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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國府,花廳之中
蔡權坐在廳中,品茗靜待。
不多時,就聽到珠簾“嘩啦啦”響起,賈珩神情淡然,步入廳中。
“督帥。”蔡權連忙起身拱手行禮。
賈珩擺了擺手,說道:“自家兄弟不必客氣,坐罷。”
蔡權點了點頭,重又落座。
賈珩開門見山,問道:“行軍主簿方冀,護軍將軍倪彪,以及薛蟠三人,可有下落?”
蔡權整容斂色,回道:“正要向督帥回稟,自接到督帥之命后,果勇營騎卒于荒原四處搜尋,詢問三人下落,最終在耀武營以西的林子外,發現了立威營所部追殺方冀等人的行蹤,但仔細搜尋,未見著三人尸體。”
賈珩道:“哦?”
此刻花廳一墻之隔的后堂中,薛姨媽聞聽前面的對話,聽到尸體二字,臉色刷白,身軀晃了晃。
寶釵連忙伸手扶著。
蔡權續道:“據尋來的目擊兵卒以及俘虜兵卒查問,耀武營兵亂之時,行軍主簿方冀、薛蟠一行,在護軍將軍倪彪的護送下,第一時間就向著節帥大營搬救兵,但被立威營的叛軍很快發現,得知是方冀等人,以為奇貨可居,于是分兵二百騎追殺,方冀等人因是步行,難以抵抗,應是逃遁進山林,而后楊威營參將龐師立領騎卒相援時,遇到在山林外等候的數十騎立威營叛軍,彼等見龐師立所部,然后向耀武營逃遁,龐參將不知內情,直接前往耀武營。”
賈珩皺了皺眉,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說,方冀一行進了山?”
神京城周圍林木佳郁,山脈連綿,如果幾人逃避追殺,往山林中去的確是不錯的辦法。
蔡權道:“應是如此,只是天色已晚,想要搜尋,十分不易。”
賈珩想了想,道:“好了,你先至外書房等我。”
之后可能涉及耀武營叛將亂兵處置事宜,倒不好在廳中再問。
當然,想來這會兒的薛姨媽也不感興趣。
蔡權拱手一禮,不再多言,隨著一個小廝,前往外書房。
賈珩轉身返回后堂,抬眸正見著臉上現出焦慮的薛姨媽,道:“姨媽剛才也曾聽著了,文龍應是逃進了山林,性命并無大礙。”
“珩哥兒,你要救救文龍啊。”薛姨媽淚眼汪汪,再次祈求道。
賈珩點頭道:“明天就派兵進山林找找。”
薛姨媽急聲道:“珩哥兒,不能現在入山嗎?山里現在這么冷……”
賈珩道:“姨媽,山林雪路不好走,又入了夜,發軍卒上山,足跡不好辨別不說,也容易遇著危險。”
薛蟠的命是命,軍卒的命也是命,夜里進山,最容易發生意外,而且也不好尋找。
后世他看到一些新聞,就意氣不平,為了營救作死的驢友,結果救援隊反而丟了幾條命。
當然,救人條件具備的話,比如有直升機搜救,那毫無疑問,肯定第一時間去救人。
薛姨媽苦著臉道:“珩哥兒,可文龍他……山里萬一有狼,該如何是好啊?還有他估計一整天粒米未進啊。”
賈珩凝了凝眉,說道:“姨媽先別著急,文龍應是和護軍將軍倪彪一同進得山,以其人之能,如是遇狼,許能殺狼充饑果腹。”
薛姨媽:“……”
賈珩又道:“如今天色已晚,的確不好大動干戈,明日一早兒天亮,我派遣軍士上山尋找,姨媽看如何?”
“明一早兒,可我晚上睡都睡不著啊……”薛姨媽再次淚眼婆娑,心頭不由涌起一股怨懟來。
明明現在就可派兵,偏偏要等明天?
倘若失蹤的是這位珩大爺的親眷,這會兒說不得早就掘地三尺了吧?
或者蟠兒他舅舅還管著京營……她也不會這般作難。
薛姨媽念及此處,不由生出一股深深無力感。
賈珩轉而看向一旁的寶釵,輕聲說道:“妹妹,姨媽方寸已亂,妹妹和姨媽先回去用飯。”
寶釵杏眸點點眸光中閃爍著哀戚,轉頭看向薛姨媽,柔聲道:“媽,珩大哥明天就會派人尋找的。”
薛姨媽嘆了一口氣,知道不好再糾纏下去,道:“珩哥兒,那明天……”
賈珩重重點了點頭道:“姨媽放心,明天天一亮就讓人進山尋找。”
薛姨媽也不好說什么,隨著寶釵向著后院行去。
目送母女一行離去,賈珩佇立了一會兒,暗暗搖了搖頭,轉身返回書房。
書房中,賈珩問道:“耀武營的將校,現在都控制起來了罷?”
蔡權道:“耀武營中鼓噪響應的叛軍,已由單參將與龐參將派兵監押,不知督帥打算作何處置?”
賈珩沉吟片刻,道:“此事還要看兵部和朝廷的意思。”
這些附逆的兵將,哪怕有再多借口,也從此被打上了不可靠的標簽,甚至經此一事,會被剝奪軍職。
蔡權目光閃了閃,壓低了聲音,道:“督帥,王節帥經此一事……”
賈珩面色肅然,道:“圣上已降旨,由李閣老主持整軍,命我從旁協助,明日圣旨就會明發中外。”
蔡權聞言,心頭一喜,拱手道:“末將為督帥賀。”
賈珩面色淡然,道:“襄理軍務,臨時差遣而已。”
也不想多說此事,轉而又問起了平叛細情。
總而言之,這次平叛,果勇營雖然出了大力,但龐師立率領的騎卒,及時相援也為迅速底定局勢發揮了巨大作用。
就在這時,外間一個仆人進屋說道:“珩大爺,外間錦衣府來了一位姓夏侯的錦衣衛,說是來尋大爺。”
賈珩聞言,面色微異。
夏侯瑩?她來做什么?
思忖片刻,嗯,應是晉陽長公主。
他這段時間忙于練兵,是沒往長公主府上去了。
賈珩轉眸看向蔡權,道:“先這樣罷,明日一大早兒,就派兵入山搜尋方冀等人的下落。”
蔡權離座起身,抱拳道:“那末將告退。”
賈珩點了點頭,喚著一個仆人,領著蔡權出了寧府。
而后直奔花廳。
夏侯瑩見著賈珩,如青玉覆霜的玉容,也不知正對著燭火緣故,見著幾分暖色,聲音倒是清冷依舊,道:“云麾,這是殿下給你的信件。”
說著,從袖籠中取出一封信,雙手遞將過去。
賈珩并未急著拆,而是裝入袖中,問道:“殿下那邊兒沒遇著亂子吧?”
夏侯瑩一貫惜字如金,說道:“一切平靜,京中生亂時,得錦衣緹騎和五城兵馬司護衛。”
“那就好。”賈珩點了點頭。
夏侯瑩見此,拱手道:“云麾,卑職還需回去和殿下復命,若無他事,就先行告辭了。”
賈珩不由失笑,道:“夏侯指揮慢走。”
夏侯瑩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讓人送走了夏侯瑩,賈珩眺望了片刻,這才拆開信件,桃花信箋上,數行娟秀、干凈的字跡,映入眼簾。
賈珩凝神讀著,面色漸漸現出一抹欣然。
其上分明寫著詩經的句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賈珩看著其上堪稱“直白”、“熾烈”的文字,眼前似浮現出梳著桃心髻的美婦,拿著一道幽怨的目光瞧著自己。
賈珩心頭微動,輕輕笑了笑。
然在這時,從珠簾外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珩大爺,秦姐姐喚你過去用飯呢。”
賈珩聞言,面色頓了下,轉頭看向說話之人,正是尤三姐。
賈珩書信收起,轉眸看向尤三姐,道:“你走路怎么悄無聲息的。”
尤三姐粉面含笑,盈盈如水的目光在賈珩手中的書信上停留片刻,輕笑道:“打小就這樣。”
賈珩將書信收好,看了一眼尤三姐,輕聲道:“一同過去罷。”
尤三姐抿了抿櫻唇,連忙跟上。
夜色已深,王子騰宅邸之內,廊檐下早已換上白燈籠,支起的白色靈幡在冬夜寒風中隨風擺動,似在嗚咽。
內書房中,并未點燈。
王子騰仍著一品武官繡獅子補服的官袍,將身形靠坐在一張太師椅上,一動不動,庭院中皎潔月光透窗而過,映照著王子騰那張慘白的臉。
不多時,王義從外間進來端著燭臺,身后跟著一個端著飯菜的老仆。
王義臉上尚掛著淚痕,喚道:“父親,用些飯菜罷。”
王子騰緩緩轉過頭,映著燈火照耀,濃眉下是一雙灰敗毫無神采的眸子,瞳孔之中血絲密布,一開口,聲音艱澀、沙啞,道:“你母親的遺體都裝殮好了?”
原來,王子騰從宮里一回府,來到家中,就聞著一股刺鼻的獵獵血腥氣,直奔廳中,差點兒暈過去。。
一場兵亂,王家除王義領著幾個小廝去鋪子里辦事逃過一劫,以及王義媳婦兒和其女王姿躲進地窖,幸免于難外。
王子騰發妻趙氏、四房姨太太以及她們的兒子、姑娘,連同王義的三房姨太太以及幾個庶子,都被亂兵屠戮一空!
王家大院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王子騰一回來,就將自己關在書房中,一待幾個時辰,一言不發,粒米不進。
王義聲音帶著哭腔:“都裝殮好了。”
王子騰目光出神,“嗯”了一聲,再不言語。
悲傷到了極致,反而不會落淚。
王義臉上的淚水再次流在臉頰上,道:“父親,用些飯菜罷,明天兒還要給母親她們置辦后事。”
王子騰擺了擺手,低沉而虛弱的聲音響起:“不用管為父,你先去罷。”
王義嘴唇張了張,最終吩咐仆人將端好的飯菜放在小幾上,然后默默出了書房。
南安郡王府
內堂之中,暖氣融融。
南安郡王嚴燁坐在一方小幾之后,北靜王水溶在下首相陪,不遠處前軍都督同知柳芳、后軍都督僉事侯孝康、一等鎮軍將軍石光珠、三等威遠將軍馬尚,赫然在座。
“王爺,這實在可恨,竟讓那賈珩小兒揀了個便宜!”柳芳面色如霜,冷聲說道。
想想都來氣,王子騰激起兵變,他們在五軍都督府都整裝待發,前往京營安撫兵將了,結果宮里那位不允兩位王爺出城撫軍。
石光珠搖了搖頭,道:“今日神京城萬馬齊喑,獨他一人得了彩頭,聽宮里的旨意,已打算讓他管京營了。”
“他也配?”柳芳冷哼一聲,沉聲道:“論資歷,論威望,論功勛,他能比得過誰?佞幸之臣而已!”
“資歷,威望?圣上又不看這些,鐵了心要用新人。”嚴燁面色幽幽,嘆道:“圣上執意不用我等,仍存猜疑之心。”
治國公之孫威遠將軍馬尚,皺眉道:“老王爺,宮里上皇是什么意思?”
嚴燁道:“還能是什么意思?圣上御極已久,上皇也上了春秋,這陳漢的江山社稷終究是要代代相傳的,我等為國家武勛,與國同休,不過盡著臣子本分罷了。”
“這……”在場眾人聞聽此言,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聽王爺的意思,是要改弦更張?
見著幾將臉色變幻,嚴燁想了想,道:“我等所為,也不過為大漢社稷長遠,家族繁榮綿延,天家之事,終究是陳漢皇室內部事務,我等太過執著,終究不是好事。”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心頭劇震。
聽這意思,王爺這是要全面向宮里天子示好了?
柳芳皺眉道:“王爺,這是上皇的意思?”
其實,在場眾人都知,南安郡王有一條可與宮內上皇接觸的渠道,在柳芳眼中,多半是宮里的太上皇向嚴燁授意。
對是否是太上皇的授意,嚴燁并未承認,也并未否認,只是說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等做臣子的,不過盡臣本分罷了,不瞞諸位,本王那孫女明日就會錄名禮部,如無意外,魏王明年開府之時,應有喜訊傳來。”
柳芳:“……”
合著爭斗了半天,你和天家成了兒女親家?
轉念一想,又覺得這里面仍另有謀算。
一個孫女,如能示好于上,倒也未嘗不可。
事實上,以南安郡王為首的武勛集團,并非鐵了心要站在崇平帝的對立面,而是被崇平帝有意無意逼到了墻角。
崇平帝想要鞏固皇權,革新除弊,能上庸下,自然要提拔心腹,這是人性,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
而這勢必損及舊武勛的利益,這是不以人為意志而客觀轉移的現實。
南安郡王在太上皇時就為臣子,欲求自保,只能求助于太上皇。
太上皇不管是存著其他的想法,還是單純的只是想在宮中將日子過得舒心,反過來同樣需要這些武勛于外呼應。
如今示好天子,或者說賣乖,也并非忠誠于崇平帝,而是忠誠于自身利益的選擇。
政治本就是斗爭與妥協。
水溶嘆道:“只怕,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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