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天氣突變不似前日的陽光明媚,風有些大卻吹不散天空的陰郁,就猶婉瑜此刻的心情。站在船舷上看著漸行漸遠的揚州城,婉瑜輕咬紅唇,眼里是裝得滿滿的依依和不舍,不由得將懷里的藍色布偶擁緊了幾分。
和黛玉相處時間很短,但是婉瑜就是喜歡上了這個妹妹,而這個妹妹也卻是值得她真心對待,黛玉生日那日知道婉瑜十五日就要啟程離開,時刻記得答應婉瑜給她做個藍妹妹的事情,千趕萬趕終于在今早完成,黛玉不便過來送行,還巴巴的遣了孫嬤嬤給婉瑜送到了碼頭。懷里一對布偶,依然是藍色的皮膚金色的頭發,一個穿著金色的裙子,一個穿著粉色的裙子,金裙藍妹妹頭上繡著一支水仙花簪子,粉裙藍妹妹腕上有一只白玉鐲子。婉瑜知道金色這個是自己,粉色那個是黛玉。再加上孫嬤嬤多會說話的一人?幾句話便讓婉瑜知道黛玉是連著趕了兩個晚上趕出來的兩個布偶,不說布偶的可愛別致,只這份心意婉瑜便是感動不已。翠柳將一件薄披風搭在婉瑜的肩頭道:“縣主進去吧,這兒風大。”婉瑜卻是恍若未覺。可船順流而下,很快揚州城就消失在了視線里。婉瑜才喃喃的道:“真想和這個可人的妹妹多待一會兒啊。卻不知何年才能再相見。”
婉瑜走了,黛玉的生活還在繼續,三月初三賈敏在府中設宴款待揚州城中大小官員們的夫人太太,黛玉跟在賈敏身邊兒幫著招呼那些個姑娘小姐,便是賈璉也在外院幫著招呼同來的公子少爺。而賈璉不知此時的京城已經有人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更是不知道賈母已經把他怨恨上了,更不知他即將離開揚州重返京都。
武郡王啟程離開當日,林如海的奏折已送到了御前。皇帝剛看兩頁就緊皺了眉頭,國庫空虛,年年賑災都缺金少銀,而這些個官員,商賈用于行賄之財務僅此一次便達到了十余萬之巨。看得皇帝是怒火中燒,卻也知不可操之過急。再往下一看,皇帝卻很是高興,林如海不僅據實以報,更是將賬目整理得很是清楚明白的呈了上來。之前賈赦歸還邑田,那還是原本就屬于國庫的東西,皇帝已經很滿意,更何況而今,林如海呈上來的十幾萬兩白銀還是額外的收獲?
林如海奏折中明言此批財物他已經收下封存,希望皇帝能夠收下這批財物。若皇帝收下這批財物,要么那些人就會收斂,要么就會‘加大投入’,于國庫亦是有益的。哪怕是用以修路搭橋亦是好的,更何況需要賑災之處許多?如此體貼忠心的臣子,皇帝怎能不滿意?即便皇帝為揚州官場的混亂煩心惱怒,對林海也是欣慰滿意的,認為自己眼光不差。尤其是林如海呈上來的賬冊,用的是一種嶄新的法子,只看了賬目說明,除一些所謂的印度數碼比較麻煩,其他方面賬目可謂是,清楚明白一目了然,便是外行也能輕易看懂。如此賬目更難作假,且若會的人不多,誰敢作假呢?這讓皇帝滿心歡喜。
于是皇帝立即傳召了掌管戶部的四皇子和掌管內務府的七皇子想要二人將此法學了去,用于這兩處關鍵之地。七皇子看見這新的記賬法只是滿眼的新奇,而掌管戶部多年深知其中弊病的四皇子卻是眼前一亮。兩位皇子不由得同聲問道:“不知如此新巧的法子是誰獻上來的?”皇帝見兩位皇子具對此法很是贊賞,心中更是高興的道:“說來好笑,此法竟是兩淮巡鹽御史林海的獨生女想出來的。”皇帝見七皇子挑眉不信,而四皇子皺眉不語的樣子笑道:“你們卻是不知,此法乃因林海之妻體弱多病,其女代為理家,清查庫房時覺得原有賬冊雜亂不便查閱,方想出了此法。”說到這里皇帝喝了口茶才又笑道:“林如海與揚州赴任巡鹽一職,言賬目混亂不清,難以清對。此女便獻計此法給他,原是心疼她父親勞累。不想林海借用此法后清對賬冊覺得甚好,給朕的賬冊林海亦用了此法。今爾看如何?”
此時的七皇子滿眼都是好奇不由得問道:“那林海之女年方幾許?竟如此聰慧!”四皇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冷著臉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皇帝一見他這表情就想刺他一刺,瞧了七皇子與四皇子一眼,皇帝方笑道:“你們是萬不能想到,此女年方七歲!”
此言一出不說七皇子,便是四皇子也不由得瞪大了眼,問道:“此言乃那林海奏折所言?”皇帝見四皇子破功,心中很是歡暢笑道:“這還是我見林海所奏之法甚是新巧。方叫人去查探方,原以為此法乃是林海或是其身邊兒幕僚所得,誰知查探回來卻是此法乃稚童所得。且還不是今年才有的,據說那女孩兒想出這法子用于林府后宅已經一二年了。可惜啊……”說完皇帝便是搖頭嘆了口氣,此女實在是太過年幼……七皇子不知皇帝在可惜什么不由問道:“不知父皇為何嘆息?此女聰慧乃我****之幸。又何言可惜?”
皇帝斜眼看了七皇子一眼,心想著老七也不小了,怎地就還是長不大呢?卻也不多言。四皇子卻接口道:“可惜此乃閨閣女子,若為男子,將來定是我****棟梁之才!”說完也是搖了搖頭。雖四皇子所言與皇帝方才所想并不相同,但此亦是皇帝可惜之處,遂,復嘆息。
這邊兒皇帝既然提到了林海,四皇子便想起了離京多年的黃季云。原來那黃季云竟是四皇子的人。當年辭官突然更是翩然遠去,令人無法深究。卻不知乃是為四皇子拉攏人才而去,以黃季云在儒林中的聲望以及其脾性,四皇子也相信其結交之人必定不凡。而此時四皇子方記起黃季云多年來只收了一名弟子,那便是這林海之女。四皇子原以為黃季云是為了幫他拉攏林海故有此所為,如今看來卻是要好好問問了。
且不說四皇子心中如何打算,只聽皇帝道:“今日叫你二人前來,便是讓你二人將此法用以戶部與內務府。十日后朕親自查看賬目。”四皇子與七皇子立時跪下應諾,起身后四皇子想了想還是道:“啟稟父皇,兒臣以為此法乃閨閣女子所得,傳言出去終歸不美。不若便記在那林海頭上,想來也是沒有怨言的。再者雖此法不是林海所得,然想來兩淮鹽政已然使用,他哪里應當有已能熟用此法之人,不若傳旨林海讓他將人送來,豈不是我們自行摸索要好得多?”皇帝聽后并不表態,揮手讓他兄弟二人下去。半日后一行人揚塵出京直赴揚州。林如海接到旨意乃三月十六,可見來人一路是如何的馬不停蹄。
來人并未去衙門而是直接來了官邸,賈璉一面將人迎進正堂陪坐一側,一面命人知會賈敏。賈敏一聽京中來人,只當是為了當初封存的那批財務,不敢怠慢,速遣人叫回了林如海。
見到來人林如海便笑了,正是當初前去姑蘇傳旨的李公公。李公公卻不跟林如海寒暄,如當初一般見著本人立時說起了圣上旨意。這次倒沒有明旨下達,只是對那批財物做出了處理,當然這不是李公公親自趕來揚州的主要原因,李公公道:“圣上聽聞林大人有一千金,年方七歲,聰慧過人。”林如海一聽這話額頭就開始冷汗直冒,不知道圣上所為何意?卻不敢輕易開口詢問,那好緊盯著李公公不放,李公公如何看不出林如海眼中緊張之意?當初他也是見過那林家女孩兒的,聰慧與否不知,卻是真真兒的美人兒一個。李公公喝了口茶也不繞彎子嚇唬林如海,直接道:“圣上聽聞令千金閨名帶有玉字,今兒賞玉如意一柄,玉鐲一對,玉佩一對,玉玲瓏香薰一只。林大人還不快讓令千金出來謝恩?”說完又見林如海明顯的呆滯了一下,方哈哈大笑出聲。
賈敏聽說圣上給了黛玉賞賜,忙不遲的給黛玉更衣換釵出來謝恩不提。這邊兒,李公公又轉了話題說道:“圣上下了口諭,讓林大人送兩個熟知新賬冊記法的人隨著雜家一同進京去。林大人可有章程?此時須得快些,圣上等著用人。”剛剛松緩了心神的林如海,一聽這話又皺緊了眉頭,卻是低頭思索不語。李公公見此連忙問道:“林大人可是有為難之處?不妨說與雜家,也好有個商量。”李公公次來這才是最重要的大事兒,可不能辦砸了,見林如海神色不明,也有些緊張起來。
林如海想了想皇帝給黛玉的賞賜,尤其是那柄如意,可不是隨便就能賞賜的。心中明白新賬冊記法估計圣上已經知曉乃是黛玉所為,便也不在隱瞞道:“實不瞞公公,那新賬冊記法乃是小女游戲之作,且她乃閨閣女子如何上京御前效力?”聽林如海如此一說,李公公立馬瞪大了眼睛,轉瞬也明白了皇帝的賞賜是何意了。
于是急忙問道:“難道衙門里竟無人會用此法?”林如海搖頭道:“那倒也不是,下官妻侄幼時與小女一同玩耍,倒是從小女處學了去,此次清對鹽政賬目便是我那妻侄幫著整理的。只此子如今尚未滿十五,御前聽用也是小了些,且我衙門里書記如今正跟此子學習記賬之法,他若去了,我衙門里又該如何?”其實林如海身邊兒的兩個幕僚倒是跟賈璉學會了,可是林如海也是有私心的。
且不說現在鹽政離不開這兩個幕僚幫襯,就是御前聽用這樣的好機會,他也是很愿意留給自己培養出來的賈璉的。可是賈璉一來沒有功名,二來年紀尚幼,此時若放在兩三年后,方才是好事兒,如今卻有些難辦。
可李公公不這樣想啊,你衙門里的人有什么要緊的?我這邊兒可是圣上等著用人!那里有讓衙門里的人先學,讓圣上等著的道理?再說那書記是什么人?于是不滿的開口道:“此時林大人瞧著辦吧,雜家明兒一早就得趕回去,圣上可是等著呢!“說完轉身就走了出去。不管林如海如何相勸具是不理,心中還甚是得意,若不是自己走得快,被他纏住說不得就得等兩三日讓他這邊兒安排妥當了。如今自己明兒就領了人回去,說不得圣上一開心還有賞賜。李公公是越想越得意。
卻不知這邊兒林如海見李公公走了,也返身回書房叫來了賈璉。當林如海將此事一一對賈璉講明后,賈璉就知道自己這是要返回京城了,一時間竟說不出是什么個滋味。林如海見賈璉低頭不語,以為他是擔心在御前當差出岔子。于是又一一對他講述了御前當差的規矩,竅門。林如海可是老官油子,這京里京外幾進幾出很是熟悉。再者他當賈璉是自己兒子般看待,那可謂是傾囊相授毫無隱瞞的,這些個竅門那是字字金玉,句句珍寶。賈璉自然是細心聆聽,銘記于心。
可當林如海講完的時候發現賈璉還是那么一副表情就不由得納罕了,難道這孩子連這點子悟性都沒有?自己已經講得如此明白了,怎地還是這般表情?不由得皺了眉頭問道:“你可是還有什么不懂的?趁著今晚還有時間,你趕緊的問了。那李公公可是說了,明兒一早就啟程返京。”賈璉聽到這里一下子紅了眼眶,都不敢抬頭看林如海的臉,也不言語只把頭垂得更低。
林如海終于發現賈璉的不對勁兒忙問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還是心里有什么事?或是京中有什么為難的,璉兒不妨說與姑父聽聽。我雖只是你姑父,卻一直拿你當親兒子一般看待的。”林如海可沒有忘記當初賈璉在榮國府過的是什么日子,于是出聲問道。
賈璉聽了林如海如此關懷的話,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來,嗚咽道:“侄兒舍不得姑父,姑母,也舍不得妹妹。侄兒長到如今,只有姑父這兒才是侄兒的家,只有姑父姑母和妹妹才是侄兒的親人啊!”說完已是泣不成聲。林如海聽到賈璉如此說,心中既是欣慰好笑也是嘆息不已。
面兒上林如海卻是不顯的斥道:“多大的人了?還跟我這兒來哭鼻子了?我跟你姑母好好的,有什么不舍?既當林家也是你的家,那你便要記住,好男兒志在四方,你這是去御前當差可謂是天大的機緣,旁人我還舍不得給他呢!再者你父親還在京中,他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你回去好生規勸這些,我們也放心些。”
說完林如海嘆了口氣才又道:“原本若是晚上個二三年,那才是最好不過,可惜時不待我,明兒你就要啟程,記住方才我所教你的,莫丟了我的臉面!便是你妹妹,你將來出息了也是她的依靠不是?我豈能看顧你們一輩子?”聽了林如海此番言語,見林如海更是連黛玉將來都要托他庇護,賈璉知道林如海是真拿他當兒子的,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溫暖。忙點頭道:“姑父放心,侄兒定不讓姑父失望。”林如海點點頭像是有些脫力的坐回椅子上才揮揮手道:“你且去與你姑母并妹妹告別吧,還不知她倆一會子傷心成什么樣。”說完也不再說話。賈璉躬身行了禮方轉身告退。
賈敏得知賈璉明兒一早就要返京,顯然吃驚不小,好一陣子沒反應過來。連忙把賈璉叫到自己身邊兒才又問道:“璉兒方才與我說什么來著,瞧著姑母年紀大了,竟是沒能聽清。”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賈璉,賈璉一見賈敏如此模樣還如何說的出口?只得含淚跪在了地上不住的給賈敏磕頭。
賈敏見賈璉如此眼里嘩的一下不要錢似得就淌了下來,口中不住的說道:“住的好好的怎說走就走呢?”“怎么就要走了呢?”“可是那里住不慣了?”“可是丫鬟婆子不好了?”“這是怎么滴嘛。”見賈璉只是跪著不說話,賈敏有些控制不住的拉著賈璉道:“璉兒你告訴姑母可是發生什么事兒了?怎說走就走呢?可不興這樣的!”賈璉見賈敏如此真情待他,早已心酸不已,淚水也是止也止不住,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那沒到真傷心的時候。
黛玉聽到風聲走了進來,就正巧看到賈璉跪著,頭杵在地上,肩膀一聳一聳的,賈敏淚流滿面嘴里不住的問著。著實嚇了一跳,連忙走上前去,扶著賈敏道:“母親切莫哭了,你這般讓哥哥如何回話?”又對賈璉道:“哥哥快快起來吧,沒見著母親已經傷心成這樣了?”賈璉聽黛玉來了,用袖搽了搽淚水,抬起頭來道:“明兒一早我就要隨著宮里來的李公公返回京城,妹妹且照顧好姑父姑母,將來姑父回京任職,咱還有相聚的時候。”說完淚水再次濕了面,竟也是說不下去了。
黛玉聽了也是一愣問道:“這如何說的?怎好好的就要回京了?可是大舅舅捎信來讓哥哥回去?”賈璉搖搖頭,哽咽道:“圣上要用妹妹教的那個新記賬法,姑父便讓我回去,說這是難得的御前當差的機會。”賈敏一聽是林如海的主意就不干了,立馬說道:“璉兒別擔心,此事又姑母在呢,我給你做主,那新記賬法又不是只有你會,那衙門里好幾個會的呢,讓誰去不成?”賈敏是越想越怒啊,還好黛玉很冷靜,想了想道:“母親快別說這個了,被人知道了爹爹還不知被怎么埋怨呢!御前當差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這是哥哥的機會,是造化!”聽黛玉如此一說賈敏也冷靜了好些,只看著賈璉便又流淚不止,卻說不出不讓他去的話。
黛玉見賈璉還跪在地上,忙松開賈敏上前扶起賈璉道:“哥哥快起來吧。明兒就走是有些急,難道不能緩兩天嗎?咱們也好準備準備不是?”賈璉順著黛玉的力道站起來,剛好看到黛玉掩去淚水,心中更是難過,卻也知道那李公公已經說了便是不能更改了,若是能緩幾日,姑父不會不替自己爭取的,便只搖了搖頭道:“姑父每日操勞,姑母又素來身子不好,妹妹多費心了。”說完便扭了頭到一邊兒,不讓黛玉瞧見自己的眼淚。這相處一兩年,黛玉心中也是不舍,但亦知道機會難得,那里敢說別的?
好一會子幾個人才算緩了過來,賈敏忙親自去收拾了一桌子好菜,都是賈璉往日里愛吃的,黛玉今晚也不住的給賈璉夾菜,只不如往日那般說笑了。林如海推說衙門有事兒沒有進來與他們同吃,自去了衙門里。別說黛玉,便是賈敏賈璉二人亦是知道林如海心里也是不好受的,便也不勉強。
賈敏不住的叮囑道要注意這個,要小心那個,一席飯竟吃了大半個時辰,見天色不早便讓賈璉早點歇息去了。這便而賈璉走了,那邊兒賈敏和黛玉卻是忙碌了起來。吃的穿的用的,一樣樣的給賈璉收拾好,林林總總幾大箱,有給京中各人帶的禮物,也有給賈璉準備著打點上司下屬的禮物,更有賈璉日常慣用的東西成箱的裝,就怕他到了京里用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