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挽天傾

第二百五十五章 薛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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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薛宅

而在賈雨村為薛家一案糾結于要不要辦“人情案”之時,薛家已是一片愁云密布,后院廂房之中,一個滿頭珠翠、身著綾羅的婦人,正在哭天抹淚,唉聲嘆氣。

婦人面皮白凈,身材豐腴,雖保養得當,但眉梢眼角的魚尾紋,仍是無聲控訴著歲月的殘酷。

一旁的靠背椅子上,坐著一個容貌豐美,肌骨瑩潤的少女,正在勸慰著薛姨媽。

少女著蔥黃綾羅裙,內著藕荷色小襖,郁郁云鬢之間別著一根珠花簪子,此女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面如小月,彎彎細眉下,一雙水杏明眸,瑩潤如水。

“現在怎么辦?人家都將狀告到知府衙門那里去了。”薛姨媽面帶惶急,轉過頭,看向另外一旁的椅子上,那里正坐著一個垂頭喪氣的少年。

薛蟠著黃褐色綢衫,身形魁偉、雄壯,此刻一只胳膊搭在桌子上,側坐著,耷拉著大腦袋,發髻上粉紅頭巾顏色鮮艷。

“我讓你好好置辦進京的物事,你倒好,好端端的去買什么丫頭,現在整這么一出禍事來,吃上人命官司,你說該怎么辦?”薛姨媽眼圈兒含淚,哭訴著。

薛蟠被說落了顯然有一會兒,忿忿說道:“打死他,我只管償命就是,媽不必再哭了。”

薛姨媽一聽這話,如遭雷殛,身軀一震,抬頭看向薛蟠,道:“我的兒啊,你說什么混賬胡話來,你要出什么事來,我和你妹妹怎么辦?”

寶釵顰了顰秀眉,豐潤、白膩如梨蕊的臉蛋兒上也有憂色,伸手撫著薛姨媽的后背,勸慰著。

母子二人拌著嘴,忽地,外間傳來婆子的聲音,道:“太太,少爺,金陵府衙的官人登門來了。”

薛姨媽聞言一怔,只覺手腳冰涼,倉惶道:“別是來抓蟠兒的吧?”

薛蟠聞言,就是從座位上彈起來,面如土色,向著一旁的衣柜鉆去,嚷嚷道:“媽,妹妹,我先藏藏。”

薛姨媽、寶釵:“……”

好在這時,那婆子急聲說道:“那人說是金陵知府衙門過來的書吏,說是有樁案子要和太太商量。”

薛姨媽聞言,壓下心頭的惶懼,面色疑惑看向一旁的寶釵,問道:“乖囡兒,這……”

寶釵水潤杏眸思索之色涌動,少頃,柔聲道:“媽,我尋思若是來抓哥哥的,應是派著金陵官差才是,倒不至委一書吏前來,還說什么商量之言?”

薛姨媽聞言,眼睛一亮,問道:“是這個理兒,你在這兒等著,為娘這就去前面看看。”

說著,喚著丫鬟同喜、同貴,繞過屏風,出得廂房,前去迎著金陵府的公人。

薛蟠聽著外間動靜,也探出個大腦袋,銅鈴大的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骨碌碌轉著。

寶釵凝了凝秀眉,晶瑩清澈的杏眸,靜靜看著自家兄長,幽幽嘆了一口氣。

一旁的鶯兒,端過一杯香茗,低聲道:“姑娘,喝茶。”

寶釵輕聲道:“鶯兒,你去將那丫頭喚過來。”

鶯兒應了聲是,然后就去喚香菱。

薛蟠打開衣柜,遲疑道:“妹妹,這官差不是抓我的?”

寶釵抬起一雙水杏的眸子,看向對面的薛蟠,默然半晌,柔聲道:“哥哥可先出來了。”

薛蟠垂下一顆大腦袋,打開衣柜,端過鶯兒倒的一杯香茗,就是咕咚、咕咚飲盡。

不多時,鶯兒領著一個著青色石榴裙、身形纖美的小姑娘,入了內堂,小姑娘年歲大約十一二歲的樣子,氣質怯生生,眉心的胭脂印記,嫣紅一如桃蕊。

寶釵上下打量著小姑娘,見其目光茫然,蒼白小臉上尚有淚痕,拉過的手臂,道:“你是哪里人?”

“不記得了。”小丫頭抬頭看著對面的少女,輕輕搖了搖頭。

“幾歲了?”

“不記得了。”

“名字呢?”

“不記得了。”

薛蟠笑道:“妹妹,她都被拐子東賣西賣的,哪里記得那些?你瞧瞧這顏色、身段兒,我這銀子花得值不值?”

寶釵轉過頭,杏眸含惱地嗔白了一眼薛蟠。

薛蟠訕訕一笑,道:“好妹妹,我哪里知道那人伢子將她賣了兩次,我也是花了錢的啊,按說也先領了人,那姓馮的非來要,倔得給什么一樣。”

寶釵嘆了一口氣,根本不想搭理薛蟠,只是將一雙靜默目光看向小丫頭,想了想,輕聲道:“以后喚作香菱吧,跟著我吧。”

薛蟠卻是一急,說道:“哎,妹妹,這是怎么說的?她是我要收作填房的!”

寶釵轉過一張肌膚瑩潤、潔白如雪的臉蛋兒,聲音雖輕柔,但卻蘊含著幾分堅定,道:“我回頭會跟媽說,我身旁正缺人使喚,再說你為她闖了這般大的禍來,先讓她跟著我一段時間,其他的等過一二年再說罷。”

薛蟠聞言,頓時一張大臉就是垮了下來,垂頭喪氣,悶悶不樂,但也不好說拒絕的話。

“小美人,等再過一二年,爺再給你開臉。”薛蟠想了想,抬頭看了一眼香菱,嘻嘻笑著,就想伸手去捏香菱粉嘟嘟的臉。

香菱卻驚懼地向一旁躲閃,如避蛇蝎,彎彎眉眼之下,柔弱如水的目光,恍若受驚的小鹿般。

寶釵顰了顰黛眉,對薛蟠的“葷話”只當沒有聽見,而是喚道:“鶯兒,你看顧著她。”

鶯兒就拉過香菱在身后,對薛蟠板起了臉。

薛蟠輕哼一聲,將頭扭過一旁,生著悶氣。

約莫等了一小會兒,卻見薛姨媽面帶喜色地從外間進來,口中宣著佛號,對著薛寶釵說道:“神佛保佑,你哥哥的案子有著落了。”

薛寶釵杏眸微動,問道:“怎么說?”

而薛蟠已是喜的抓耳撓腮,抓住薛姨媽的胳膊,急聲道:“媽,那前面的書吏怎么說?”

“那金陵知府賈雨村是京里你姨媽家還有你舅舅家,一同舉薦來到金陵任著府尹的,與咱們有著不小的香火情,人家說咱們這邊兒,就將文龍報個得絞腸痧……說人沒了,多多賠那家銀子作燒埋之用,那家原也無苦主,都是仆人在鬧,只為多要幾個銀子,咱們就多舍一些銀子就是了。”薛姨媽眉眼間的愁云一掃而空,笑著說道。

薛蟠聞言,面色一喜,撫掌笑道:“好啊,媽,您從今兒就只當我死了。”

薛姨媽:“……”

寶釵杏眸閃了閃,心底輕輕嘆了一口氣。

薛蟠笑道:“媽,前個兒你還說,咱們在南省的生意不好做,舅舅剛剛升了九省都統制,咱們正好將生意營生挪到京里去,這趟過去,也能避避風頭兒。”

原來是榮國府在抄檢吳新登、單大良等一干惡奴家資之時,因賈珩當初正在調用錦衣府的賬房先生,只好借用了一些薛家在神京城商鋪的賬房先生,兩邊兒往來通信,就提到了此事,薛姨媽自就留了意。

加之聽到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家傳出的風聲,年后,朝廷禮部將揀選在世宦名家之女,皆得親名達部,以備選擇,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

說來,這也是魏王陳然、粱王陳煒即將出宮開府,宋皇后想出的為幾位皇子擇選側妃、廣延子嗣的策略,算是借著咸寧公主、清河郡主二女的由頭。

如果說是為皇子選妃,那就太過張揚,沒有這般潤物無聲。

“就是去京里,咱們家的親戚也在那兒,你舅舅升了九省都統制,你寧府的一位表兄,也封了三等云麾將軍,現在似是在管著五城兵馬司。”薛姨媽輕快說著,忽地問著一旁的寶釵,道:“這五城兵馬司是做什么的?”

對京中官場上的事,她也不甚了了。

薛蟠聞言,也是將一雙期冀的目光投向自家妹妹。

寶釵想了想,輕聲道:“按著大漢會典上說,五城兵馬司是天子腳下的三品武官,專管著治安緝盜之事,手下領著萬把人。”

對這位喚賈珩的世兄,她也有幾分好奇,聽說年歲也不大,與哥哥彷佛,就做著三品武官。

薛蟠聞言,已是喜上眉梢。

心頭不由暢想,他如果到了神京城,不僅能一覽天下第一繁華之地,更得娘舅、兄弟庇佑,該是何等快意!

那像現在提心吊膽的。

此刻薛蟠的一顆心,已經飄到神京城。

薛姨媽長出了一口氣,笑道:“留管家福伯將這個事兒了了,咱們這就啟程上京。”

薛蟠歡喜應著,說道:“那我去收拾行李。”

說著,不等薛姨媽喚著,一溜煙兒,撒著歡兒跑了。

寶釵杏眸瑩光閃了閃,輕聲說道:“媽,這就是哥哥買的那個香菱了。”

薛姨媽這時也看向一旁的香菱,見著少女身形裊娜,眉眼柔美,光潔如玉的額頭上,一點胭脂印記嫣紅如桃蕊,頗是討人喜歡,只是一張小臉愁悶,不由感慨道:“你哥哥為了這么個女孩兒,人命官司都鬧將出來了。”

寶釵柔聲道:“媽,我剛剛和哥哥說,先讓香菱在我跟前兒,省得再生出事端來。”

薛姨媽笑著點頭道:“對,對,我剛才都說呢,先不能讓這丫頭放你哥哥屋里,再過一二年再說。”

寶釵點了點頭,也不再說什么。

薛姨媽嘆了一口氣,道:“等到了京里,他舅舅在,應能約束著他一些罷。”

寶釵輕聲道:“媽,舅舅那邊兒,上次來信說是查邊去了?”

薛姨媽笑道:“對,你舅舅去年在京營任節度使,今年去查邊,這趟回來必是要大用了。”

這自不是薛姨媽的推斷,而是王家兄妹書信往來時敘說過的事兒。

“媽剛剛說的東府那位,原不是寧府嫡支兒?可現在是……我尋思著上了京,不明就里,別觸犯了人家的忌諱。”寶釵杏眸眸光盈盈如水,聲音帶著幾分嬌俏,清聲問道。

薛姨媽聞言,面上笑意也緩緩斂去,說道:“我給你說說,等會也得和你兄長說,往來書信說的含糊,大概就是東府里的那位是寧國公那一代的庶出……”

說著,就將賈珩的事跡簡單說了,以薛姨媽內宅婦人的見識,也說不出多少門道。

“他也不知怎么的,就入了朝堂那些官兒的眼,原本東府里的珍哥兒,我早年隨著你爹入京,也是見過一面的,不知怎么的反而丟了爵位,然后就被流放了……記住了,乖囡,咱們到了京中,別明著面兒打聽人家這事兒。”

“媽,哪能哪壺不開提哪壺?”寶釵哭笑不得說道。

薛姨媽拉過寶釵的纖纖玉手,笑道:“也是我糊涂了,我的乖囡聰明伶俐,最是讓我放心了,你哥哥才是不叫人省心呢。”

說到最后,長吁短嘆,又是面帶愁容。

寶釵寬慰道:“哥哥過兩年娶了親后,想來應能穩重一些了。”

薛姨媽聞言,也是笑道:“我想著也是,乖囡,聽說你姨媽家有個銜玉而生的,她們家老太太寵得跟什么似的,他們賈家現在聲勢浩大,為官作宰的,就有好幾個。”

說到最后,就有幾分艷羨。

寶釵聞言,臉頰就有些羞澀,以其內秀藏心,自是聽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而且,這已不是薛姨媽第一次在說,薛姨媽時常在家里提及寶玉。

薛姨媽輕笑道:“還是準備明年禮部那邊兒的事兒,為娘尋思著就算不是選秀,就是和甄家幾年前那一遭兒一樣。”

甄家那幾年前一遭,自是楚王妃之事。

寶釵抿了抿櫻唇,不好接話,只是抬起了螓首,一雙瑩潤如水的眸子眺望遠處,似穿過南國江山的重重煙云,落在千里之外的神京城中。

不提金陵城中,薛家母女如何計議——

卻說第二日,賈珩神清氣爽,換了一身居家常服,用罷早飯,不久之后,就在廳中領了圣旨。

“公公,怎么親自來傳旨。”賈珩看向戴權,清聲問道。

戴權笑了笑,說道:“你領兵出征,旁人傳旨,雜家不放心,你這兩天籌備一下,就可去剿寇了。”

賈珩道:“先前就有準備,明日就可點兵出發,等下午就要進宮面圣,還需煩勞公公向圣上提前說一聲。”

戴權笑了笑,拍了拍賈珩的肩頭,道:“子鈺啊,圣上雖未給予你期限,以防催著你,但還是有著一些期望的,三輔賊寇,早一些平定,圣上也能早一些安心,看著圣上因為這些疥癬之疾而吃不下飯,雜家心里難受啊。”

賈珩拱手說道:“公公放心,我定當竭盡全力。”

“你賈子鈺的能為,雜家是佩服的。”戴權哈哈一笑,想要作出爽朗豪邁之勢,但笑聲卻尖細、陰柔。

“公公不如里間喝杯茶再走?”賈珩面色頓了下,抬眸問道。

戴權聞言,輕笑了,心領神會,隨著賈珩來到偏廳。

賈珩問道:“上次,托公公的事?”

說著,并行之間,將一沓銀票塞了過去,正是一萬兩。

戴權面上笑意繁盛,輕聲道:“你托的那件事兒,正在想辦法,娘娘那邊兒似乎很是關照那位,但看著又不是那回事兒,雜家尋思著,許是……因著你?聽說宮里都在傳,三皇子明年要出宮開府,似是要到五城兵馬司觀政。”

最后一句話,就是壓低了聲音說著。

賈珩聞言,心頭有著幾分猜測,低聲道:“公公費心了。”

“這算什么費心?”戴權笑了笑,似有些過意不去,畢竟,沒把事辦成,還連收了兩次銀子,就是壓低了聲說道:“東城的產業落空,內務府那邊兒有些不大痛快,戶部那邊兒也有微詞,不過,你那件事兒辦得實在漂亮,上下說不出什么怪話來。”

賈珩心領神會,情知忠順親王在進著讒言,但他……有晉陽長公主。

戴權笑道:“子鈺好好辦差事,只要忠于王事,任他陰風鬼風,安若磐石,誰也撼動不得。”

賈珩面色鄭重,拱手道:“多謝公公提點。”

戴權笑了笑,遲疑了須臾,緩緩道:“還有一件事兒,你調任一位錦衣府千戶往遼東,仇良和陸敬堯二人啟奏,說你插手錦衣府人事,圣上說你重視刺探軍情,還說擬得經略安撫司籌建軍情司提議很好,反而訓斥了陸敬堯和仇良二人,不懂兵事,鼠目寸光。”

賈珩聞言,心頭暗道了一聲好。

這正是他有意為之。

他借曲朗調一位被陸敬堯發配到江西府的錦衣衛藍姓千戶,加派人手前往東虜探事,這是他故意留下一個破綻,甚至事后當作忙忘了一樣,沒有稟告天子。

目的自是釣魚。

如果釣不上來,那么他在面圣時打上這個補丁,如果釣上來,那就更好。

待陸敬堯彈劾他插手錦衣人事,而他再以重情報之言,這樣就給天子造成一種強烈的心里暗示。

現有的錦衣府掌舵之人,并不太重視對敵虜情報的搜集以及對軍情的協同。

而他賈珩,無論是在經略安撫司分司架構中,單設軍情一司,還是和錦衣府聯動,對情報尤為重視。

那樣就造成了一種印象。

而崇平帝方才的旨意,仍是讓他以天子劍節制著錦衣府,原本這一句是不用提的,因為先前清剿三河幫時,他已經在用天子劍調錦衣府聽事。

但在詔旨中非要加上一句,這其實就是潛意識中認可他對錦衣府的領導,更便于他行事。

“所以這一次,如能使錦衣府再次大放異彩,再向天子兜售我這一套情報戰的理論,錦衣府就可順利落入囊中。”賈珩心思電轉,面上不動聲色。

面對帝王,愈是想要哪個位置,愈是不能心急,因為愈是表現的迫切,疑心病的帝王愈是懷疑你另有企圖,圖謀不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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