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第六十三節無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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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第六十三節無靠
聽說邢岫煙定了親,史湘云不免有些愣愣的,坐在那里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史湘云幽幽地道:“邢姐姐也定親了啊。”
翠縷低著頭,不敢開口,反而是史湘云,悶悶地在屋里坐了一會兒,覺得沒勁,披上了披風去了前面。如今,賈母因為半身不遂,終日都躺在屋里,等閑不會出,哪怕賈玖堅持曬太陽對賈母的身子有好處,賈母也不曾點過頭。
因為年邁,所以不喜歡別人看到自己的年老體衰。
因此殘缺,所以不喜歡別人看到自己的缺陷。
賈母就陷入了這個怪圈。
從前便是如此。
明明自己的年紀不小了,很難睡個安穩覺,可賈母就是不喜歡早早入睡,尤其是在大觀園作客的時候,經常跟小輩們鬧到半夜。仿佛那樣就能夠證明他依舊年富力強、精力充沛一般。
現在也是。
哪怕身上的肌肉已經開始萎縮,賈母就是不愿意讓賈玖給他按摩,甚至拒絕了專門訓練出來的、會按摩的丫頭婆子。每當小輩們來的時候,賈母都會在丫頭們的服侍下端端正正地坐著,就好像他不曾中風、他的身體也沒有出事兒一樣。
甚至別人的態度殷勤一點,賈母都會生氣,認為自己被小瞧了。
打賈母中風以來,出了史湘云和鴛鴦,幾乎每一個人都被賈母噴過了,賈玖更是一次又一次地被賈母攆走。當然,賈玖即便被賈母攆回去,也不過是回去換身衣裳,回頭再過來。賈母生氣也好、發怒也罷,賈玖都當過往云煙,一轉頭就拋之腦后了。
史湘云來到賈母跟前的時候,就看見賈母闔著眼,靠在那里閉目養神,看見他來了。立刻坐直了身子,拉著史湘云坐下,道:“你看你二姐姐,越發管得寬了。他嫂子有了身子。他就將我屋子里的事情都接了過去,從衣裳飲食,再到我何時休息,他都管,就差點把我當成奶娃娃從頭管到腳了。”
史湘云強笑道:“老太太。這也是二姐姐的孝心。”
賈母點頭道:“我當然知道他是個孝順的,可是他管得也太寬了。竟然連我每日的吃食都要管著,我現在每天嘴里都干巴巴的,一點味道都沒有!”
賈母正抱怨著,忽然聞到一股極好聞的味道,連忙拉著史湘云的手道:“云丫頭,你聞到了沒有?”
史湘云點了點頭,道:“老太太,是莼鱸呢。鱸魚也就罷了,可新鮮的莼菜在京里卻是極難得的呢。”
賈母道:“可不是。我也就跟你。不,跟四丫頭那般年紀的時候,在里吃過。后來來了京里,就再也沒有吃到正宗的莼鱸了。一來是好廚子難得,二來,則是京里找不到那么鮮嫩的莼菜。”
正說著,賈玖帶著一串兒的丫頭婆子進來了。那些個婆子的手里還拎著一個個的食盒。
賈家過來先給賈母見禮,然后方道:“老太太,這是道門送來的新鮮鱸魚,還有莼菜。今日剛剛送到。我親自在廚下盯著,看著他們收拾好了,這才呈了上來。老太太不是說吃什么都沒有味兒嗎?這個可一定要嘗一嘗,看看家里的廚子做得地道不地道。”
史湘云道:“二姐姐。不是說,京里找不到那么鮮嫩的莼菜么?這莼菜是怎么來的?”
賈玖答道:“其實道門中有專門訓練靈鶴,用來傳遞消息,當然,用靈鶴做點子別的事情也是有的。往年我的身份不夠,有些東西我也夠不著。這莼菜的份例。也是頭一回。這不,今天剛送來,我就讓廚房里面做上了。老太太,您看看,可喜不喜歡?”
賈母聽了,頓時覺得沒了吃飯的心情。
倒是史湘云,好奇地問道:“難不成,二姐姐已經通過了考核。”
賈玖答道:“哪里有這么簡單。這考核一共有七關呢。我不過是通過了第一關罷了。也只有全部通過,我才能正式成為金衣道子,不然,也只是一個候補而已。”
史湘云道:“二姐姐這么厲害,將來一定能過的。”
賈玖答道:“很難說。以銀衣道子為例,銀衣道子候補上的人可不少,在這考核上卡了一二十年的也不是一個兩個,可見這里面的難度。雖然如今玉清山上沒有金衣道子,不等于說道門就會放寬了條件。可以說,這次的考核,在玉清山上是萬眾矚目呢。”
史湘云道:“那二姐姐還會在家里留多久?二姐姐的將來又會是怎樣的呢?”
賈玖答道:“若是我通過了考核,無論我最后出家與否,我都可以在現有的銀衣道子中選一位,或者是同修,或者是道侶。若是我沒能通過考核,就只能繼續考,就是選擇同修,也只能在銀衣道子候補中選擇。當然,若是得到某位銀衣道子的青眼,那也是可以跟對方同修的。區別也不過是地位和平等而已。”
史湘云忽然道:“我記得,道門中有很多大戶人家的子弟呢。”
賈玖點了點頭,道:“是啊。雖然說,人家并不是勛爵貴胄之家,也許家族里面做官的子弟并不是很多,可是,他們這樣的人家在這世間的影響力卻是肯定的。”
史湘云道:“怎么會?”
“不是每一個官員都是好官,不是清官都能夠把當地治理得很好。因為這些大家族的存在,那些官員們才不敢盤剝治下的百姓。很多時候,吏治會腐敗,就是因為缺少了制約。這些大家族制約著官員,同時,他們本身也被制約著。”
“誰?誰能制約他們?”
“他們的族人,還有他們自己。良心、道德、修養。這些經過千百年累積起來的東西,約束著他們,也維持著這個世間的秩序。”
所以說,破壞是容易的。
只要幾句話,就可以讓一個人產生逆反的情緒,對現有的某件事某條規則說不。可是,否認掉這條規則之后,在此遇到同樣的問題之后,又要用哪條規則呢?要知道。許多規則都是經過歲月的考驗,才得到人們的認可的。而這每一道認可,誰說背后不是一道道的血和淚?
賈玖不會輕易否定一條規則,因為在否認的規則的同時。也在否認規則背后的鮮血甚至是生命。
賈玖的話,史湘云聽得似懂非懂。
他從來就不是那種會在這些事情上花費精力的人。或者說,這種問題對于他這樣的十來歲的女孩子來說,未免太深奧了點。
史湘云道:“二姐姐,你說的。我不大明白。不過,這莼鱸倒是好東西。是只有老太太這里有呢,還是各房都得了?”
賈玖笑著點了點頭,道:“怎么可能。我總共就得了三尾新鮮的鱸魚,莼菜也就那么一小缸,也就剛剛夠三份的。老太太這里一份,父親那里一份,剩下的,就給了嫂子。人都說,孕婦的嘴巴最為刁鉆。以前我只是聽說過,如今可算是見識到了。可憐嫂子,吐得那么厲害,還拼命地往下塞,回頭又吐。看著他的模樣就覺得受罪。”
按照規矩,父親在世,母親先一步去世,那么母孝只要守一年;反之,若是母親走在父親后面,那么母孝就要守三年。
若是這會兒賈母去世了。作為兒子,賈赦就要守三年的母孝。可現在是邢夫人去世了,賈赦卻還健在,那么。賈璉和賈玖賈琮幾個,都只要守一年的母孝就可以了。若是賈玖有心,多穿兩年素服也就是了,沒有必要披麻戴孝的折騰上三年。
至于賈璉和商氏這對年輕夫婦就更加不用了。即便賈璉和商氏有心,賈母也好,賈赦也罷。都不會愿意看到他們守三年的。畢竟賈璉和商氏結婚的時候,兩個人的年紀也不小了,賈母和賈赦的年紀也大了,身體又不是很好。若是邢夫人過世,他們夫婦都要守三年的話,又哪里來的時間生孩子呢?
賈赦迫切地想抱兒子呢。
更不要說賈母。
以前還有個在。雖然很少在賈母跟前露面,可有什么好吃的,賈母記得賈寶玉和林黛玉,就會想起賈蘭,就會讓人給賈蘭送去。現在,賈蘭跟著李紈去了南面,賈母每每想起賈蘭就心情低落,對商氏的肚子也就越發重視。
賈母道:“還說你嫂子,你父親在我肚子里的時候,不一樣折騰?那個時候我才可憐呢。吐得人都瘦了一圈,就看見一個肚子!可越是這樣,越是要吃東西,不然,對孩子不好,大人也會虧損了身子。”
賈玖連忙道:“老太太生父親的時候很艱難么?”
賈母道:“可不是,無論是老二還是敏丫頭,他們都沒有你爹那么能折騰。懷著你父親的那段日子,我幾乎連屋子都出不了。”
賈母沒有說的是,也就是那個時候賈代善納了第一個妾,原先也是在高祖皇帝身邊伺候過的。那個妾的娘家在內府,也就是宣徽府里有很大的勢力,給賈母和史家添了不少麻煩,也讓賈母在背地里吃了不少虧,甚至一點一點地讓賈代善跟賈母離了心。
這也是為什么賈母這么討厭賈赦的起因。
因為那個時候,賈母奈何不了那個女人,而丈夫被那個女人搶走了不說,連婆婆顧氏夫人也不許賈母對那個女人動手。賈母沒有辦法發泄,這才遷怒自己的兒子賈赦,認為就是因為懷上了賈赦,才招來那個女人。
宅斗的本事,賈母還是從這個女人身上學到的。如果那個女人不是死于難產的話,賈母只怕也不會有生下賈政和賈敏的機會。
因為這個女人,賈母遷怒長子一輩子,就連賈母都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對的。可賈母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哪怕是現在想起來,賈母也是滿腹的辛酸,外加各種怒火。
當然,也少不了的各種遷怒。
賈母拍著賈玖的手,道:“這孕婦啊,養胎的時候心情最是要緊。這也是為什么你嫂子的好消息傳來的時候,我第一時間就吩咐你父親,不許你父親往你哥哥身邊塞人的原因。”說著,又嘆了口氣,道:“你那個二嬸啊,學人家世家的做派,好的沒有學到,不好的東西倒是學了一扒拉。當初你珠大嫂子進門才多久呀,就壓著你珠大嫂子,往你珠大哥哥屋里塞了好幾個人過去。不但將他自己身邊的兩個丫頭給了你珠大哥哥做姨娘,還將你珠大哥哥原來的兩個大丫頭提了上來,甚至還逼著你珠大嫂子將身邊的陪嫁丫頭開了臉。你珠大嫂子新婚才三個月,屋里嘩啦一下就多了七八個姨娘出來。弄得你珠大哥哥一個月才進幾次你珠大嫂子的屋子?也難怪你珠大嫂子進門兩三年都不見動靜……”
史湘云道:“老太太,您還是嘗嘗這莼菜吧,要冷了呢。”
賈母道:“云丫頭,我還不知道你。你八成是覺得這話不是你這樣的姑娘家應該聽的。可是你都多大了?你也十七歲了,以后你也是要成家的,有些事兒你也應該有個數兒,莫要學那種賢良人,苦了自己還落不到好兒。”
史湘云漲紅了臉,低著頭,就那么坐著。
也就在那個時候,外面一陣騷動,就連賈母都忍不住抬起了頭:“發生什么事兒了?”
鴛鴦連忙出去了,可不想,鴛鴦出去了好一會兒,回來之后,卻是什么都不敢說,只說無事,是下面的小丫頭大驚小怪,被訓斥了一頓,這會兒已經沒事兒了。
賈母皺了皺眉頭,歪著頭,看著鴛鴦道:“鴛鴦,你幾歲上來伺候我的?”
鴛鴦跪在地上答道:“回老太太,我是八歲進來伺候老太太的,打小丫頭做起,如今已經十五年了。”
賈母道:“是啊,你是我看著長大的,若是真的沒有事情,你不會是這個樣子。你會如此模樣,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了。說罷,我要聽實話。”
鴛鴦遲疑了好一會兒,這才咬牙道:“回老太太的話,是,是史家出事兒了。兩位侯爺并家眷,被押解進京了。”
賈母一聽,往后一昂,當場昏了過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