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說這個世界上,誰最恨賈玖,賈元春認了第二,就沒人能認第一。
雖然,當初被賈玖點醒的時候,賈元春對賈玖十分感激,可是隨后的一樁樁、一件件,讓賈元春恨上了賈玖,尤其是再度進宮之后,宮廷生活的不如意,更是讓賈元春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賈玖的身上。
每當他獨守空房的時候,每當他被那些妃子們嘲笑的時候,每當他看到皇后娘娘的眼神的時候,他就會怨恨賈玖。
在他看來,如果沒有賈玖,說不定他早就找到了機會,進了皇帝的眼,也就沒有被攆出宮的事兒,更不會跟現在這樣,在宮里形影單只的命。
賈元春恨賈玖。
他堅信,自己的名聲、自己的前途,都毀在這個堂妹的手里。
這個想法,隨著宮廷生活的不如意,在賈元春的心中越發鮮明、越發根深蒂固。即便抱琴隱隱覺得不對,在私底下勸了賈元春好幾回,不但沒能把賈元春掰過來,反而讓賈元春疑心抱琴已經投靠了這個堂妹,每每有什么事兒,必定先折磨抱琴一回。
看到忠心耿耿的抱琴都落到如此地步,更不要說那些宮人們了。
賈元春到底是皇妃,又不是被禁足了。他若是有正當理由,想去北宮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先跟皇后報備一下就行。
至于皇后,身為后宮之主,對于某些規則,皇后只會被賈元春更熟悉。皇后如何不知賈玖將來會是他的一大威脅?皇后還樂得看到這堂姐妹鬧起來,有賈元春在前面沖鋒陷陣,不但能夠讓他看清這個未來的情敵。還能夠試探太上皇和當今對于這位賈郡君的真實態度,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皇后借口要照顧兒子,并沒有直接去見賈元春,只是讓身邊的人問了幾句話,就同意了。
坐著肩輿在弘徽殿前下來,賈元春的臉上依舊是笑盈盈的模樣。可是捏著帕子的手指卻是發白了。一在宮里這么多年。直到被冊封為皇妃,才得以有了自己的宮室,卻因為冊封禮還沒有舉行。本來應有的六位典侍女官卻是遲遲未能到位。可是賈玖呢?人還沒有進宮,身邊就已經有了四位典侍女官,加上這弘徽殿本來就用的眾多女官,這排場都已經超過了他這個皇妃了。
賈元春的心里如何不嫉妒?又如何不害怕?
賈元春的功力到底不夠。即便這些女官們都低著頭行禮。可是他們這種人,能夠爬上如今的位置。又能夠安安穩穩地守住自己的位置,對上位者的情緒最為敏感。
賈元春就是臉上沒有破功又如何?
他那副模樣,也只能騙騙少不經事又對女人沒有提防心的糊涂君王,又如何能夠騙得過這些大浪淘沙最后好好活下來的女官們?
賈元春倒是不知道這個。
他很慶幸。自己現在是皇妃,就是自己這個堂妹,如今見到自己。也必須低頭對自己行禮,更不要說看到自己的臉色了。
他調整好自己臉上的表情。讓自己看上去更自然一點,這才笑盈盈地從肩輿上下來,站在賈玖面前也不叫賈玖起來,而是直接道:“二妹妹,真是好久不見。妹妹每次來宮里,也不來我那里坐坐,我只好自己跑來了。妹妹不會嫌棄我吧?”
賈玖淡淡一笑,道:“娘娘客氣了。我哪里當得娘娘一句二妹妹?”
賈元春聽了,上前一步,道:“哦?二妹妹,你這是說得哪里的話?你我可都是老太太養大的,嫡嫡親的堂姐妹呢。”
賈玖這才抬起了頭,道:“雖然說情理法,人情第一,道理第二,律法第三。我與娘娘同姓賈沒有錯,可惜的是,在我心中父女之情、母女之情、兄妹之情,遠勝于跟娘娘的姐妹之情。即便二叔依舊住在我們家,怎奈我們家已經賠上了三條人命,家母至今還屋里躺著,甚至家父也險些……。娘娘高貴,臣女高攀不上。”
“你!你大膽!”
賈元春最是機會有人跟他提王夫人的罪。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宮里的人在背后嘀嘀咕咕也就算了,竟然連賈玖也膽敢當面給他沒臉!
原來他是來給賈玖下馬威的,卻沒有想到竟然是被對方來了個下馬威。
“還請娘娘體諒我的孝順之心!也體諒我對哥哥的友愛之心!”
賈玖再度往賈元春的心口撒上了一把鹽。
當年,賈元春賄賂了下面的宮人侍衛,讓他闖入偏殿,原以為即便不能博得皇帝的好感,也能夠讓皇帝記得他是王子騰的外甥女兒,也許皇帝會看在王子騰的份兒上對他的父母法外開恩。
賈元春萬萬沒想到的是,當初他竟然是被皇帝下令拖出去的。
那種恥辱,他至今難忘。
更讓賈元春刻骨銘心的是,皇帝竟然說,不要讓他臟了自己的地!
這是賈元春一輩子最為恥辱的事情,而罪魁禍首,就是面前這個堂妹。
賈元春抬起了下巴,過了好一會兒,這才調整好了神色,慢慢地道:“二妹妹何必如此,一家子骨肉……”
那聲音,怎么聽,都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賈玖平靜地回答道:“換了其他人,若是知道有人要對自己的父親下手、害了自己父親的性命,哪怕最后沒有成功,可是人證物證俱在,只怕就是最為卑賤之人,也不會無動于衷吧?”
換而言之,你還想著我對你和顏悅色?不把你當成仇人、使勁兒地踩你,只是把你當成陌路人,已經是很好了。還想道什么姐妹情衷,說什么骨肉之情,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你!”賈元春終于繃不住了。不過他好歹也是皇妃了,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絕對不能發脾氣。只能故作哀戚地道:“二妹妹,你何苦說這樣的話?你也知道的,我們家的那些奴才最是膽大妄為,什么帽子都膽敢往主家的頭上扣。我母親沒有管好下面的人,我替母親向你賠罪。”
說著,就要跪下來給賈玖行禮。
賈玖冷哼一聲,手一揮。一股柔力掃過。穩穩地托住了賈元春,讓賈元春根本就跪不下去,口中卻道:“娘娘說得好生輕松。只是娘娘捫心自問。您這些話,是說服得了自己,還是說服得了別人?要我提醒娘娘,令堂當家期間年年哭窮。要求典當庫房里面的寶貝,而他的嫁妝私房在他管家期間。多出上百萬的財貨么?”
賈元春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他忘記了,賈玖武藝高強。即便他唱念做打,對方也只需要小小的一個動作,就能夠讓自己動彈不得。自己的言行也會變成一場笑話。
所有的宮人們都低下了頭,比起賈元春,他們更擅長隱藏自己的情緒。
宮里的人可不會忘記。當初賈家的案子結案的時候,不少官員都認為。賈政王夫人夫婦應該賠償榮國府的損失,還是賈赦高抬貴手,讓王夫人帶走了他的嫁妝,還給了賈政一份家產,讓這個弟弟不致于沒了生計。
這些事情,即便賈元春一直想要讓他消失,可是,只要他在宮里一天,就會有人提起。自然也會被宮里的每一個人知曉。
賈元春道:“二妹妹,你何必如此?你我本是堂姐妹,將來也會互相扶持……”
賈玖立刻道:“還請娘娘慎言。我只是待選的秀女,將來會如何,都看萬歲的旨意,可當不得娘娘這句話。再者,若說姐妹扶持,當初寶姐姐進宮的時候,娘娘為何不留著他呢?他跟娘娘乃是兩姨表姐妹,又不像我們兩家,有人命在里頭,家世也不如娘娘,他就是進了宮,也端看娘娘要不要抬舉他。娘娘為何還是把他送出了宮?”
言下之意,你連薛寶釵都容不下,你以為我會相信你會容得下我么?我們可是仇人。
下面的幾個宮人趴在地上互相打眼色。他們站在賈元春的身后,賈元春沒有看到,賈玖卻是看到了。
賈元春見賈玖油鹽不進,心中又氣又恨,卻又止不住地難過,眼淚吧嗒吧嗒地就掉下來了。
他跳上肩輿,連聲命令下面的人抬他回去。
等他一走,季司贊就過來將賈玖扶了起來:“郡君,您對賈妃是不是太不客氣了一點?”
賈玖瞇著眼睛,道:“難道還要我跟他把手言歡?他不過是跟他母親玩唱紅白臉的把戲而已。我若是臉上緩了一緩,他立刻就跟蒼耳子一般地黏上來,甩都甩不掉。蒼耳子好歹還能治病,他能做什么?不來害我就已經很好了。我只希望,他今日造訪,不會連累了我。”
季司贊完全沒有想到,這位會當即表示對賈元春的不滿,一時之間倒是愣住了。
在宮廷里面,即便對某人十分憎恨,在表面上,也要維持和氣。這才是宮廷的生活之道。
跟賈玖這樣,當眾把賈元春罵哭的、罵跑的,即便是季司贊也不曾見過。
季司贊為難地道:“可是賈妃畢竟是皇妃。”
賈玖立刻答道:“那就等他的冊封禮過了再說。”
季司贊聽了,倒是呆了一呆,看見賈玖已經邁上了臺階,連忙跟了上去。
等進了內室,才聽季司贊道:“賈郡君,我等都知道,賈郡君今日如此對賈妃乃是事出有因。可是,若是讓賈妃這樣留著眼淚、坐著肩輿穿過整個宮廷,只怕對郡君您的名聲不好。”
賈玖答道:“那么,我請他入內談話,我的名聲就能夠好了?只怕我這里還沒有等他邁過門檻,那邊關于我不孝的名聲就滿天飛了呢。與其讓我跟他不對付、得理不饒人的名頭滿天飛,也好過不孝女、沽名釣譽的名頭。”
更重要的是,跟賈元春那邊走得近了,就意味著會被那邊給纏上,然后一直被他們拖累、為他們收拾殘局。
賈玖有那么蠢么?
為了賈元春把自己賠上?
之前是賈政王夫人夫婦沒地方住,等那省親別墅蓋好了,就是要挾皇帝,他也要把賈政一家子塞到那座富麗堂皇的省親別墅里面去。
這個念頭,他可是在心里盤桓了很久了。
賈玖跟賈元春徹底翻臉一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皇宮,甚至于,連身在勤政殿的皇帝都知道了。
皇帝早就吩咐過,事關賈郡君的事兒,無論巨細,立刻回報。所以,下面的人就把事情跟王繼恩說了,王繼恩抽了個機會,跟皇帝報告了。
皇帝正在翻看長樂公主拿過來的、代表榮國府豢養私兵的重要證據的文件,聽到王繼恩開了個頭之后,也只是挑了挑眉:“哦?賈妃去弘徽殿找賈郡君的麻煩了?”
“是的,陛下。”
“哦。賈郡君有沒有讓他進門?”
“回陛下,沒有。”
皇帝道:“說得也是。那丫頭的脾氣可不是蓋的。我看賈妃一定是被他氣跑了。”
“陛下圣明。”
皇帝想了想,道:“讓人轉告皇后,就說,長樂難得有個朋友,就不要讓宮里的妃子們去打擾長樂他們了。另外,關于弘徽殿那邊的記錄,可有新的了?”
王繼恩連忙道:“稟陛下,昨日長樂公主回到北宮之后,并沒有直接回清涼殿,而是先去了弘徽殿。這是公主殿下跟賈郡君的談話記錄。”
說著,王繼恩雙手奉上手里的文件。
皇帝抓過來,展開一瞧,心中卻是咯噔一聲。
皇帝對鹽肥什么的并沒有信心。在他看來,東西是道門的,道門有的是能人。如果道門能夠把鹽肥的本錢降下來,只怕早就這樣做了,哪里還需要等到今天,由賈玖來領這個頭?
比起那個鹽肥,皇帝更看重那個鎧甲工藝。
皇帝頭也沒抬,道:“立刻通知長樂,不,還是通知密衛,讓他們把賈郡君收著的羊皮紙弄到手。就是那西洋畫后面的那些。”
王繼恩連忙應了。
皇帝想了想,還是道:“算了,還是想辦法通知長樂,讓他裝作有興趣的模樣,想辦法弄到賈郡君說的那些猜測。如果可以,讓長樂跟那丫頭一起弄,就說,朕允許了。”
王繼恩連忙應了,又問:“陛下,事關重大,是不是請長樂公主過來一趟?”
皇帝抬起頭,看了王繼恩一樣,道:“也好。通知下去,讓他明日過來陪朕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