時候開始讀書的么?要我說,寶玉也不著急。等他成了家、有了妻兒,自然就懂事兒了。日后當家做主可不容易,現在他能松快幾天就幾天罷。”

王夫人見賈玖把賈寶玉比作古之圣賢,心里自然是高興的,臉上也柔和了幾分,道:“寶玉哪里有那么大的造化!”

嘴上這么說著,語氣倒是柔和了下來。

兩個人入座之后,王夫人這才道:“二丫頭,多余的廢話我也不說了。我今天來就想問問你,你對寶玉的未來有何看法。”

賈玖一愣,道:“嬸娘,這話,您可問錯人了。寶玉養在老太太屋里,又有二叔與您照應著,又有娘娘這位親姐姐,他的未來,哪里需要我多嘴?”

王夫人嘆息一聲,道:“二丫頭,我已經老了。”

就是王夫人自己不認輸,就是王夫人對兒子有再多的牽掛,每每對著鏡子,看到自己滿頭的白,王夫人也總是難掩滿心的凄涼。

他都已經老了,可是他的兒子卻年幼不懂事兒,他如何能夠安心呢?偏偏他那個婆婆,一貫任性,也不允許小輩們違逆他的話。王夫人就是有無數的不滿,也只能壓在心里。

王夫人很清楚,很多話,他也找不到人說。尤其是這兩年,他從佛堂里面出來之后,就現他的妹妹薛姨媽對他的似乎沒了以前的尊敬,言語也隨便了很多,似乎還有幾分瞧不起他的模樣。至于薛寶釵,那是個素來心里有成算的,即便是跟他說了,也是一問搖頭三不知的主兒。

算來算去,也只有這個二丫頭能夠跟他商量些個。

至于賈玖愿不愿意跟他說這些話,王夫人從來就不曾考慮過。因為他已經聽說了,當年他進了佛堂,賈玖就曾經為他說過好話。在王夫人看來,賈赦又沒有出事兒,賈璉也好好的,邢夫人雖然躺著,可賈玖又不是邢夫人肚子里面爬出來的,當初賈玖在賈母的院子里面的時候,邢夫人都不知道經常去照應些個,還比不得自己對探春呢。要知道,賈玖背后可沒有一個趙姨娘時時出來惡心人。

王夫人也是被憋悶得很了,這才跑來找賈玖說話。見賈玖不接話,王夫人這才現自己似乎是自討沒趣了。

換了別人,只怕略略坐坐便走了,可換了王夫人,他可不是那么容易放棄的主兒。見賈玖不開口,王夫人也放軟了身段,道:“二丫頭,你知道么,你跟你們太太真的很像,你們太太也是這樣,對著外人,都是客客氣氣的,也只有對著自己的人,脾氣上來的時候才會不中聽。也許在內宅的手段上,你們太太差了一點兒,也玩不過家里的那些奴才,可是在這大方面上,他從來不曾錯過。”

賈玖這才抬起了頭,道:“我們太太?”

“是的。”王夫人答道,“怎么,你也認為你們太太會至今躺在屋里,全是我的錯兒?”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王夫人道:“你是這樣想的么?罷了。我承認,你先頭的太太是我動的手,還有你那位已故的嫡出的大哥哥。不過,你以為,如果沒有人暗示,以我的手段,真的能夠害死你先頭的母親和這府里的正經的長房嫡長孫?”

賈玖道:“嬸娘,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王夫人將鬢角的一縷頭抿到耳朵后面,道:“我不過這樣與你說。不是我心狠,要你先頭太太和你大哥哥的命,而是有人要你先頭太太和你大哥哥的命,不過是借我的手來做這種事情罷了。我的確做過取而代之的夢,但是我也知道難犯三尺蕭律。那個時候的我,還沒有這個膽子做這樣的事兒,而是生了那樣的事兒之后,我才放開了膽子。這樣說,你可信?”

賈玖定定地看了王夫人一眼,道:“我信。但是這樣的話,嬸娘你不該與我說。”

王夫人點了點頭,道:“可惜的是,如今,你們家的幾個,我也只能夠見到你罷了。”說著,又嘆了一口氣:“二丫頭,我來找你,也不過是吃定了你心軟。寶玉養在老太太跟前,哪怕你已經回了你父親這邊,只要老太太還是這府里的太夫人,只要你每日還要給老太太晨昏定省,你的閨譽,一樣要被人質疑。哪怕你身邊有一堆的嬤嬤也一樣。別人在面前不會說,在背后總是會說的。”

賈玖微微瞇起了眼睛,盯著王夫人道:“嬸娘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王夫人道:“并沒有什么意思,不過跟你這樣一說罷了。寶玉那個孩子,說他聰明,他對很多規矩都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他那些瘋話會給家里的姐妹們帶來多大的傷害;說他糊涂,可他說話也很有條理,有的時候,說起話來,更是一套一套的。就跟你方才說的那樣,他不過是男孩子,就是再玩些年懂事兒也是不妨的。可是,二丫頭,你已經不小了。若是你的名聲被他壞了,你可想過自己的將來?”

賈玖道:“嬸娘這是來警告我么?”

王夫人搖搖頭,道:“我來找你,一是因為你可能是唯一幫得上我的人,二來,自然是因為事情關系到你的名聲你的未來,你不會不在乎。如何,你現在可愿意跟我談一談了么?”

王夫人不愧是王夫人,終于為自己打開了一道門。

賈玖盯著王夫人,道:“我明白了,嬸娘到底是想跟我說什么呢?”

王夫人答道:“有關寶玉的前程。”

賈玖道:“只要寶玉的那塊石頭一直存在,寶玉的未來就注定了。”

王夫人道:“可是你也說了,那塊石頭就是我為了攬權所以弄出來糊弄人的。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我要跟你商量的,便是寶玉的婚事。”

王夫人也知道了賈寶玉的那塊石頭有多要命。為了自己的兒子,王夫人不介意把黑鍋扣在自己的頭上,也不介意別人的眼光。

他是個母親,為了他的孩子,他什么都愿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