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想了想道:“若說朝中有什么動靜,怕是大哥比較清楚,莫不如叫了來問問,畢竟他如今可是每日都在朝堂上,是能夠面圣的,多少總能聽著些。”賈老太太皺眉打斷道:“行了,安排你去做,你便去做就是,說這些做什么?”
說完仍忍不住叮囑道:“你自己個兒也上進些,莫要成日里與那些門客清流混作一團,只知道談詩論畫與仕途也是無益的,寶玉將來也還需要你這個做父親的扶持才是。”賈政心中雖不以為然,但面上卻仍舊恭敬的應承下來。
賈老太太看說完了賈政之事,便又轉向賈政身后的王夫人道:“你管著府里大小事務,我這個老婆子原是多年不管家,一概都交予了你,只今日跟你說個事兒,你且放在心上。”
說著賈老太太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才接著道:“你先整理整理府中的賬簿,回頭都送我屋里來,寶玉和三春都大了,也是該仔細歸置歸置了。”見王夫人欲要說完,賈老太太揮斷道:“且按我說的作罷!”說完便擱下茶盞閉目養神起來。
王夫人從賈老太太屋里出來時,臉色是極為難看的,當然賈政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在賈政看來,賈老太太方才的話,尤其是最后一句簡直就是在說他不如那不學無術的賈赦!可到底賈政什么也沒有說的走了,到趙姨娘屋里去了。
看著賈政遠去的背影,王夫人更恨了!甚至覺得整個賈府都在跟她作對,沒有一個是理解她的!尤其是賈老太太最為可恨,竟然想要讓她交出府中財務大權!
想到這里,王夫人不由得回頭看了看賈老太太的屋子,眼中是滿滿的怨恨。可王夫人到底沒有說出或者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直到回到房中,她所有的不滿才一下子爆發了出來!
屋子中間兒大圓桌上的茶具,臨窗案幾上的花瓶,甚至炕桌上的炕屏賬冊,統統成了她發泄的對象。幸而王夫人還沒有喪失全部的理智,至少博古架,亮寶櫃上的寶貝們,在王夫人脫力之后,還安然無恙。
彩霞,彩云在屋外聽到里面的動靜,也是噤若寒蟬不敢稍有妄動,此時二人心中都在慶幸,王夫人方才進屋時讓她們守在門外,而不是跟著進去。否則恐怕她們也是要脫層皮的。
周瑞家的過來見二人低頭垂手的站在門外,而屋里不時傳出東西落地,瓷器破碎的聲音。周瑞家的不由的瞪了彩霞、彩云二人道:“也不知勸著點太太,竟只在這里杵著!”說著便自打了簾子進去。
周瑞家的剛一進屋便被滿地的狼藉驚呆了。更是被此刻的王夫人驚得不知錯所。
只見王夫人一身棗紅底兒牡丹團花褂子,早已滿是皺褶,甚至頭上的發髻也已經松散,鳳尾點翠釵松松的斜在發髻上,宮花也落了出來,若不是有發絲牽著著怕是已經到了地上。
王夫人見竟然有人敢不聽自己的吩咐,擅自跑了進來,不由得更加憤怒。不想抬頭便看到周瑞家的站在門邊兒,遂厲聲呵斥道:“誰讓你進來的?我說話如今竟是連你也不聽了?”
周瑞家的一下子回了神,趕緊跑上前站在王夫人的跟前兒,哭喪著臉道:“我的太太哎,您這是怎么了?可別氣壞了自己個兒身子。”說著就要伸手去扶王夫人。
王夫人此時卻是很不領情的,一把揮開了周瑞家的伸過來的手,因著用力過猛,再加上之前發泄一通如今早已脫力,不由得整個人身子都晃了晃,周瑞家的趕緊再次伸手穩住了王夫人,將她扶至邊兒上暖炕上坐下。
待王夫人坐穩之后,周瑞家的才小心翼翼的問道:“太太因著何事,竟將自己氣成這樣?”說著周瑞家的又一次打量了一番王夫人,雖然心中很是不屑,嘴里卻是安慰道:“太太可不敢這樣,若是有個好歹,叫二爺和大姑娘可怎么辦?”
周瑞家的提起賈寶玉與元春,不知怎地倒是讓王夫人忽然悲從中來,不由得趴伏在炕桌上,嗚嗚的哭了起來。周瑞家的一見也是慌了神趕緊寬慰道:“太太這是怎么了?得受了多大委屈啊。”
說著周瑞家的,也使勁兒用絹子,揉了揉自己的眼角,使眼框看起來也是微紅,才又開口勸慰道:“太太就是不為自己個兒,不為寶二爺,也想想宮里的大姑娘啊!這么些年好不容易才出頭,可別讓大姑娘也傷神擔憂。”
聽周瑞如此說來,王夫人倒是心思急轉,暗道:對啊,我怎地就忘了元春呢,如今她可是娘娘了,在熬上些日子懷上龍種,誰還敢不將我放在眼里?誰還能跟我張狂?便是那老不死的東西,也得看我的臉色!
王夫人心里想著什么周瑞家的不知道,但只見王夫人臉上神色變幻,越發的猙獰起來。周瑞家的不由得倒吸口冷氣穩了穩心神才伸手拿了王夫人的絹子一邊兒給她拭淚,一邊兒開口道:“太太可是梳洗一下,也讓人收拾收拾?”
王夫人此時已經將所有的怒氣,怨氣,統統的埋回了心底,遂雖然眼睛還有些紅腫,面上卻瞧不出別的來,只點了點頭,也不說話。
很快周瑞家的便喚了彩霞、彩云二人進來,怒聲斥責道:“小賤蹄子!瞧著太太心里不暢快不說勸慰著,竟然杵在門外。還不快打了水來給太太梳洗,再將這屋子收拾收拾!動作都麻利點兒,仔細揭了你們的皮!”
說完周瑞家的又親手給王夫人理了理發髻,將鳳尾點翠釵插回去定住發髻,又將宮花插回原來的位置。周瑞家的剛弄好,彩霞也打來了水,周瑞家的擰了帕子給王夫人擦了手臉后,彩云也端來了新茶。
這邊兒王夫人屋子里是鬧得個一片狼藉,那邊兒邢夫人屋里,王熙鳳與邢夫人倆人也是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看著邢夫人微紅著眼眶,盯著那還在晃動的門簾子,王熙鳳不由得深深的吸了口氣安慰道:“母親也不必與父親慪氣,想來定是在衙門遇上了鬧心事兒,一時氣不順罷了。林妹妹曾說:若是在家人親人面前還得藏著掖著,那也就沒意思了。”
說著王熙鳳便拉著邢夫人的手笑道:“父親如今也愿意將心事兒寫在臉上,豈不是越發的和母親親近了?母親該高興才是呢。”邢夫人雖說也知道王熙鳳是在安慰自己,但到底心中好多許多,不由得眼角便帶上了笑意。
邢夫人拉著王熙鳳的手道:“真真兒是為難你了,你這林家姑父一去,璉兒耽擱了春闈不說,這人也不在府中。如今竟是上上下下沒人主事兒了,里里外外全靠著你一人兒支撐著,哪一件兒也離不得你,老爺還要找些糟心事兒回來甩臉子。”
王熙鳳聽邢夫人如此說,忙笑道:“母親快別這么說,我跟爺倒是沒什么,要說這姑父去的不是時候卻也一點不假,這眼看著大妹妹就要成親了,偏著時候要守孝,也不知會是個什么樣的章程。”說完,王熙鳳也是憂心起來。
邢夫人一聽,忙問道:“這話兒怎么說的?難不成那云家還嫌棄我們家迎春不成?”王熙鳳笑道:“哪兒能吶!不過是我白擔心罷了,怕那云家小子等不及,鬧出些什么事兒來罷了。”如此邢夫人才點了點頭道:“回頭請了云太太府里來吃酒。”
夜闌如水,因著賈璉不在府中,王熙鳳回到梧桐居也不過是看了看兒女,與平兒說笑幾句便胡亂睡下,心中卻惦記著賈赦的事兒。雖說先前她寬慰邢夫人說是沒事兒,可不知為何,王熙鳳覺得定是發生了大事兒,心中喘喘不安。
第二日一早,王熙鳳就讓人找來了賈璉的兩個奶兄弟趙天梁、趙天棟,又找來了來旺。王熙鳳也不與他們繞圈子,冷著聲兒道:“我不管你們用什么法子,只管出去將這兩日外面發生的事兒,給我打聽清楚了來回我。”
說著王熙鳳又壓低了聲音道:“尤其是朝堂上發生了什么!”見三人懵懂的樣子,王熙鳳又補充道:“爺不在京里,咱們萬事都得仔細這些。你們可明白?辦好了奶奶我少不了你們的好處去。”說完王熙鳳便起身往回走去。
趙天梁、趙天棟兩兄弟與來旺一見如此,遂都是恭聲開口道:“奶奶放心,一準兒打聽清楚了。明兒一早便來回了奶奶。”說完三人也是相互看了看各自打聽去。
讓王熙鳳沒有想到的是,等她打發了三人去打聽消息后,來到賈老太太屋里請安時,賈老太太竟然對她說道:“如今眼瞧著姑娘們都大了,迎春的親事也已經定下,日子也都不遠了,你這個做嫂嫂的也該上上心。”
說著賈老太太便輕描淡寫的拋出了重磅炸彈,只聽賈老太太吩咐道:“我呢,如今也老了,眼也花了,但幾個丫頭的事兒,卻是不能不管,昨兒我已經吩咐你嬸子將府中賬冊都搬我屋里來,回頭你便過來幫著看看,也給幾個丫頭歸置歸置嫁妝。”
王熙鳳只覺得頓時呼吸急促,她沒有想到賈老太太會讓她摸著賬冊本子,但又想起賈璉曾經的交代,遂壓下胸口的心跳,對賈老太太笑道:“瞧老祖宗說的,我年輕哪里就經歷過這些?有嬸子看著老太太只管放心便是。”
正巧這句話被剛剛進屋的王夫人聽了個正著,王夫人遂問道:“什么事兒老太太不放心了?”
賈老太太抬眼見王夫人空著手進來,便沉了臉色問道:“讓你拿來的賬冊子呢?怎地空著手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