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提到了賈寶玉的功課一事,賈母也沒了心情聽這些小輩們討論挑選住處的事兒了,只是略略問了問就讓小輩們走了,臨走的時候,還吩咐賈寶玉要記得賈玖的話,每天抽出一點時間來抄寫一篇功課。()
等出了賈母的正房,史湘云就忍不住對賈玖發作了:“二姐姐,你也真是的,怎么在這樣的日子里提起這事兒。真是掃興!”
賈玖斜了他一眼,道:“難道我就應該什么都不說,等寶玉惹怒了二叔,被二叔打了,然后在一旁掉眼淚?與其等日后掉眼淚,我還不如現在就督促他,也讓他少挨一頓打。”
史湘云道:“功課的事兒還不簡單?我們姐妹幾個幫他抄寫些個也就是了。”
賈玖答道:“那么,若是二叔抽查了呢?你能保證他全部都答得上來?”
史湘云一滯。
賈玖盯著站在臺階下卻不時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望向這邊的賈寶玉道:“寶玉,如果是以前的功課,你的確可以讓姐妹們幫你補上。但是事先說明,我討厭這種弄虛作假,也沒有這個時間幫你弄這些東西。我只問你一句,你真的要老太太每次都為你擔心么?還是說,你希望看到二叔發現你弄虛作假之后失望的臉?”
賈寶玉低著頭,不敢開口。
賈玖也不指望他開口,徑直帶著賈倩賈清和邢岫煙從他的身邊走過,去大門口坐車了。他們還要去邢夫人的屋子那邊。
等賈玖四人離開了,才聽史湘云道:“二姐姐也真是的,也不幫愛哥哥一把。”
薛寶釵心中一跳,又看了史湘云一眼。
史湘云在叫賈寶玉的時候。總是叫愛哥哥,可是叫賈玖的時候,卻永遠是二姐姐。說他饒舌、分不清二和愛,可是他從來沒有錯叫過賈玖;說他不饒舌,可是他每次叫賈寶玉的時候,幾乎回回都叫錯。
多年以前,薛寶釵就有注意。但是沒有今天給他感覺如此明確、如此震撼。
探春看了一眼史湘云。又看了看薛寶釵,立刻決定了自己應該站在哪一邊。
他道:“云妹妹,二姐姐說的不錯。功課這種事情。我們的確可以幫忙抄一些,應付老爺的檢查。可若是老爺突然抽查,二哥哥答不上來,那老爺就不止生氣了。”
探春轉過身。對賈寶玉道:“二哥哥,橫豎我們馬上就要搬到園子里去了。二姐姐也說了,監照的事兒要夏天才能辦。不如,二哥哥今天就開始,從最簡單的開始抄寫。能抄寫多少就多少,只要能記住就是好的。至于別的,若是老爺問起來。二哥哥大可以說過年玩得太開心,有些東西記不清了。別的。我們幾個在忙兩天,幫忙抄寫些個。老爺看到二哥哥手里有功課,又見二哥哥不是一問三不知,也許就不會那么生氣了。”
賈寶玉平生最是討厭讀書,聽見賈玖那么說,已經是垂頭喪氣了,如今聽探春也這么說,越發不自在。
史湘云看到賈寶玉的模樣,立刻道:“三姐姐,你說什么呢?!愛哥哥可是你哥哥,而不是你弟弟。”
探春聞言,漲紅了臉。
薛寶釵連忙打圓場:“云妹妹,三妹妹說得極是。這會兒最重要的不是別的,是如何應付可能來臨的檢查。你方才沒有聽到么?今年朝廷開恩科。就是沒有這監照的事兒,老爺若是看到那新科狀元游街,哪里會沒有感觸的?”又對賈寶玉道:“寶兄弟,你放心,即便是搬進了園子,可是園子外面還有好些事情需要人打理呢。那個時候,老爺未必有空。乘著這段時間,你不妨多背兩頁書。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探春也道:“二哥哥,你若是覺得一個人讀書沒有意思,那么,回頭我們一起去找你也是一樣的。大家一起抄書,一起聽寶姐姐講書,也是個意思。”
探春很不想捧薛寶釵,但是為了自己的未來,他不得不選擇低頭。
不過,與其是為了別的事兒向薛寶釵低頭,這種為了自己的親哥哥賈寶玉而低頭,無論是說出去開始傳揚開來,對他來說,損失是最小的,說不定還會變相地討好了王夫人。
這個算盤,探春打得可細致了。
薛寶琴也說他愿意跟大家一起讀書。
賈寶玉本來極討厭讀書,可是當不得諸姐妹中眼色最好的薛寶釵薛寶琴姐妹都這樣說了,他也只能點了頭。
諸人都知道,賈寶玉這種人要趁熱打鐵。所以,除了李紈和李氏姐妹,其余的幾個人約定好了,一會兒在賈寶玉的院子里見面,方才散了。
史湘云跟探春住在后花園里,因為探春不幫他說話,這一路上,史湘云都沒有跟探春說話。走到后花園門口,就看見一輛朱輪寶蓋車停在門口,圍著車子站著一溜兒的丫頭婆子,正扶著丫頭的手下車的人不是惜春又是哪個?
探春十分驚訝,連忙趕上前,道:“四妹妹,你怎么這會兒回來了?怎么不先去給老太太請安?”
惜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落后了幾步的史湘云,道:“嗯,我回來了。”臉上卻不見喜色,也沒說給賈母請安的事兒。
倒是史湘云,看到入畫帶著一溜兒的丫頭婆子,那些婆子倆倆抬著一只只箱子,正排著隊往后花園里搬,不免訝道:“四妹妹,你這是怎么了?怎么這么多東西?”
惜春看了他一眼,道:“兩位姐姐應該聽說了吧?我不會去園子的事兒。”
史湘云連忙道:“是啊,好可惜哦。園子里面的景致那么好,上次我都沒來得及好好看。……”
惜春打斷了史湘云的話,道:“父親答應我,親自教我畫畫了。”
探春的反應快,立刻道:“敬大老爺要回來了?”
探春不過是一個庶女。竟然直呼賈敬的名字,連一聲大伯爺都不肯叫一聲,自然讓惜春生氣。
惜春的聲音更冷了:“我原不是這府里的。不過是因為母親早喪,父親不愿意續娶,這才把我交給老太太的。說句實在話,老太太的年紀大了,父親也不指望老太太能夠指點我們什么。不過是看在二姐姐身邊的姑姑們都是宮里出來的。希望他們能夠指點我一二罷了。”說著,又示意自己身邊的幾個新來的嬤嬤,道:“這是蓉兒媳婦新給我找的嬤嬤。也是宮里出來的。如今我也大了,可不能跟以前那樣混玩了。”
孤獨的小孩子容易養出怪癖。惜春的年紀小,本來就跟幾個姐姐有些玩不到一塊兒去,加上他的身份也金貴。就連年紀跟他比較接近的探春也避著他走。如果依舊是王夫人當家的榮國府,如果依舊是那些什么都敢亂說的奴才。也許惜春就跟原著里一樣了。
可是賈玖來了,事情就變了。
王夫人不當家了,家里的奴才們也被收拾了好幾回,自然也沒有人敢在背地里說惜春生而喪母、克母、不吉利什么的。相反。賈玖為了不委屈這個小妹妹,只要得了什么好東西,必會分些給惜春。換而言之。賈玖只要給浣紗館送東西,一定會給惜春送些什么東西;若是賈玖給惜春送了東西。卻不一定會給浣紗館送東西。而且,送的都是十分貼心的,不是小女孩喜歡的玩具,就是惜春用得上的東西。
因為賈玖的這種態度,惜春即便沒有住在賈玖的院子里,也不曾受過什么委屈,再加上寧國府秦可卿當家,秦可卿又是個細致的人,惜春就更加不可能受委屈了。
惜春既然是賈家出身最高的女孩子,自然是有幾分傲氣的。之前在賈母院子里的時候,曾經受過探春和史湘云的氣,也受過探春和史湘云的冷落,所以,他對探春和史湘云兩個態度平平,甚至有些冷。至于賈玖,在惜春看來,之前不過是這個姐姐無力幫助自己,后來這個姐姐有余力了,就沒有忘記過自己。所以,惜春對賈玖的評價還算可以。
當然,在探春和史湘云看來,這個四妹妹就是怪。
探春看見惜春身后的幾個新面孔,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兒。反而是史湘云,聽惜春這么說,立刻道:“那四妹妹是不肯幫忙了?”
惜春皺起了眉頭,道:“什么忙?”
史湘云連忙說了。
惜春道:“書是為自己讀的。”
卻不肯再多說,直接抬腳走人。
史湘云差點沒有反應過來,指著惜春遠去的背影,道:“三姐姐,你看四妹妹!”
探春望著在丫頭嬤嬤的伺候下漸漸走遠的惜春,幽幽地道:“四妹妹到底是宗族嫡支。”
“什么?”
史湘云瞪大了眼睛,探春卻沒了說話的力氣,也走了。
史湘云口瞪目呆地看著探春進了后花園,這才反應過來,跺了跺腳,跟了上去。
探春回到自己的院子,渾身無力,卻看見晴雯帶著兩個小丫頭,兩個小丫頭的手里各自捧著一只小匣子。
晴雯看見探春就立刻給探春行禮:“婢子見過三姑娘。”
探春道:“原來是晴雯。二姐姐讓你過來可是有什么事兒么?”
晴雯答道:“回三姑娘的話,我們姑娘說了,寶二爺的事兒,別人可以推脫,姑娘卻是推脫不得的。只是姑娘才搬進后花園不久,想來很多東西都不周全。這兩只匣子里面是府里舊年給姑娘小爺們采買的紙,都放置了三四年了。我們姑娘說,姑娘這次說不得用得上,讓婢子們給姑娘送來。”
何止是用得上,根本就是雪中送炭。有了這些紙,探春再好好模仿賈寶玉的筆跡,不用十分相像,只要七八分就可以混過去了。
探春連忙道:“二姐姐費心了。”又道:“這些東西,難道是二姐姐讓人去庫房里面找出來的?”
晴雯答道:“回姑娘的話,不是。這些原來是我們姑娘的份例。我們姑娘經常要抄書,府里預備的紙經常不夠。后來道門就在我們姑娘的份例上多添了一筆。只是府里預備的紙跟道門送來的紙不一樣,我們姑娘為了讓抄寫的書看上去更整齊一些,就全用了道門送來的紙,就是后來派人去采買,也是去道門的鋪子采買。,自然,府里準備的份例就只能放著了。我們姑娘說,既然姑娘要幫寶二爺補足以前的功課,用這些紙張應該更容易讓人信服一些。”
探春聽了,不免嘆服賈玖的細致。
賈赦處置了家里的奴才之后,很多采買上人也被撤換過了,自然,這采買來的東西也跟以前有了許多的不同。而賈母的院子里用的還是老規矩,自然,這用的東西也還是以前的那些。不說別的,就說這紙筆,就跟以前大不相同。
而且,新采買來的紙跟三四年前的紙相比,也是不同的。放置了三四年的紙,即便中間依舊雪白,這四周還是會隱隱發黃。如果用新紙為賈寶玉補功課,只怕一眼就會被人戳穿。而用了這些紙張,蒙混過關的可能性只怕更高一點。
探春聽了,也不推辭,連忙讓侍書接了過來。
“還是二姐姐細心,如此,還請你代我向二姐姐道謝。”
晴雯道了個萬福,應了,也不久留,很快就離開了。
探春也是個有心計的。他留下了其中的一匣,自己帶著另外一匣去了賈寶玉的院子。
薛寶釵也是個心細的,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探春手里的匣子,連忙問緣故。
探春便說了。
史湘云撅了撅嘴巴,本來還想說什么,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我記得那年大老爺發賣了好些奴才,這府里的采買也都換了人,說起來,也有八年了。老爺又是個好讀書的,可不會注意不到這紙張的不同。”
探春一愣。
薛寶釵卻道:“這倒無妨。筆墨紙硯這種東西,不止我們要用,外面的老爺也要用。采買上的人敢在別的地方動手腳、以次充好,卻不一定敢在這上面虧待了寶玉。換而言之,就是大老爺換了采買上的人,也不過是讓二妹妹也能夠用得上好紙好筆而已。至于二妹妹抄書一事,二妹妹自己也說了,先是因為道門送來的紙筆很多,然后是二妹妹自己挑剔,這才省下了這些東西。而且,這紙張的好歹,老爺就是看出了,也不會多什么,只會當買辦上的人看碟子下菜,欺負我們罷了。可若是這紙張的年份不對,那才是大事。”
說著,又頓了頓,道:“也是我疏忽,沒有留心。我回家讓人去鋪子上找找。就這么一匣子,恐怕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