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挽天傾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以剿寇多少為賞,而以戡亂治平為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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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國府

花廳之中,賈珩與范儀以及從國子監辭了教職,現為賈家族學教授的宋源,正在接待著從長公主府而來的憐雪一行。

商議之事,自是籌建商號。

最后定名為惠亨商號,除賈珩出銀購置了三處營生之外,將三河幫麾下一干營生全部納入進去。

待將諸般細節一一議定下來,已是半晌午。

賈珩溫聲說道:“憐雪姑娘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今兒就先到這里,稍后我還需前往兵部議事。”

因為這幾天關于應對邊事以及籌建安撫司一事,他往兵部跑得勤了一些,倒是和楚黨干將——兵部侍郎施杰以及職方司郎中杭敏,等人熟稔了許多。

憐雪輕笑了下,說道:“賈云麾,我等下還要給公主殿下復命。”

夏侯瑩清聲道:“賈云麾,我去兵部也有些事,可一同前往。”

賈珩點了點頭,道:“那就一同走罷。”

出了寧國府,相繼騎上馬,賈珩問著一旁著飛魚服、英姿颯爽的夏侯瑩,道:“最近不見夏侯姑娘?”

“月前去了一趟金陵,公差。”夏侯瑩容色略有幾分清冷,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賈珩問道:“金陵省,最近可有什么新聞沒有?”

夏侯瑩想了想,轉頭看向賈珩,問道:“新聞的話,也不知怎么算是,秦淮河畔選花魁,算嗎?”

賈珩怔了下,笑道:“當然不算。”

夏侯瑩清聲道:“那沒旁的了。”

賈珩見夏侯瑩并無談興,也不再問,就是策馬去往兵部。

兵部衙門就離著皇城不遠,在承天門左近,賈珩來到兵部時,已然正午時分,和夏侯瑩分頭行動,在一位小吏的引領下,進入司務廳。

剛剛來到廊檐之下,聽到一陣爭吵,從司務廳遙遙傳來。

只見官廳之中,兵部左侍郎施杰端坐在小幾上,正在與一品武官袍服,身形魁梧的武將爭執,兵部右侍郎鄒靖,也在一旁打著圓場。

賈珩目光微動,那屹立當中的武將他倒是認得,理國公柳彪之孫,現襲一等子的柳芳,也任前軍都督府同知。

一等子是正一品,如果按著都督同知的官職,則是從一品,此刻站在堂中和正三品的兵部侍郎施杰相爭。

施杰雖為正三品,卻不落絲毫下風。

這就是王朝中期,文官集團的強悍之處。

只聽柳芳沉聲道:“施大人,河南南陽諸縣匪亂,前軍都督府建議兵部行文,調動忠勇伯牛繼宗至南陽,觀閱、襄贊軍務,進剿匪盜。”

卻是北靜王為牛繼宗想著復出的策略,先去河南督陣或者說是考察軍事,避避風頭,但有微功,就可進奏于上。

“牛繼宗革去本職,閉門思過,是經過廷議,圣上降旨,未有圣上另發特旨詔允,兵部行不了這份文。”施杰面色淡淡說著。

柳芳皺了皺眉,沉聲道:“革去本職,閉門思過,如今已思過一月有余,如今忠勇伯欲為國家作事,都督府調任其入河南觀閱剿寇之事,有何不可?”

施杰道:“那柳大人或是由忠勇伯,可以上疏圣上陳情,只是以其超品之尊,說是襄贊軍務,河南都司那邊兒豈不是將其奉為上官?如是貽誤軍機,下官可擔不了這份責。”

柳芳面色陰沉,說道:“待罪之身的武將,只要不領實責,兵部行文,就可予觀閱、襄贊軍事之責,此事何勞圣上?”

施杰冷笑一聲,說道:“那是四品以下武將,忠勇伯是一等伯,爵位尊榮,無圣上特旨,誰敢令其協理軍務?”

打著襄理軍務之名,想為復出做準備,當他看不出來?

只是圣上年前就要大動京營,剛把這樣一位庸碌無能的勛貴請出軍中,再讓其卷土重來?

柳芳冷冷看向施杰。

施杰根本不理柳芳,端起一旁的茶盅,分明是端茶送客。

柳芳卻不為所動,繼續道:“如今京畿三輔匪寇為患,王爺讓本官和兵部會商,王爺之意,提調果勇營神樞一營,在京畿三輔剿寇。”

賈珩駐足聽著,面色古怪,這是效仿他?

可三輔賊寇肆虐不是一天兩天,早干嘛去了?

卻是果勇營都督同知車錚投效到北靜王府上,想要接任都督,說來也是柳芳等人,從賈珩這邊兒得到的啟發。

打算讓車錚肅清京畿三輔的賊寇,以為晉身之功。

待時廷議,北靜王想要保奏其都督一軍,也有話說。

施杰吹著茶盅的茶沫,頭也不抬,說道:“無內閣簽發,六科副署的旨意,兵部可調不了一兵一卒。”

說著,呷了一口。

他昨天才得了李閣老的叮囑,明日將有圣旨降下,調賈珩節制果勇營諸軍,在三輔剿寇。

這是為明年諸般大政作準備。

柳芳冷聲道:“兵部行文調度千余京營之兵剿寇,由地方諸縣協助,本將記得施大人是有這個職權的。”

天下兵務,不可能事事都要經內閣商議,那樣決策效率也太過低下,如剿撫地方賊寇,調度千把兵卒出城,兵部自是有權決斷,事后向兵部尚書李瓚報備就是。

而柳芳過來交涉,就是打著這份主意。

至于五軍都督府,沒有兵部行文,只有指揮之權,卻是調不了一兵一卒的,這就是文官政治的奧妙。

施杰道:“閣老雖不在衙內,由本官掌著堂印,鑒于往年次次剿匪無功,損兵折將,如這次有了閃失,本官擔不了這個責。”

這是擔著政治風險的事兒。

柳芳兩番所請都不得允,拍案而起,憤然道:“京畿三輔賊寇肆虐,爾等兵部尸位素餐,庸庸碌碌,讓人齒寒。”

施杰也有幾分不悅,冷聲道:“柳同知既如此公忠體國,可向圣上陳疏,有了旨意,別說調一千,就是調一萬,兵部勘合也不會遲延半分。”

鄒靖笑著打了個圓場,道:“柳大人為前軍都督同知,當知無旨意怎敢擅調京卒?這不是為難我等下官嗎?”

兩人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柳芳臉色鐵青,冷哼一聲,拂袖而走。

只是,待出了司務廳,抬頭卻見著一少年,虎目中頓時現出兩道厲芒:

“是你!”

賈珩看了一眼柳芳,面色淡淡道:“柳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柳芳心頭壓抑著怒火正沒處發,見著賈珩“倨傲”無禮,冷笑道:“你是代化伯父之孫,論起來,喚本官一聲世伯也是應當,如今立了一些微末之功,卻是鼻孔朝天,沒大沒小了。”

賈珩暗道一聲晦氣,不冷不硬地冷聲道:“柳大人,此為兵部公衙,不是柳大人倚老賣老,認祖歸宗的地方,若還存著國家武勛的體面,莫要在此處攀纏!”

這時,兵部侍郎施杰和鄒靖二人,都是離座起身,駐足在官廳,看向二人,聽著這話,就是面色古怪。

“你!”柳芳一聽認祖歸宗,如何不知是在罵自己,原本憋著一團火,看著對面的少年夾槍帶棒,只覺一股邪火往腦門兒竄,揮舞起拳頭,就要向賈珩打去。

這也就是勛貴,脾氣火爆,一言不合就敢揍人。

再加上柳芳自持身份為賈珩長輩,真渾不吝打賈珩一頓,他覺得賈珩也只能生受著。

施杰和鄒靖都是面色微變,道:“這是……做什么?!來人,攔住他!”

以往也不是沒有武將因為爭功諉過,在兵部舉拳相向,但嚴厲處置過幾起之后,此類情況已經大大減少。

而柳芳畢竟是國公之后,一等子,在五軍都督府打罵麾下武將,也是打罵慣了的。

然而,賈珩冷哼一聲,側身一閃,一勾腳兒,柳芳自是撲了個空,就是摔了狗吃屎,口中發出悶哼。

賈珩冷睨了一眼柳芳,沖兵部左侍郎施杰拱手,說道:“施大人,可看清了,是這位柳大人先向本官動得手。”

施杰、鄒靖:“……”

然而這時,從一旁官廳兩側,呼啦啦出來聽到動靜的兵部屬官,都是出來觀看,見得這一幕,喧鬧嬉笑。

以往見外鎮的總兵、參將在兵部追功敘過時,都有抱拳相向者,現在見著一品武官,倒也并不出奇。

柳芳這時摔倒在地,痛哼了一下,爬將起來,半邊臉眼見摔著烏青,看著那目光冷厲的少年,愈是憤怒,怒道:“黃口小兒……”

然而這時,兵部值衛的兵丁,呼啦啦一片,已上前以人墻隔開了二人。

這時,從人群中現出兩個武將,一左一右拉住柳芳,勸道:“柳大人,算了,算了。”

右邊之人,是襄陽侯之孫,世襲二等男戚建輝,來兵部辦事。

另外一個是年輕武將,相貌魁梧,體格健壯,濃眉之下,一雙略有兇厲的眸子,不時閃爍狡黠之光,似是跟著戚建輝一同而來,其人是孫紹祖,因父祖輩有功,現襲著正五品的衛指揮之職。

柳芳一雙仇視的眸子,緊緊盯向賈珩,憤憤道:“黃口小兒,咱們走著瞧!”

賈珩皺了皺眉,面色不為所動。

這種人,不敢尋兵部文官的不是,只敢向著他耍橫。

目送幾人離去,賈珩暗暗搖了搖頭,進入廳中,道:“施大人,鄒大人。”

方才見識了一番文官對武將的刁難,心頭實沒有太多喜悅。

如果他不是得了崇平帝的圣眷以及李瓚的好感,恐怕被刁難的人也有他一個。

施杰笑了笑,也不提方才的一幕,道:“賈子鈺,閣老昨兒個坐衙時還提過你,說有兩天沒過來了。”

鄒靖在一旁,吩咐衙內小吏上茶。

賈珩在廳中落座,道:“最近在梳理一些戰例,閣老呢?”

“閣老今兒個內閣當值。”施杰笑了笑,說道。

兩人寒暄了幾句。

施杰道:“職方司的杭郎中還有員外郎,兩位主事都在,初擬的典制,在一塊兒議議,如果都無異議,就交由閣老。”

賈珩點了點頭,在施杰的引領下,入得二廳。

一間三間青磚瓦房,內部以屏風隔斷,軒敞、明亮的廳中,職方清吏司郎中杭敏,以及員外郎石澍,還有兩名主事,四名令史,七八個人圍著長桌,指著輿圖談論防務,遠處書柜下的條案后,書令史、掌固等人在條案后,抄寫、整理各種檔案,對幾位大人的紙上談兵,早已見慣不慣。

見賈珩入內,眾人都是停了談論,見禮聲不斷。

一來是賈珩正得圣眷濃郁,二來,兵部尚書李瓚對賈珩的禮遇態度。

不管這些人內心如何想,對賈珩起碼維持表面上的客氣。

賈珩同樣拱手還禮,而后也至近前,聽著一眾文官日記強國,地圖開疆,討論著克敵制勝之法。

他在武英殿大學士李瓚主管的兵部職方司,在這樣籌畫方略的清水衙門,還是能感受到一些振奮有為的新氣象——陳漢還未徹底爛透,起碼中樞官僚的業務水平還是有著,國家機器尚以一種強大的慣性在運作。

至于邊事被動,倒像是大環境所致,就是天才的戰略,讓蠢材去執行。

杭敏年歲三十出頭,面容黝黑,身著正五品青袍官服,抬眸看向賈珩,朗聲道:“子鈺,經略安撫司的典制擬好了?”

賈珩道:“已擬好帶了來,正要和幾位大人共商。”

說著,從隨身的牛皮袋中中取出一份簿冊,遞將過去。

眾人傳閱而罷,兵部職方司主事許實,皺眉問道:“經略安撫司下設,作訓、虞侯、聯勤、軍情、軍械諸分司、另有軍醫局,如果再加上主簿、功曹,是否過于疊床架屋了?還有軍情有必要單獨另設一司?”

賈珩道:“許主事,經略安撫司,主簿、功曹是協理樞相處置機誼文字,賞功罰過,而具體司掌庶務的應是這些分司,本官以為要格外重視軍情搜集,察敵之虛實,對地理山川圖繪勘測,不管是我方薊鎮關口、通衢要道都要摸清,還要潛入敵境,刺探敵情,唯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許實點了點頭,道:“軍醫局呢?”

杭敏說道:“前日本官和子鈺談論過,要籌建軍醫局減少傷亡,以斷軍卒后顧之憂,收激勵士氣之效,本官以為可行。”

卻是賈珩先前和杭敏提及的急救之法。

眾人點了點頭,都是贊同。

杭敏道:“如無其他異議,你我具名其上,待閣老閱過后,就照此辦理吧。”

幾人都是點頭,表示并無異議。

之后,幾人又是談論諸省的剿捕賊寇一事。

員外郎石澍沉聲說道:“前日部堂已行文諸省都司,剿捕賊寇,以為明年計核地方都司官長輪戍之依據,但賊寇滋擾地方,也不是一天兩天,諸位也知內中細情。”

賊盜蜂起,自是這兩年苛捐雜稅的盤剝,貪官污吏橫行所致。

杭敏面色凝重,轉頭問道:“賈云麾剿捕匪寇,應對三輔賊寇有所了解,具體是什么章程,有多少是亂民?”

賈珩沉聲道:“近七成百姓都是走投無路,不少是山東、河南、河北至京就食的災民,諸位也知,九邊年糜費餉銀千萬兩,再加上這些年天時不順,十地九災,朝廷財計日益窮困,只能課重稅于州縣,值貪官污吏,民變此起彼伏,彈壓不及,如此下去,只怕賊寇越剿越多,還當剿撫并用,竊以為地方都司剿寇,要嚴格審斷,不以剿寇多少為賞,而以戡亂治平為功!等閣老回衙視事,我會提出來。”

這些也漸漸成為朝野有識之士的共識,兵部職方司這些沒什么油水可撈的崇平參謀,沒什么利益糾葛,倒不會諱莫如深。

杭敏聞聽賈珩之言,眼前一亮,贊道:“好一個不以剿寇多少為賞,而以戡亂治平為功!不然地方州縣整出殺良冒功之事來,也毫不稀奇!”

其他人也是出言贊同,看向一旁的少年權貴,暗道果是盛名之下無虛士,怪不得閣老和施侍郎對其禮遇有加,這見識比那些只知道打打殺殺的武將強上不止一籌。

或者說是思維方式的同步,這是文官處理事情的思維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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