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挽天傾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賈珩:他現在就怕甜妞兒先懷上……

賈珩在見過一眾五軍都督武勛以后,來到后軍都督的衙署,坐在書案后,正在翻閱著存檔的兵丁清冊,眉頭皺了皺,面上陷入深思。

陳漢的衛所承襲自前明,衛所歸于都司,都司受轄于,如果從兵員上來看,全國連同邊軍,高達近兩百萬。

其實,維持這樣的常備兵力,對國家財用而言是一種龐大的包袱,因此還有屯田事務,即以,總攝天下屯政,用以在地方衛所自給自足。

賈珩面色現出思索,心頭喃喃道,“其實還是邊軍維持太過龐大的邊備,再一個是地方上衛所兵制糜爛,屯政敗壞。”

一個省都司也不可能沒有五六萬兵馬,但屯政之中,存在大量的軍事地主和地方豪強侵占田畝,役使普通軍士,形成事實上的地主—天農關系。

正如前明所載:“國初,貴州二十衛所屯田、池塘共九十五萬七千六百余畝。”

幾十年以后,發現“良田為官豪所占,貧窮軍士無寸地可耕。軍士妻子,衣食不給,皆剜蕨根度日。軍士們飲恨吞聲,無可控訴。”

這樣的事情定然廣泛存在如今大漢的角落。

賈珩心念此處,尋了一個書吏,問道:“李閣老去山西點查邊鎮軍屯,去兵部問問,可有條陳以急遞傳來。”

作為內閣次輔、兵部尚書,在地方上的調研、處置,按例會有條陳遞送至兵部,以備諸軍機參酌。

那書吏點了點頭,然后去了。

這會兒,謝再義面色肅然,說道:“節帥,地方屯田為不少軍將把持,單獨憑借軍機處的那些文臣,只能簡單摸摸情況,未必動得了這些軍將。”

賈珩道:“李閣老去山西,楚王去了山東,也組織一批人隨軍機處諸司員前往四川、湖廣、兩江兩地梳理衛所兵丁、屯政,至于閩浙粵三地暫不動。”

其實軍屯田畝比較多的也就是這幾處地方,閩浙粵幾地糧田甚少。

山西是邊鎮,太原、大同邊鎮都在,先前整飭的主要將校,并未涉及屯田,還不知又能爆出什么雷。

可以說,整個大漢在崇平十六年取得幾場勝利,只是正如他當初給崇平帝說的,用一場巨大的勝利來推動革新的催化劑而已。

如今的新政以及軍屯屯政、衛所的清查,無不是這種革新之策的全面鋪開。

換句話說,他一直在按照當初在內書房之時與崇平帝的奏對,以及《平虜策》而行,穩扎穩打,并無旁逸斜出,也無急躁冒進。

謝再義道:“節帥,方才提及要裁撤地方衛所?”

賈珩道:“不是裁撤,而是根據不同省域之防情,合理規劃衛所防務,去歲,整飭鹽務,開海通商,但開源也不行,現在就是節流,國家蓄養軍士高達百萬,可用之兵卻不過二三十,長此以往,國家羸弱,如何攘外安內?”

從頭到尾,他只是通過個人的將略以及努力,幫助陳漢打贏了幾場大仗,除了河務、鹽務、京營得以整飭外,陳漢在軍政體制上的腐朽無能和持續失血,并沒有得到全局性改善。

當然,鹽務和海關、京營的整飭,重塑了中樞威信,豐殷國庫,為革除積弊打下了堅實基礎。

謝再義拱手道:“節帥所言甚是。”

賈珩面色默然,說道:“明天我去京營看看。”

在京中也不可過于流連花叢,也當去京營看看軍士操演。

過了一會兒,那書吏去而復返,面上帶笑,恭維說道:“國公真是神了,兵部還真有李閣老遞送來的山西諸衛所、屯政賬冊,說是要遞送軍機處的,小的要了一份兒抄錄。”

賈珩點了點頭,接過那條陳,打開奏疏,凝眸細看,目光閃了閃,面色微動。

李瓚去山西近兩個月,主要是點查兵丁、整飭屯政。

至于前者,因為太原、大同當初在崇平十六年已經被賈珩清查、血洗過一番,故而波及的只是衛所屯田事務。

兩相疊加,自李閣老前往山西一來,厲查緝捕衛所不法軍將,凡大小將校三十八人,追查田畝五十四萬三千畝,籍沒贓銀七十二萬五千兩。

賈珩道:“你也看看,這還只是山西一省,軍屯之田不多。”

說著,將手中的條陳清冊遞給一旁的謝再義。

謝再義接過清冊,閱覽了下,說道:“觸目驚心,可見天下屯政之敗壞。”

賈珩道:“湖廣、山東、四川也是重災之地,我向圣上舉薦你為軍機大臣,全權負責湖廣的軍屯事務。”

“節帥。”謝再義聞言,心頭一震,目光激動地看向那少年。

軍機大臣顯然可預知機務,他何德何能?

賈珩道:“自南安郡王退出軍機處以后,我又時常在外,軍機處乏武勛坐鎮,幫助圣上梳理西北、藏地之事務,你進入軍機處以后,當從兵事上建言國策。”

讓謝再義進軍機處,本身也是到了時候了,而且軍機大臣原就無定品,但在大漢文武官員卻是閣臣、樞密。

而后,賈珩與謝再義等一眾軍將用過午飯,就前往宮中奏事。

大明宮,內書房

正是午后時分,慵懶日光照耀在殿前的玉階上,澄瑩如玉。

崇平帝坐在一方紅木條案之后,瘦松眉之下,目光專注,正在低頭批閱奏疏,但面上卻消瘦得幾乎露出顴骨。

崇平十五年和崇平十六年的兩次吐血暈厥,早已讓這位帝王大傷元氣,而每次病體初愈,都投入到朝政之上。

戴權稟告道:“陛下,衛國公在殿外求見。”

崇平帝心頭詫異,抬起頭來,面上現出思忖之色,高聲說道:“子鈺來了,宣。”

不大一會兒,賈珩進入殿中,朝那帝王行了一禮。

崇平帝道:“子鈺所來何事?”

賈珩道:“圣上,方才李閣老的奏疏遞送至兵部,提及山西清查衛所兵丁、屯政事務,微臣思慮前后,建言圣上,全面清查大漢地方都司衛所的兵丁、田畝,以節省國家軍費。”

崇平帝聞言,說道:“朕先前已經派了楚王奔赴山東,與保齡侯史鼐一同點查山東丁口、屯政。”

賈珩道:“微臣以為,山西、山東之外,還當在兩江、關中、巴蜀、湖廣等地揀派大臣清查屯政,據李閣老奏疏所言,山西追繳籍沒田畝數十萬畝,贓銀幾十萬兩。”

說著,將手中的宮抄遞送給崇平帝。

說白了,這就是一場針對軍隊的反腐。

崇平帝從戴權手里接過轉呈的奏疏,抬眸看向那蟒服少年,道:“子鈺,如此在全國清查衛所兵丁,地方衛所軍將可會出亂子?地方衛所不比別處,軍將一旦蓄私兵作亂。”

賈珩沉吟說道:“圣上,內的幾位武侯和軍將都是戰功赫赫,這次帶兵衛一同配合軍機處整飭衛所,有彼等坐鎮,地方軍將衛所絕對不敢妄動,況且京營、江南大營等兵馬隨時可前往附近幾省彈壓。”

他都沒有提及河南府衛,否則崇平帝會有一些不好的聯想。

崇平帝思量片刻,輕笑了下,說道:“如此一說,倒是萬無一失了。”

全面清查地方衛所系統,梳理屯政,這的確是大手筆,而且還能想出對應防范措施。

這樣的人物,平庸的后嗣之君如何能夠駕馭呢?

河務、鹽務、兵事、兵政……無一不精。

崇平帝的目光不由就有幾許復雜,說道:“朕讓你與軍機處的施卿考察京中司員品行、才干,充入軍機處,你可有舉薦的人選?”

賈珩道:“微臣以為,軍機處設立初衷,一則是為圣上參咨機務,二來是圣上委派地方督察軍務之責,三是行文通達六部百司、諸省府縣,一則乃取老成謀國之臣參知機務,二則是如現在取武勛赴地方,三則是內閣中書、司郎中擬制公文,是故,軍機處原無定員、定品,升遷流轉,一如原官。”

說白了,原本的官員仍在六部百司遷轉。

崇平帝點了點頭,目光復雜地看向那蟒服少年,說道:“如此已是面面俱到了,只怕一二年間,地方衛所弊政為之一空,如果四條新政廣行于世,大漢中興之期不遠也。”

真是政務練達,王佐之才,又這般年輕有為,前途不可限量啊。

可以說,隨著崇平帝逐漸覺得身體虛弱,這種臣強君弱,后嗣之君難以壓服的感觸,只會越來越多。

猶如在家族企業的百億富翁在垂垂老矣之時,看著女婿能干,超過一個個兒子的心情。

賈珩默然了下,拱手說道:“如無圣上殫精竭慮,夙興夜寐,絕無如今之革除積弊的時機。”

“具體人選呢?”崇平帝看向那蟒服少年,似是漫不經心問道。

賈珩道:“圣上,微臣舉薦汝南侯衛麒,此外微臣以為忠勤侯可為軍機大臣,赴湖廣稽查軍屯、兵丁,嚴飭軍務,至于內閣侍書,此非微臣可熟知,只能留待施大人考察人選了。”

他是武將,只能說自己熟知的事兒,而且他隱隱感覺到一些異樣。

崇平帝點了點頭,問道:“子鈺說的也是,的軍將先前原本也是照例進軍機處的。”

倒也沒有什么不尋常,謙虛謹慎依舊,可為何心頭仍是隱隱有些……不安呢?

其實,這是一位帝王本能的警惕。

如果不是遼東未平,關外還有女真為禍,這位帝王自覺還能再撐三五年,早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崇平帝壓下心頭的一絲紛亂思緒,面色如常,隨口問道:“子鈺什么時候與樂安與蒙王之女雅若完婚?”

其實這又是一種潛意識詢問,女色真的是眼前少年的弱點嗎?

但這種潛意識,這位帝王都沒有察覺到,只是隨口而問。

賈珩揣摩著崇平帝的用意,說道:“圣上,微臣倒是不急,想要再等等。”

崇平帝面色肅然幾分,說道:“近期擇日完婚為宜,賜婚兩位郡主之時,京中不知多少彈劾奏疏,說朕縱容宗室之女為他人妾室,玷辱天家威儀,不成體統,早些完婚,也能平定浮議。”

雖然文臣,但不妨礙一些科道言官上疏攻訐賈珩。

如果說兼祧還能說寧榮兩府可得兼祧,那雅若與陳瀟又算是怎么回事兒?

難道也是兼祧?

當然,這種看似“荒唐”的配置,恰恰給賈珩身上潑了臟水,而且是持續性潑臟水,以便抹煞其功績。

隨著時間流逝,原本的幾場大勝似乎也能微不足道。

這可以說是文臣對戰功赫赫的武將的普遍做法。

賈珩道:“那微臣這段時間就完婚,前天瀟瀟和雅若都催促了,還有薛家”

崇平帝目光打量著少年,說道:“薛林兩家,將來又不知掀起多少浮議,也就咸寧寬容大度,容你這般拈花惹草。”

只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先前讓戴權調查了一下,不僅是釵黛,聽說連女尼都懷了他的骨肉……

簡直不成體統,不過這樣也好。

賈珩聞言,心頭悚然而驚,連忙說道:“父皇,咸寧她對兒臣寬宏以待,兒臣不知如何報答。”

可以說,這句話更像是一句帶著崇平帝自白的話,也就朕雄才大略,容你這樣的臣子。

再有突然提及婚事,顯然他的蕭何自污之法,尚未徹底打消崇平帝心頭的猜忌。

崇平帝目光平靜地看向那少年,說道:“咸寧她過門也有段日子了,你們什么時候要個孩子,朕也好抱外孫。”

其實有些擔心應該也沒有必要,那些女孩兒都在京中,還有咸寧在一旁在,應該不會有什么。

賈珩溫聲道:“此事,咸寧也催促兒臣,或許就在這幾個月吧。”

他現在就怕甜妞兒先懷上……每次她都滿載而歸。

有時候真不怪他,實在是恨不得坤寧…宮內。

嗯,當著這位帝王的面想這些,有些太過刺…嗯,不是,太過荒唐了。

崇平帝叮囑道:“你最近一兩個月就在京中好好待著,去年忙了一整年了,與家眷聚少離多,最近也在家中好好陪陪家眷。”

除了山東的海師籌備,攻略朝鮮,一些事還是不讓子鈺去做了,多多委派其他將校去。

得讓咸寧早日給他生個兒子,有了孩子以后也就有了羈絆。

事實上,所謂軟肋之說,自古以來,如劉邦那樣分我一杯羹的情況,其實相當少見。

多數人還是擺脫不了老婆孩子的羈絆。

賈珩聞聽此言,臉上似有些不好意思,清咳了一聲,拱手道:“如無他事,微臣先行告辭。”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天子對他的態度起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或者說,天子龍體又出了一些新變化,他看著是消瘦了許多,臉色也不大好。

待賈珩出了大明宮內書房,不由駐足在殿前,抬眸看向天穹的日光,細品方才的對話,不知為何,心頭忽而起了一絲徹骨寒意。

伴君如伴虎,天子心性似乎又有了新的變化。

而且看天子方才的臉色,的確是龍體有些不豫,或許還能再撐一二年?

如不是還有遼東未定,女真虎視眈眈,只怕他已經接受崇平帝的權術打壓了。

當賈珩離了內書房以后,崇平帝將一封奏疏掀開,其上赫然寫著,衛國公在江南籌備海師學堂,于江南大營遍插黨羽,更為前蘇州織造之女常妙玉遷居其父墳塋,而妙玉實為女尼,而妙玉已懷有衛國公骨肉……

妙玉之父蘇州織造常進的案子,終于在遷墳之時,為尚勇這位前錦衣指揮使所察知,就即刻奏報給崇平帝。

“尚勇不好好去查趙王余孽,又行此誅心之論。”崇平帝將密疏輕輕一闔,扔到一邊兒,目光瑩潤如水,轉眸看向戴權,輕聲說道:“派人告訴尚勇,讓他摸清陳淵的下落。”

戴權心頭一驚,低聲說道:“是,陛下。”

不敢多言,轉身離得內書房。

崇平帝望著窗外蒼茫暝暝的天穹,目光閃爍了下,輕輕嘆了一口氣。

為翁婿和君臣長久而計,他是需得想個法子制衡一下了。

李瓚調任京中,以兵部介入京營人事、作訓,等高仲平在南方督問新政返回以后,坐鎮中樞,原也是允文允武的,等攻打遼東之時,分兵幾路,以東宮為監軍,多方參與。

沒辦法,女婿太過能干,不得不防著一手,起碼要多點兒都能用人。

而且還要培養魏王、楚王獨當一面。

崇平帝想了想,拿過一份空白奏疏,擬下,內閣詔令兵部尚書李瓚待交割山西兵司事務以后,即刻返回京城,河北經略安撫司的帥臣人選,改由兵部右侍郎鄒靖接任,此外升遷鄒靖為軍機大臣。

事實上,李瓚這位內閣次輔一直在外督察公務,也有些不正常,當然的確在大漢文臣中威望漸重。

就這樣,玉兔西落,金烏東升,時光匆匆,轉眼之間就是三天時間過去。

隨著魏王前往關中京兆府下的幾個縣開始協調新政,齊王也去了山西幫助地方官員督問新政,而楚王則去了山東協助提督保齡侯史鼐,料理地方軍屯事務。

神京城內政局一時間陷入了某種詭異的平靜。

而賈珩則是往來于京營、兵部以及之間,一方面是作訓兵丁,一方面是與兵部的施杰揀選軍機處司員,舉薦軍機大臣。

這一日,終于在京中官員矚目中,賈珩與兵部侍郎施杰的推選人員出來。

先是的幾位都督同知和都督僉事,如汝南侯衛麒,入軍機處行走,參預機務。

而后謝再義被賈珩上疏舉薦為軍機大臣,專務西北事務,在熟知軍機樞五以后,領了擇日前往湖廣督辦衛所、屯田的差事。

崇平帝詔允之。

一時間,京城中有浙黨中人暗稱,賈黨復盛,在軍機處遍插黨羽,把持國政。

而緊接著,軍機處司員的杭敏、石澍乃至侯孝康、石光珠以及忠勤侯謝再義、汝南侯衛麒等人,將陸陸續續奔赴巴蜀、湖廣、兩江點查衛所兵丁以及梳理屯政。

崇平帝詔旨降下,自安徽衛所屯政敗壞以來,山西衛所點查兵丁,梳理屯政,查清隱匿兵丁、人口不計其數。

朝廷意在清查全國衛所兵丁,轟轟烈烈的崇平新政,終于在崇平十七年也漸漸向衛所、軍屯傳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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