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邊兒武郡王眾人剛到,后邊賈敏也領著黛玉在垂花門邊兒恭候著了。等武郡王妃一進門,便見賈敏親自迎了出來,身后還跟著個身穿銀白色繡折枝梅暗紋滾粉紅邊兒交領長衫配鵝黃繡新柳中衣,下穿墨綠寬邊兒玫紅百褶裙外套淡粉繡蓮葉邊兒廣袖紗衣很是面善的小姑娘,想來便是林如海夫婦那叫什么玉的獨生女了。
待賈敏行禮問安后便轉頭看向嬌小玲瓏的黛玉,之前只顧著瞧這母女很有意思的衣衫,并未細看眉眼,還不覺得如何。此刻仔細一看,心中便是一驚,天下竟有這樣標致的人物!當年竟是未曾發覺。遂笑道:“這便是林夫人的愛女,當年寒山寺中那姑娘吧?身子可還有何不妥之處嗎?”
黛玉深蹲一福道:“民女林慧見過王妃,承王妃掛記。身子早已大好。”王妃見言語有度行止端方心中便是一喜,連忙道:“快起來,何須如此多禮?咱們也算是老熟人了。只記得原不是叫什么玉嗎?”黛玉卻是不答只含笑站在賈敏身邊兒。
賈敏接口笑道:“黛玉乃是小女乳名,前兩年拜了先生,先生給賜了個學名叫林慧。”接著又道:“原說該我們去拜見王妃,不想勞王妃前來,實在是令蓬蓽生輝,卻也折煞我們了。妾身已備下果品,請王妃入內品嘗。”說著便引著王妃進了堂屋。
賈敏與王妃分賓主坐下,王妃瞧也沒瞧那八仙桌上的水果只笑道:“兩年多不見,林夫人倒是越發精神了。”確實,這兩年黛玉不僅時時賈敏逗著開心,還特別關心賈敏飲食和運動,從不讓賈敏有機會少吃不吃,吃完后也會拉著賈敏到園子里走動走動。更別說黛玉還分擔了很大一部分庶務。
賈敏過得心情愉快很是輕松。此時賈敏也不隱瞞,甚至有些得意的道:“是啊,這兩年多虧了玉兒孝順,讓我輕松了不少。就是這身子骨也有玉兒盯著,竟比往年好了許多。”王妃自然看見了賈敏神情的得色也不計較,接著笑問道:“聽說拜了黃家四子黃季云為師。可是真的?”
賈敏沒有想到連王妃都收到消息,心中雖有些驚詫面上卻是不顯,只笑道:“可不就是黃翰林家四子黃季云么,當年黃先生與我家老爺乃是同科,兩人亦是經年好友。不知怎地黃先生就生了收我玉兒為徒的意,我家老爺對黃先生那是一直很欽佩的,聽了此事哪有不應的道理。那時候玉兒才四歲多,我原說很是不必如此,玉兒是個姑娘家,又不考科舉做狀元,沒得惹人笑話,老爺還因此和我急了一遭。黃先生也執意如此。我能怎么著?老爺當初還為此大張旗鼓的請來了桃塢書院的掌院丘老做見證。也不知怎想的。”說完便不住的搖頭嘆息。
王妃見此笑道:“可見你是個不知福的。京城多少王孫公子求著想拜他為師?就是前些年好些個人遇到他回京的機會,到他府上求見,只是見一見都不愿意,甚至連句客氣話都沒有,就被全打發了。就連我家鴻錦也是一直念叨著想拜他為師,可惜卻是連人影都尋不著,卻不想竟是在你們府上。早知道我們也是會派人道府上來請的。”
說完頓了一下又問道:“不知黃先生如今,可與你們一道來了揚州?”賈敏嘆了口氣苦笑著解釋道:“那里就在我們府上了?收了我們玉兒為徒,兩年了竟是隔三五個月才過來上幾天課,然后就是不知所蹤,年前聽說我們要來揚州,他只說得閑便尋過來,卻不知道去了那里,到現在幾個月了竟是全無音訊。”
王妃一聽這話很是驚訝:“這收了徒弟也不能安安穩穩些,難怪人家都說他是個不羈的,早些年將黃翰林氣得個半死,說辭官就辭官,被黃翰林狠揍了一頓,竟是離家出走,一走就是好幾年。只是學問卻是頂頂的好,不說我們家,只說我那姐姐家也是想尋他的,只是不得而已。”說完也是一聲嘆息。
黛玉聽她二人談論黃季云的過往,自己卻是不好繼續在一旁聽的,便早早的就悄悄退了出去。一會兒黛玉親自端著紅漆描喜鵲登枝梅花小茶盤走了進來,茶盤上托著一只青玉小壺并幾只青玉茶盞,可見是同一塊好料上出來的,油浸溫潤。
王妃似笑非笑的看著賈敏道:“我原道你不打算請我喝茶的。還是玉兒體貼我話說多了難免口渴。”說完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頓時覺得滿齒生香。不由得看向黛玉道:“這可是何處尋來的好茶?竟是如此的香。”
賈敏立馬解釋道:“王妃恕罪,原讓人泡了才得的碧螺,誰知玉兒竟是去換了年前她自制的花茶泡來,真真是被我嬌慣得很了,竟是沒了規矩。王妃切莫要怪罪才好。”聽說這茶是黛玉自制的,王妃忍不住又抿了一口含在嘴里,亦覺得甚好。
王妃點頭笑道:“那里就怪罪了?可見玉兒比你待客心誠,知道拿了好的出來給我吃,我歡喜還來不及。”說著拉過黛玉的手給了一串紫晶珠子“拿去玩兒吧,前兒皇后娘娘賞我的,不是什么好東西,只是這顏色好看些。”
又對賈敏道:“碧螺有什稀罕的?就玉兒這壺茶那才是真正的好東西。”說完便笑了,又轉頭對縣主道:“你若有你林家妹妹三分靈巧,我也是個有福的了。”
說完又端起茶盞對黛玉道:“我是真真兒的喜歡這一口茶,你若舍得,且給我包了來。”黛玉瞧了賈敏一眼,福身笑道:“沒什么舍不得的,王妃喜歡也是玉兒的福氣。”說完便親自退出去拿茶。
縣主見黛玉離去。故作吃味的笑道:“既母妃覺得女兒沒有林家妹妹靈巧,認作義女也是好的。只管搶了來咱們家,我也好多個靈巧的妹妹。”王妃看了賈敏一眼卻道:“只怕是林夫人舍不得。”賈敏連忙笑道:“那里就舍不得了?不過玉兒愚鈍,怕將來惹惱了王妃罷了。”
賈敏心中很清楚自家現在的位置,可不敢牽三扯四,更何況武郡王可是手握兵權的皇室宗親。玉兒說過的不黨不群只忠于圣上,萬不能做出讓人猜忌的事兒,如此這武郡王府就更不能牽扯了。賈敏既如此說,王妃也是明白林如海的位置微妙,同樣不愿給自家找麻煩,便轉過了話題。
當黛玉進來的時候王妃便停了正在與賈敏說的話題,滿眼期待的看向黛玉。黛玉深深一福將手中的竹筒捧給了王妃。這竹筒只拳頭粗細,一掌長短,上面無花無字卻刻了細細彎彎一雙眉眼,笑瞇了縫,又刻一張笑得合不攏的嘴,看著就讓人覺得很是歡喜。
縣主一見更是覺得甚是可愛,忙走過來拿在手里,又對王妃道:“難怪母妃夸林家妹妹比我靈巧。只看這個,真是個巧的,竟是如此可愛,便知果然母妃沒有冤枉我。母妃且將這個讓與我罷。你若要,自尋林家妹妹去,她那里自是多的。”說完便離王妃遠遠的,坐在了椅子上。
王妃笑笑看向黛玉:“玉兒若舍得再給我些,也不必用那精巧的器皿,尋一茶甕便好。省的讓有些人又搶了去。”誰知黛玉卻是低著頭紅了臉小聲的道:“不是玉兒舍不得,只是……只是已經全在那里了。”說完還瞧了縣主一眼,王妃聽聞此話也轉頭看向縣主。
縣主不干了噘著嘴攥緊了手里的竹筒道:“定是玉兒妹妹自己舍不得,才推說全被我得了。”王妃又似笑非笑的轉頭看向黛玉。
這時賈敏笑道:“王妃莫怪,只王妃不知那茶原不是什么金貴的東西,去年秋我家姑蘇園子開了好些金菊,玉兒說是泡茶的好東西,便摘了含苞將放的收起來,至年前我們臨上任又收了臘梅等幾種花蕾花蕊的,參在一起用小紅泥爐子點燭火慢慢烘干。她只自己動手,原就只得了一兩不到,她師傅臨走前又裝了縣主手中那樣的一筒子走。虧得這茶輕巧,不然還拿不出給縣主那些。”聽了賈敏的話縣主知道是真沒了,才念念不舍的就竹筒遞于王妃。
黛玉見此笑道:“縣主若是喜歡這樣的小玩意兒,我哪里還有好些,縣主只管挑了去就是。原不是什么好東西,只閑來無事兒自己弄著玩耍的罷了。”縣主只比黛玉大一兩歲,原就是個孩子。聽了這話便是立刻兩眼放光,不等她開口,王妃卻說道:“不必理會她,哪里有惦記妹妹東西的?倒是這茶,玉兒往后再得了且給我留著些便是,或打發人給我捎來也是好的。”
黛玉一聽卻是笑了起來,在王妃面前又不好太過放肆,直到一張小臉憋得通紅了才道:“今兒王妃喝了這茶覺得好,便多喝幾杯。等明兒回了南邊兒這茶卻是不適合王妃了,王妃也不會覺得如何的好了。就是我師傅,也是因為要回北邊兒,才帶了一筒子走的。”
王妃聽了驚奇問道:“怎么會?這好就是好除非玉兒故意糊弄我。否則難不成喝茶還選南挑杯不成?就是宮里的娘娘們也不會如此!”
黛玉見王妃不信,便很是認真的答道:“南邊兒濕熱,北邊兒干燥。王妃從北邊兒來,體內燥氣未盡,又逢揚州濕重。故而覺得口干乏力,精神倦怠,然而又不算是病癥便是太醫想來也開不出方子來,故而王妃定是認為是車馬勞頓之故。玉兒這茶不是什么金貴的難得之物,不過是能去火利濕,對應了王妃此時身體狀況罷了。再者玉兒將花茶以新鮮竹筒封存,竹之清香與花香融和。王妃既覺新穎又覺解渴,方才覺得好而已。”
聽黛玉說得頭頭是道又并不借機夸大,或故弄玄虛王妃很是滿意的點頭笑道:“聽聞黃季云性情豁達精通醫理。只聽玉兒方才之言,便知傳言不虛。可見玉兒是得了真傳的。”賈敏又忙謙虛了幾句。
黛玉不愿在此逗留,又不想失禮得罪王府,見縣主不舍得望著裝茶的竹筒便笑問道:“縣主不若到我那里去坐坐?我自己做了有好些可愛的小玩意兒呢。”縣主一聽此話,就來了精神忙轉頭看向王妃,王妃知她喜歡,便點頭讓他們自去。
回到房中黛玉立馬就讓錦兒將自己以往做的那些小玩意兒拿出來給縣主挑選。誰知縣主竟先看上了黛玉身后的一個靠墊,那是黛玉按照前世記憶做的一個海綿寶寶靠墊,鵝黃的緞面兒上黛玉親手繡的鼻子眼睛嘴巴,大眼睛水汪汪的很是討喜,兩只胳膊又細又短很是滑稽。
縣主一看就喜歡得不得了,再看貴妃椅上還有一個藍妹妹小抱枕更是可愛,立馬過去將之抱在懷里。再仔細打量黛玉的房間,隨處可見各種古董珍玩之外的小玩意兒:什么用落葉干花貼的人物畫很是寫意,用蛋殼鳥殼做的盆景別致小巧,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小娃娃小布偶,與自己以往所見皆是不同。
一時間竟有些目不暇接的味道。書桌上收拾的很是干凈除了纏枝筆架,松花硯等一應文房用具之外別只一排子從大到小的蛋殼鳥殼盆景,卻不知所種何物,很是蔥郁,蛋殼上也畫有各種圖案,或淡雅或明艷。貴妃椅上除了現今兒抱在懷里的白帽子藍皮膚小娃娃之外還有幾個穿著長衫散著頭發的布偶具是做的活靈活現。
黛玉見她并不過來挑選,只抱著藍妹妹東瞧西望知道她心中好奇,便道:“都是些自己往日里打發時間做的小玩意兒,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擱在屋子里自己玩耍罷了。縣主若喜歡什么,只管告訴我,再給你做個好的。”
縣主聽了歡喜的不得了,抱著藍妹妹轉過身來道:“叫什么縣主那么生分?若瞧得起,叫我一聲婉姐姐。或是叫我婉瑜也是可以的。”黛玉聽后甜甜的叫了聲婉姐姐,喜得縣主什么似的道:“我沒什么姐妹,就是堂姐妹表姐妹也沒兩個,縱是有,也隔得遠甚少往來。今兒倒好,我自己挑了個稱心滿意的妹妹。且不必管別人,只記得今兒你管我叫了姐姐,往后你便是我的妹妹了。”
說完退下手腕上的鐲子,套在黛玉的手腕上。黛玉連忙推辭,可是縣主說了:“東西不值什么,只當是咱姐妹留個念想。你父親在揚州任職,不得隨意出行。我隨父王返回駐地也不能在揚州多做停留,將來還不知何時才能再聚,卻是難得一見。這個鐲子是我三朝那日父王送予我的,原有一對,今兒給你一只,咱只當從今以后做了親姐妹。”
黛玉聽了心中很是感動,這兩年忙著學習和打理家務,雖然偶爾也和賈敏出門赴宴,卻竟是沒有交到一個閨友。如今婉瑜縣主折節下交,又如此真心實意,黛玉那里會有不愿意的?
于是也站了起來,到妝奩里拿出一只和田白玉簪子,對婉瑜道:“姐姐的鐲子珍貴,但玉兒收下了。這支簪子不值什么,卻是玉兒自己雕的第一件兒,雖粗劣,但是妹妹的一點子心意,望姐姐收下。”說著就將簪子遞在婉瑜手中。
婉瑜也不推辭接了過來拿在手中細細觀察,整支簪子只在頂端雕了兩朵水仙,說是白玉并非無暇,其中有幾點染黃的瑕疵,但又被黛玉巧妙的擺在了花蕊之處,使整朵花更顯鮮活有趣。一時間竟有些愛不釋手。
見婉瑜收了自己的簪子黛玉也很是開心,于是便道:“婉姐姐若是喜歡這些個娃娃,回頭我給姐姐做幾個好的。”這話拉回了婉瑜的心思,婉瑜連忙笑道:“姐姐也不要你別的,就把這個藍色的娃娃還有你背后那個黃色的給了我就是。”
黛玉一聽就笑了:“哪里有人送舊東西的?婉姐姐莫不是淘汰我吧?這個黃色的我叫它大眼寶寶,箱子里還有一個,一會子尋出來姐姐帶回去。明兒個我再給姐姐做個新的藍妹妹,保證和這個一模一樣。縱是姐姐回去了,也可打發人給姐姐送去不是?”
婉瑜聽后心中更是喜歡這個剛認識的妹妹,不由得感嘆道:“妹妹說話可要記住了,沒事兒也多給我寫信什么的。若那年回京我也跟著就能早兩年認識妹妹了。”
說道那年回京,婉瑜才想起來之前在家里和哥哥商量好,要在花園子里讓莫軒和黛玉偶遇的事兒。原本婉瑜也沒覺得有什么,可如今打心里喜歡這個妹妹,又擔心于她名譽不好,故而打聽到:“不知妹妹生辰何時?”
黛玉沒有想到婉瑜話題轉換那么快,一時反應不過來竟呆愣了一下。直到婉瑜再問一遍,黛玉才反應過來道:“明日花朝玉兒滿七周歲。”這下婉瑜給自己找到借口了,看吧還沒有七周歲呢,見見也沒什么。
于是婉瑜笑嘻嘻的道:“原來妹妹竟是生在花朝,怪不得如此秀美靈巧。快帶姐姐到園子里瞧瞧,是花美還是妹妹更嬌。”說完掩口一笑。黛玉卻是羞紅了臉不依不饒的撓婉瑜癢癢,婉瑜也不甘示弱的反擊,玩鬧一會子,等兩人喘勻了氣兒方從新梳洗往花園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