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天下為棋

第十六章第五十八節 不甘

賈玖跟蘭陵長公主、嘉善長公主、長樂公主以及林黛玉在后面風花雪月詩酒茶,前面的太上皇和皇帝卻已經知道了他們談話的內容。

作為君王,太上皇和皇帝如何不知道銅的重要性?

別說是皇帝,就連太上皇都想丟下獵場上的事情去找國師說話了。可問題就在于,這次的秋獵,名義上是宮廷例行活動,實際上卻是太上皇為了慶祝自己身體康復而舉辦的。別人能夠走開,太上皇自己肯定是走不開的。

太上皇一方面在心底慶幸這一次國師沒有跟來,另外一方面則牢牢地絆住了皇帝,不許皇帝進京。

皇帝心焦無比,不得不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去了玉清山。

道門對此早有準備。

且不說那巨大的船只和船隊,就說那些糧食的事情,是不可能瞞過皇帝的,更不要說,道門曾經拿出了那么多糧食用來賑濟災民,而另外一方面,那些銅礦石也要處理掉。用來制造銅器的確是一個辦法,可對于道門來說,重要的是國家的穩定。按照目前的情況,如果朝廷缺銅的狀態持續下去,那么朝廷就會一直沒有足夠的銅來制造銅板,哪怕是朝廷為了緩和經濟壓力而采取讓銅板升值的辦法,規定一兩白銀只能兌換八百文,或者是更少的銅板,依舊不能改變全國經濟惡化的趨勢。

而改變這個經濟趨勢的最簡單的辦法,也就是保持貨幣系統的穩定,也就是說,那些銅礦,用來制造銅板。才是最好的。而制造銅板,那是朝廷的權力,也是朝廷的工作,道門可不會知法犯法,哪怕有足夠的利潤,道門也不想這么做。

道門早就準備好跟朝廷談判了,而且對象也十分明確。不是太上皇。而是當今皇帝。只是,太上皇和當今皇帝之間的矛盾,也必須協調好。因為。哪怕太上皇已經年邁,如果他執意要做些什么,也是有這個能力給朝廷,給整個國家帶來麻煩的。

太上皇和皇帝的使者先后到了玉清山。分別見了道魁和國師,這才在玉清山山腳碰頭。一起回去見太上皇和當今皇帝。

太上皇聽說皇帝也派人去了玉清山,而且還離開的時候,兩位使者還在山腳碰了頭,不免失笑:“到底是活了幾百年的老狐貍。竟然是一點兒都不吃虧。”

北靜王,不,應該說前北靜王。現靖北伯道:“陛下,您不生氣嗎?”

太上皇道:“道門的那些人。朕早就知道了。”

“陛下?”

太上皇嘆息一聲道:“以前,朕在位的時候,也曾經為這些家伙的不聽話而著惱過。這些家伙,根本就是聽調不聽宣。若是朕的命令對國家、對百姓有利,他們還會動一動,可若是朕的命令不那么地道,他們一準當做沒有這么一回事情。當初,為了這些家伙,朕在私底下不知道如何生氣。可到了如今,見過了那么多人,又經歷過了那么多事兒,反而覺得那幾個老狐貍相處起來比較愉快。”

“陛下。”

靖北伯愣住了,他沒有想到太上皇竟然會這么說。

太上皇笑道:“怎么?很驚訝?”

靖北伯干巴巴地道:“是。”

在太上皇面前,不要說年紀尚輕的靖北伯,就是四王八公的其余幾家,從來都是老老實實的。開國元勛可不止四王八公這十二家,可四王八公能夠延續先祖的輝煌,卻是因為太上皇,因此,在受到各種打擊和削弱之后,四王八公又回到了太上皇的跟前,希望借助太上皇的余蔭保住自家的榮華富貴。

哪怕是之前風花雪月對軍權輕易放手的靖北伯,到了今天,也不得不放棄他過去悠閑的生活方式,選擇各種花式討好太上皇了。

至于皇帝那邊,靖北伯已經不抱任何希望,認為他還能夠討皇帝的歡心了。

靖北伯的心思,太上皇一清二楚,只是太上皇卻一點都不在乎,反而道:“朕在位的時候,不止惱怒道門勢大不聽話,也惱怒那些世家,仗著自家沒有一千年也有八百年的輝煌,仗著他們在異族鐵蹄下用人命堆出來的榮耀,對朝廷的許多事情都看不過眼,對朕的命令也只聽一部分。那個時候,朕是惱怒的,認為朕的威嚴受到了威脅。可到今日,朕也不得不承認,朕是個凡人,朕不會永遠都不犯錯,就是因為這些世家和道門的存在,才使得朕的錯誤被壓縮在一定的范圍之內,沒有危害到整個朝廷的運轉。”

靖北伯有些糊涂了。

朝廷對道門和世家的忌憚由來已久,不止太上皇,上至太祖皇帝,下至當今,哪一位君王在位的時候不對道門和世家忌憚萬分的?

道門打著清修之人、方外之人的名義,看似對榮華富貴一點都不在乎,可實際上,就跟這一次的大旱一樣,遇到事情的時候,道門的反應總是比朝廷快一步,就連百姓也都向著道門,讓朝廷根本就不可能公開對道門如何。

還有世家。

靖北伯是向往世家的,不然,他也不會學著世家的樣子,擺出禮賢下士的模樣來。可靖北伯自己也知道,自己也不過是學了個樣子而已,連畫虎不成反類犬都做不到。靖北伯很確定,自己的禮賢下士,對象是那些不得意的士子,這些人,大多出身不好,身上背負著整個家族的期望,所以,這些人上位之后,他們需要改變整個家族的命運,而改變命運最需要的東西,就是錢!

就連靖北伯自己也很清楚,憑著大齊的俸祿,官員們想要養活自己這個小家都十分困難,更不要說承擔起改變整個家族的命運了。因此,被他舉薦出去的那些官員,到最后都會成為貪官,區別也只是貪多貪少而已。

可世家和道門中人卻不是如此。

就連靖北伯也十分清楚。世家和道門中人對貪污之事可謂是深惡痛絕,認為天底下沒有比這個對國家、對百姓的傷害更大了。可就連靖北伯自己也知道,就連他自己也十分欣賞世家和道門出來的官員。

靖北伯道:“陛下,您……您怎么突然……”

“很驚訝?”太上皇笑道,“這也是朕為什么會在這么多的兒子里面選擇了當今做皇帝。因為朕那么多兒子,一個個都勾心斗角,扶持手下。縱容著那些人行賄受賄。要知道。那些官員們以權謀私,其實就是在挖皇家的墻角。也只有皇帝,從小就跟那些官員們保持距離。反而跟道門中人交好,受道門中人的影響頗深。也只有世家和道門中人在那里呆著,下面的人才不敢做得太過分。”

靖北伯脫口而出:“可是,那也是因為世家和道門出來的官員不需要養家糊口。”

太上皇聽了。笑了:“沒錯,世家和道門出來的官員的確不需要養家糊口。因為在他們出仕之初。他們的家人就已經擁有了極好的生活。可是,朝廷的官職就是給那些人養家糊口,就是給那些人貪污受賄、**歌姬的嗎?”太上皇冷冷地道:“世家子弟**歌姬,用的是他們自己的錢財。可是那些個官吏,他們**歌姬,用的卻是朝廷的錢財!”

靖北伯剛想張口。就被太上皇給攔住了:“朕知道你要說什么。你別忘記了,世家子弟比那些人要硬派多了。喜歡風花雪月的世家子弟不會進入朝堂,他們**歌姬會用自己的財產,他們風花雪月用的也是自己的錢財。反而是那些家伙,包括你,用都是朝廷的錢財。水溶,別以為朕不知道。你的俸祿一樣不多,皇莊也就那么幾個,單憑你府里的那點子進項,別說是養那么多的清客門客了,就是你那群愛妾都養不起!”

水溶一聽,立刻就跪下了。

太上皇卻不理會他。

他已經老了,按理說,應該是享受的時候了。就連朝廷也有明確的規定,說八十歲以上的老人可以百無禁忌。

可太上皇畢竟是太上皇。他很清楚,他不是這些可以百無禁忌的人中的一個。如果他不是太上皇,如果他僅僅是百姓人家中的一個,哪怕他只是出自官員之家,太上皇也可以放縱自己的性子。

可問題是,他不是。

太上皇知道,處于自己的位置,哪怕是上了九十歲過了一百歲,也不是有這個資格百無禁忌的。更加可悲的是,在這個位置上呆久了,也戴慣了面具,更習慣于壓抑自己,太上皇已經忘記了,最初的自己是什么樣子,更不知道自己心底真正的心愿是什么。

太上皇在心內對自己道:“管他呢。若是朕不在這個位置上,若是朕不曾登上這個位置,朕那才叫煩呢!好歹,朕曾經是至尊,見過別人從來沒有見過的風景。”

太上皇的使者跟自己的使者在玉清山山腳碰頭的事兒,當今皇帝也知道了。

皇帝當時就愣了。他一面叫人去打探太上皇的反應,一面坐在窗下發呆。

有很多事情,他需要想一想。

等知道了太上皇跟靖北伯的想法之后,皇帝當時就愣住了:“父皇選中朕,不是因為朕不爭,而是因為朕一直跟道門交好?”

皇帝也傻了。

下面跪著的密探不敢開口。

皇帝也沒有開口,更沒有讓密探起來,而是過了好一會兒,才聽皇帝低聲道:“道門就真的這么厲害,連父皇都……”

皇帝的話,密探聽到了,可是這個人就好像黑暗中的一道幽靈,始終低著頭,沒有說話,就好像他什么都沒有聽見一樣。

皇帝揮揮手,讓這個探子退下,這才端起了茗碗,發了好一會兒愣,這才道:“王繼恩哪,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大內總管王繼恩恭敬地道:“陛下,老奴十一歲的時候就伺候陛下,如今算算已經五十個年頭了。”

“五十年啊。朕也老了。”

皇帝感慨著道:“朕年幼的時候,幾位皇兄斗得厲害,如果不是你機敏,朕就跟十九弟二十一弟一樣,成為幾位皇兄爭權的犧牲品,不是被燒死,就是被毒死了。”

王繼恩道:“萬歲,這本是老奴該做的。”

皇帝又愣了一會兒,方道:“你說,父皇為何突然發作靖北伯,又為何這樣推崇道門和世家?”

王繼恩道:“陛下,這個,老奴也只知道一點點。那些世家是極為高傲的,哪怕是一國之母的位置,他們也不屑一顧。因此,后宮之中,除了元皇后,歷來極少會出現世家女。就是有一兩個打著世家的名頭的,大家也都知道,那不過是同姓之人,不算正經的世家子弟。此其一,其二便是,當初,諸王之亂,在背后推動的,也不是世家,而是那些冒充世家的新興官宦家族。”

王繼恩很明白,真正的世家,人家都是從異族的鐵蹄之下堅持下來的,也比這個世界上的其他都清楚秩序的重要性。相反,那些新興家族,或者是那些暴發戶家族,才會對權勢和財富那么貪婪。

皇帝道:“是啊。你說,那些玩意兒怎么就眼皮子那么淺呢?”

王繼恩微微躬了躬身,沒有說話。

皇帝也沒有繼續往下問,而是道:“賈家都是些什么玩意兒,朕也很清楚。朕好奇的是,賈家那丫頭為什么會那么快被世家和道門接受。他們家可都是些貪財又自私的玩意兒呢。”

王繼恩道:“也許,就是因為賈縣主的性子和為人跟道門中人相近罷。輕錢帛、輕權利,重百姓民生。”

“是啊。”皇帝道,“之前的那些莊子,長樂要,他就給了。鹽肥方子,他也沒有留在自己手里,甚至因為他們賈家人無法發揮出鹽肥的能量,說送出去就送出去了。可笑朕那個時候還以為他有別的心思,因此起了提防,卻不想竟然硬生生地把這么個人給推開了。”

“萬歲何必如此?”

皇帝道:“朕不甘心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