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大觀園
賈珩待與妙玉用過飯菜以后,已是殘陽漸退,暮色暝暝,外間的屋檐上已經懸掛起燈籠。
一個嬤嬤快步進入屋中,說道:“大爺,前院說宮中的圣旨到了,讓大爺過去接旨呢。”
分明是先前崇平帝讓內閣擬就的圣旨,經由六科副署,正式頒發下來,唯有如此,一封圣旨才具有法律效力。
賈珩神色溫煦地看向那女尼,道:“妙玉,我去領圣旨。”
妙玉彎彎秀眉下,明眸盈盈如水,看向那少年,素手輕輕撫起隆起成球的小腹,輕聲道:“那你去吧。”
賈珩也不多言,在妙玉的目送中,前往寧國府前院。
此刻,寧國府,前廳之中——
大明宮內相戴權已經等候在那里,聽到外間傳來腳步聲,連忙起得身來,看向賈珩,道:“衛國公,圣上有旨意。”
賈珩拱手道:“微臣接旨。”
而后,賈珩接了加封為太師的圣旨,看向欲言又止的戴權,心有所感,行至近前,問道:“戴公公,圣上莫非還有其他旨意?”
戴權壓低了聲音,道:“衛國公,圣上還有口諭給衛國公,對陳榮父子,著錦衣府從快審訊,對不涉及相關案情之事,不需多問,以防二人污蔑中傷先皇乃至宗室。”
賈珩聞聽此言,面色怔了怔,心下不由恍然。
這不提醒,他都快忘了。
當初雍王上位只怕也有一些不光彩的手段,如果忠順王抱著潑崇平帝臟水的心態,將當年上位各種陰謀手段大講一通,的確有損崇平帝的威名。
賈珩道:“戴公公轉呈圣上,與齊王謀反一案無涉諸事,錦衣府概不多相詢。”
戴權點了點頭,說道:“待這兩天過去,所有人犯拿捕至獄,圣上應該會發落兩人。”
戴權道:“天色不早了,咱家也不多留了,回宮向圣上復命。”
“戴公公慢走。”賈珩面色一肅,說道。
而后,一路相送戴權出去,趁著在回廊盡頭的門洞兒,光影一暗之時,與戴權錯身之間,在夜色掩護下,將一沓銀票塞至戴權手中。
戴權面色如常,收了銀票,也不多言,出府去了。
待戴權離去,夜色已深,夏月如輪,照耀在大地之上,蛙鳴與蟬鳴交織一起,萬籟俱寂。
賈珩立身在廊檐下,感受著迎面吹拂的夏日晚風,待著一股燥熱之意,抬眸看向在濃郁夜色中影影綽綽的房舍,臉上就有幾許凝重。
以后,朝局將愈發詭異,或者說,他所代表的賈黨,已經在這個朝堂中藏不住了。
幸虧還有女真未定……
如果這個時候女真滅了,那真就是直面深淵,高處不勝寒。
“大爺,咸寧殿下和奶奶在后院請大爺過去呢。”這會兒,一個嬤嬤快步而來,看向那默然佇立的少年,喚了一聲道。
這兩天,咸寧公主都住在寧國府,幾乎與秦可卿在一個屋里睡著,兩人也從一開始的隔閡,有了一些姐妹情深的意味。
賈珩拿著圣旨,前往后院廳堂。
此刻,后宅布置精美的廳堂之中,燈火通明,秦可卿、咸寧公主、李嬋月落座,三人珠輝玉麗,浮翠流丹。
倒是不見尤氏三姐妹,或者說有些畏懼咸寧公主這位天潢貴胄。
咸寧公主凝眸看向那少年,道:“先生,可是父皇的封賞圣旨?”
別又是什么賜婚吧?
賈珩點了點頭,道:“宮中圣旨,因平亂山東與救駕之功,擢升加官太師。”
而隨著時間過去,估計有一部分人對他不再以衛國公稱呼,而是賈太師?
說著,將手中的圣旨給丫鬟,說道:“將圣旨擺放在祠堂中,好生供奉著。”
咸寧公主柳葉細眉之下的清眸閃了閃,問道:“太師,三公之首?”
賈珩點了點頭,握住麗人的纖纖柔荑,說道:“榮銜不過虛名耳,如能攜你們之手,寄情山水,逍遙自在,當為我平生所愿。”
說著,看向一旁站著藏星蘊月的李嬋月,以及玉容幽麗、豐媚的秦可卿。
說話間,來到近前,問道:“你們用過晚飯了沒有?”
秦可卿眉眼婉麗,語笑嫣然,柔聲道:“先前已經用過了,夫君呢?”
“剛剛去看了看妙玉,已經在櫳翠庵吃過了。”賈珩輕聲說道,也近前,握住秦可卿的纖纖柔荑。
秦可卿點了點頭,瑩潤微微的美眸中現出好奇之色,說道:“夫君,妙玉她快生了吧。”
“就在這幾天了。”賈珩道。
“夫君這幾天多陪陪她。”秦可卿目中現出一抹思量之色,柔聲說道:“省的生孩子的時候,沒有人陪著,孤零零的。”
賈珩:“……”
這是又在內涵他?
咸寧公主轉眸看向抿唇不語的李嬋月,笑道:“先生手牽不下了,我牽著伱。”
李嬋月:“……”
她才不要,表姐別以為她不知道這幾天都在打著什么主意?
見得姐妹兩人在逗趣,秦可卿笑了笑,目中微動,柔聲說道:“夫君。”
賈珩點了點頭,道:“還差著一些呢。”
然后,看向一旁的咸寧公主,也不好給咸寧說甜妞兒有孕的消息,不過咸寧最晚明天應該就知道了。
咸寧公主美眸盈盈如水,凝睇而望,問道:“先生,父皇今個兒有沒有說怎么派人處置齊王謀反的逆案?”
賈珩道:“陳榮父子好處置,不過三尺白綾,一杯毒酒,但陳澄畢竟是圣上長子,決心一時也難下。”
殺子的決定,不是這么好做的。
咸寧公主螓首點了點,明澈清眸閃了閃,說道:“那就是圈禁?”
“圈禁又擔心死灰復燃,再起風波,如后嗣之君對上這么一個人,倒也頗為難做。”賈珩劍眉之下,目光微動,輕聲說道:“大概就是…一并賜死了。”
咸寧公主聞言,嬌軀一顫,目中若有所思。
賈珩握住麗人的纖纖柔荑,說道:“好了,不說這些了,芙兒呢,我看看她。”
自家女兒,經常不見,也得培養一下感情。
賈珩又逗弄了一下女兒,就前往大觀園。
咸寧公主看向再次離去的少年,來到秦可卿近前,拉住麗人的纖纖素手,道:“人又走了。”
咸寧公主面色微頓,道:“秦姐姐,要不咱們三個一塊兒伺候他。”
秦可卿雍麗、豐艷玉容羞紅成霞,低聲道:“也太過荒唐了吧。”
她們三個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啊,怎么能學那些狐媚子手段?還陽關三疊…
嗯,先前秦可卿自是聽尤三姐提起過,但一直自重身份,并未嘗試。
其實,此刻的三人,大致應了一句話,底層還在互害,而全世界的資本家已經聯合起來。
咸寧公主輕笑了下,說道:“秦姐姐不是還想要一個男孩兒?我還想要個孩子呢?這天天見不著先生的,這上哪兒要去?再讓旁人搶了先。”
秦可卿一時之間,也不知說什么才好。
這兩天,兩人睡在一個屋里,同住一張床上,倒也互相敞開了心扉,認可了彼此。
就在賈珩在寧國府中與咸寧公主、秦可卿敘話之時,賈珩封為太師的喜訊,也傳至一墻之隔的榮國府。
榮慶堂中——
賈母這邊廂,剛剛用罷晚飯,正在與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等人在一起品茗敘話。
鳳姐坐在一旁逗趣兒,此外還有釵黛、紋綺、探迎二春,湘云、寶琴兩個小胖妞,李紈、曹氏幾人在一旁落座,倒并未見蘭溪姐妹。
相比其他姑娘住在大觀園中,鳳姐依然是住在原先的賈璉所居院落,也是為了來賈母這邊兒說笑解悶兒。
“老太太,東府那邊兒的消息是珩大爺加封了太師。”就在幾人敘話之時,林之孝家的進入榮慶堂,面上滿是絢爛笑意。
屋內諸金釵正在敘話,頓時,皆是喜不自禁。
湘云嬌憨、明艷如紅蘋果的臉蛋兒上欣喜不勝,說道:“珩哥哥這次又升官兒了。”
自從上次賈母提及自家婚事,倒是讓湘云沒少擔心自己會許給寶玉,但小胖妞原就是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性子,沒有多久,就忘了這么一回事兒。
探春英媚玉容上蒙起思量之色,說道:“這次果然是加官兒。”
在一旁坐著的寶釵,那張豐潤、白膩的臉蛋兒,縈繞著莫名欣喜之意。
太師,這是三公之列?
“老太太,這太師是多大的官兒?”邢夫人那張白凈臉蛋兒上籠起繁盛笑意,問道。
她的侄女已經確信嫁給那珩大爺,以后也能沾上一些光,就是這么久了,還沒有說過門兒的事兒。
賈母笑了笑,感慨說道:“位列三公,這可是文官兒加官至頂點才能獲得官位了。”
賈母身為一等榮國太夫人,自然對朝廷官制熟稔于心。
薛姨媽在下首坐著,聽到幾人議論,目光也有幾許出神。
這又升官兒了,將來成為郡王,也是指日可待吧。
賈母似是看到薛姨媽臉上的怔怔出神,笑道:“珩哥兒以后再立功,一時間也封不了郡王了,那時候寶丫頭和林丫頭的婚事,也就能賜婚了。”
薛姨媽:“……”
這府上的人是忘不了賜婚這一茬兒了,是吧?
而寶釵那豐潤白膩的臉蛋兒上,也有幾許不自然,水潤杏眸低垂而下,手中的帕子絞動起來。
可以說,賜婚的事兒,已經快要成為貼在薛家人身上的一個標簽,一個笑柄。
賈母笑了笑,慈祥目光掠向寶釵以及黛玉,柔聲道:“珩哥兒這幾年該立的功勞也立不少了,以后更多是請封誥命,恩蔭子孫了,嫡出的就不用說了,該繼承國公爵位的繼承國公爵位,庶出的將來封個不大不小的爵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
這其實就是史書上常常有所提及的,連襁褓中的嬰兒都有爵位,所謂滿門紫青。
薛姨媽笑了笑,說道:“那珩哥兒也得多歇歇才是,哪能一直在外面兒南征北戰,不著家的。”
此刻,薛姨媽心頭難免暢想起自家女兒封為一品誥命夫人,以及外孫封爵的榮光起來。
王夫人聽著薛姨媽的話語,眉頭不由蹙了蹙,手中的佛珠攥緊了幾許,只覺吃了蒼蠅一般。
找了個好女婿,就這般得意?
雖然是親姐妹,但王夫人當年嫁給了賈政這等國公嫡子,而薛姨媽則嫁給了薛家商賈之家,當年的王夫人偶爾想起,未嘗不覺得自己比妹妹薛姨媽嫁的好。
但如今,一個是自家大姑娘成了老姑娘,而另一個則嫁給了年輕有為、權勢煊赫的國公,雖是偏房,但將來定是要封為誥命夫人,孩子將來還要封個爵位。
這…已經有些沒法比了。
這會兒,湘云湊到黛玉耳畔,小聲說道:“將來,林姐姐也能封個誥命夫人,孩子也能封個什么一等將軍吧?”
嗯,她將來也是這樣的。
少女在心頭默默想著,不知為何,就覺得心砰砰跳的厲害,再次想起那天的一幕。
黛玉那張妍麗明媚的臉頰,已是“騰”地羞得彤紅如霞,嗔怪道:“云妹妹,渾說什么呢?”
經了人事的少女,此刻嬌嗔薄怒,眉眼之間愈見明媚風情,讓人只是瞧一眼,就能酥軟半截兒。
而不遠處的寶玉,見到這一幕,只覺心頭幾乎都在滴血。
林妹妹再也不是如小時候那樣了,她現在已經徹徹底底變成珩大哥的人了,平常見到他,也在客氣中透著疏遠。
寶釵這會兒連忙制止了兩人的打鬧,輕聲道:“顰兒,別鬧了。”
“寶姐姐你不知道,云兒又取笑人。”黛玉星眸含羞,嗔怪了一句。
寶釵笑了笑,瞥了一眼寶玉,道:“等云妹妹許了人就好了。”
湘云:“……”
小胖妞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下來。
寶玉在不遠處聽著,心頭卻不由涌起一陣苦笑。
待晚一些,眾人議論了一陣,這才各自散去,返回大觀園。
魏王府,書房之中,燭臺上蠟燭點起,燭火橘黃如水,投映在書柜、卷軸上,而青花瓷的琺瑯器皿在燭火映照下,熠熠生輝。
魏王面容白皙,氣質儒雅,此刻眉眼之間似有思索之色,感慨說道:“太師,賈子鈺如此年輕,就已加官至太師,以后已是封無可封。”
將來等他登基,想要施恩都不好施恩。
當然,這位藩王還不知道,宮中有人會幫著用肉償施恩。
主簿鄧緯灰白眉毛之下,目中隱有睿智之芒閃過,道:“圣上這次加官,老朽以為也有觀察、審視衛國公之意。”
魏王正襟危坐,問道:“怎么一說?”
鄧緯目光神色莫名,說道:“賈子鈺如能謙虛謹慎依舊,則富貴可得長久,如果因功大而現驕橫之狀,如為后嗣之君計,圣上必不會見容。”
魏王面色怔了下,悚然而驚,道:“鄧先生的意思是?”
父皇的性情,他自是知道的,猜疑忌刻。
鄧緯目光咄咄,道:“殿下靜靜等待就是,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才須待七年期。”
魏王感慨說道:“鄧先生所言甚是,開國之時,多少武勛得富貴容易,但保富貴長久,卻不容易。”
其實他如果登基,也不確定能不能壓制住這等臣子。
鄧緯道:“如今遼東未定,圣上倒也不會做出自斷臂膀之事,而衛國公從如今看來,恪守臣子本分。”
魏王點了點頭,說道:“遼東仍是我朝心腹大患,除賈子鈺外,天下罕有人能應對女真,想自賈子鈺領兵以來,女真不少親王都落于馬下,聽說那位奴酋的長子豪格,也在山東為賈子鈺生擒。”
鄧緯道:“山東之事,楚王出了紕漏,可惜又讓衛國公幫著圓了過去,不然一個無能的評語是少不了的。”
魏王搖了搖頭,說道:“誰能想到白蓮教能對衛所滲透如此之深,不過,父皇心頭總是有數的。”
雖然事出有因,但楚王能為不夠,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兒。
“殿下在關中主持新政,卓有成效,圣上自然也看在眼里。”鄧緯寬慰說道。
魏王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其他。
楚王府,書房
楚王這會兒同樣在與長史廖賢、主簿馮慈敘話,小幾之上,幾個茶盅內茶葉如嫩筍浮動,而茶水香氣裊裊,與獸頭熏籠中的檀香混合一起,讓人寧心定意。
楚王感慨道:“太師之位,自大漢立國以來,未有年不及弱冠之太師,賈子鈺也算是前無古人了。”
這是何等的器重?
廖賢道:“王爺,衛國公平定山東叛亂,率輕騎馳援,不論是功績,還是忠心,都為圣上矚目,如今加封為太師倒也不足為奇。”
單單棄大軍來馳援神京,而不是遲疑觀望,就可見忠心。
馮慈手捻胡須,說道:“衛國公加官至太師,再往上已是封無可封,將來定是兩朝元老。”
甚至,有可能是三朝元老,畢竟,論年紀,賈珩比楚王還要小十歲。
“是啊。”楚王點了點頭,說道:“韓閣老那邊兒上了辭疏?”
廖賢道:“圣上留中不發,想來首輔更換,已是板上釘釘之事,內閣首輔當是李閣老接任。”
“王爺與李閣老共事過,初開府之時,也曾得其提點,王爺不妨多與李閣老走動走動。”馮慈開口說道。
楚王道:“明天,孤就前往兵部衙門,與李閣老敘說衛所軍籍兵丁以及屯政諸事。”
提及衛所屯政,楚王心頭也有幾許不自在,他前往山東濟寧府整軍,誰知出了大亂子。
馮慈察言觀色,如何不知楚王心頭郁結何事,寬慰說道:“先前,衛國公提及,山東衛所兵丁叛亂,乃是白蓮教妖人暗中為禍,經營日久,王爺不必自責。”
楚王憂心忡忡道:“話雖如此說,但終歸是孤手下負責的事務出了紕漏,保齡侯也歿于王事,也不知父皇怎么想。”
馮慈寬慰說道:“王爺不用擔心,王爺剛剛接受軍機,歷練事務,不怕犯錯,就怕不實心任事,推搪職責。”
楚王道:“孤先前也是去了河南,幫著籌措糧秣的,山東之事,縱是衛國公猛然遇到,也難以料理。”
嗯,或許不一定?
那賈子鈺原就是允文允武之人,的確常有出人意表之舉。
廖賢輕聲說道:“說來,魏王在關中諸府縣不遺余力推行新,政績斐然,先前王爺應該攬新政的差事。”
當初,魏王主持新政,而楚王則整飭兵政,不能說兩者有錯。
馮慈道:“都是高總督在江南的一些常用手段,魏王也是蕭規曹隨,倒也難見什么心意。”
楚王嘆道:“父皇派的差事,我也無從可選,只能用心辦好,不過兵政也有兵政的好處。”
馮慈道:“王爺,可緊緊跟著李閣老。”
楚王點了點頭,道:“孤醒得。”
事實上,楚王與高仲平關系也一般,不如魏王與高仲平親近一些。
待與兩位謀士談論完,楚王離了書房,前往后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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