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從賈老太太屋里出來,便回了如今剛建好的新東大院,這院子可不比從前,馬房被拆了,另建在西邊兒角門旁邊兒,如今東邊兒角門進去便是賈赦的外書房,也是三間朗闊的向陽大通間。往里走便是邢夫人的內院,賈璉夫婦便住在邢夫人后邊兒。
迎春即將出嫁,遂住回了賈老太太院子,畢竟賈老太太親自教養的,說出去體面許多。即便現如今賈府不是國公府,賈老太太卻仍舊是國公夫人。
眾所周知,當年的第一才女賈敏與現今的賢德妃元春,便都是賈老太太親自教養的。邢夫人也只自己娘家身份到底低了許多,見賈老太太愿意教養迎春,倒也樂意如此。又因趕著繡嫁衣,迎春自從搬回賈老太太院子也很少出門子。
邢夫人院子里如今便只住著琮哥兒跟他娘。邢夫人倒也很不在意,甚至由著琮哥兒帶著春哥兒一塊兒玩耍。
賈璉的書房便在自己的小院里,此時王熙鳳卻是不在。賈璉隨手攔了個灑掃丫鬟問道:“可知奶奶何時出去的?到何處去了?”那丫鬟回道:“奶奶一早就抱著春哥兒,帶著平兒姐姐看薛姨太太去了。”
賈璉一聽此話,便是會心一笑,揮揮手將那丫鬟打發下去,才獨自進了書房,午膳也是在書房里用的。
王熙鳳竟是被薛姨媽留了下來,午膳也沒有回來用。薛姨媽看著虎頭虎腦的春哥兒別提多歡喜,一個勁兒的夸贊。
王熙鳳見此笑道:“姑媽可別把他夸狠了,我們老爺說了,府中如今不比從前,男孩子就該摔打摔打,千萬不能嬌養少了男子氣兒,否則怎能鼎立門戶?將來,他可是要襲將軍爵的。”
薛姨媽也聽出王熙鳳話里的意思,還一個勁兒的道:“哪能就摔打了,你如今可就這么一個獨苗苗,可得看顧好了!”說著還將春哥兒摟在懷里一陣的揉搓。
可寶釵聽了王熙鳳的話,卻是動起了心思。只面兒上卻是不顯。等王熙鳳母子在薛姨媽院里用過午膳離去后,寶釵才皺起了眉頭,坐在窗下,一邊兒做著針線,一邊兒想著什么。
王熙鳳回到東大院,先去了邢夫人屋里,與邢夫人說笑幾句后才得知賈璉回來了,便又回了后面自己的小院。卻又聽說賈璉剛出去,王熙鳳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卻也不太在意。
第二日一早,王熙鳳約了探春、惜春與寶釵一塊兒,去迎春屋里瞧嫁衣,當著三人的面兒,王熙鳳拿著那嫁衣對迎春說道:“很該多添些金銀線,若是不夠了,問我來拿便是,你可是一等獎軍的嫡長女!可不能墜了名頭!”
王熙鳳說完這話兒,也不管探春惜春什么神色,只悄悄的打量了一下寶釵,見寶釵果然神色變化了一下,雖很快掩飾過去,到底還是被王熙鳳瞧在了眼里。
與迎春說笑幾句,又讓司棋到自己屋里取來了金銀線,方才與探春惜春及寶釵一同離去,分別時,王熙鳳故作才想起,對惜春笑道:“眼見著就快用午膳了,不如都去了我屋里,正好林丫頭讓我給惜春帶副畫卷兒過來,竟是忘了給你拿去。”
惜春一聽是黛玉讓帶給她的立馬便亮了眼睛問道:“林姐姐何時請嫂子帶的?”王熙鳳想了想笑道:“前兒你哥哥得了塊壽山石,偏要我巴巴的給她送去,回來時她便請我帶了畫兒給你,說是讓你看著幫忙提個詞還是什么的,我也忘了。”
如此寶釵與探春便又跟著惜春一道去了王熙鳳院子。王熙鳳令平兒將錦盒取了出來,交予惜春道:“我可看不懂這些個,你且收好了,回去慢慢看。”說著便讓平兒傳膳,又讓人去薛姨媽院子稟一聲,寶釵在自己這里用膳。
待平兒走后,王熙鳳便對三春等人道:“你們且坐著自己玩耍,我去換身衣裳便來,這天兒熱的。”說著王熙鳳便轉身進了內室。
惜春忍不住便將錦匣打開來取出畫卷,一時探春與寶釵也圍了過來,只見畫面上一棵枯樹下,一簇牡丹花,卻是在雨水的沖打下枝葉飄零,花朵凋落。只在邊角處一支新枝伸展出來,兩片翠葉,一朵嫩蕊。
黛玉秉承著寫實油畫的思想,以國畫工筆技法將枯枝敗葉一絲不錯的刻畫在了宣紙上,顯得活靈活現,尤其是那一朵嫩蕊更是躍然紙上,看得探春皺眉,惜春雙眼發亮,只薛寶釵愣愣的看著這畫兒。
薛寶釵不由得想到自己,可不就是那風雨中的牡丹花兒嗎?這賈府是能為自己遮風擋雨,還是如畫中枯樹般任由枝殘花落?
待王熙鳳出來,自然看出了寶釵臉色不太自然的神色,卻也并不點破。
惜春三人雖此時各有心思,卻仍舊陪著王熙鳳用過午膳后,方才告辭離去。
三人剛走不久,賈璉便一臉喜色的進了院子。王熙鳳笑著迎上去問道:“爺何事如此高興?”賈璉也不說話,只拉著王熙鳳便進了屋子,又將平兒打發了出去。
王熙鳳見他這般神神秘秘的,不由得更加好奇,待平兒剛一出去,便急忙說道:“爺倒是說啊,這般藏著掖著的可不是爺的性子!”賈璉也不回答,笑著從袖籠里掏出兩張銀票給她。
王熙鳳接過來一看,兩張一萬兩的銀票!王熙鳳不由得急聲問道:“爺這是哪兒來的?”其實王熙鳳心中有所猜測,可沒想到賈璉動作竟如此之快,不由覺得很不真實。
賈璉笑著睨了她一眼道:“就是你想的那般!前兒不還是你給我遞的話兒?”王熙鳳一聽,急忙問道:“爺是怎么做到的?”見王熙鳳這樣,賈璉不由得心中得意,遂將今日給王夫人送賬冊之時細細與她講來。
原來昨日賈璉便已經將賬冊弄好,又去了外面的石材店與木料商那邊兒,將一切都確定好了,今日一早方才拿著賬冊去了王夫人所在的榮禧堂。
王夫人見賈璉進來,先還端著架子,待看清賬本,一張臉都綠了!急忙厲聲問道:“怎會欠下這許多銀子?”
賈璉卻是不慌不忙的道:“嬸嬸怕是知道,先前便因著京里建園子的人家忽然多了起來,所以好些個材料都斷了貨,新來的價格都高出許多,卻也是沒有法子。最近漲的更是厲害。”
之前京里別說石材,木材,便是工匠也是緊俏得很,這事兒王夫人自然是知道的,如今聽賈璉提起來,心中也緩和了不少。聽賈璉說最近漲的更厲害,不由得問道:“最近怎地又漲了?”
賈璉故意皺著眉頭道:“也不知道那吳大人是怎么想的,說是為了早日建好園子,接淑惠妃回家省親,竟是抬高了價格收材料,咱們要是不跟著漲價,怕是早斷了材料了。”
王夫人不喜淑惠妃吳氏,賈璉是早已打探清楚的,此時說出,王夫人果然咬緊了腮幫子道:“璉兒做的很好,萬不能讓吳氏跑到咱們前頭去了!這事兒得咱們賈府領頭才是,既是娘娘的面子,也是咱們府上的榮光!”
賈璉心中雖極不以為然,面兒上卻是笑道:“嬸嬸說得極是,到底為了娘娘,再怎這么咱們也得撐著。”接著賈璉又道:“只不知昨兒咱們給工匠送飯食的事兒,那吳大人家怎地就知道了,今日傳出消息說也要給工匠送吃食。”
賈璉剛說完,王夫人便一拍桌子道:“真真兒是個混賬東西!”說完便對賈璉道:“你先去賬房支三萬兩,剩下的,不過這一二日就給你。只一點!這院子是為了娘娘建的,可半點兒馬虎不得!尤其是萬不能落在了那什么淑惠妃的后頭去!”
賈璉自然明白王夫人何意,急忙應道:“嬸嬸放心,工匠們都念著娘娘的好兒,做活兒又快又好,嬸嬸只管放心便是,再說我每日里在哪兒守著呢!”聽賈璉如此說,王夫人方才斂了神色,點頭讓賈璉退下。
如此賈璉先去賬房領了三萬兩銀票。又去外面結了賬,請人吃過酒方才回來。余下兩萬多兩,拿出了兩萬兩交給王熙鳳,自己兜里也余下了好幾百兩做周轉。
王熙鳳聽完,不由得笑道:“爺這張嘴真真兒是能把那死的也說成是活的,我可得小心點兒,別哪天爺將我也哄了過去!”賈璉一挑眉道:“爺何時哄過奶奶半句?”王熙鳳聽他這般說,才抿嘴一笑。
雖說早已料定了王夫人會向薛姨媽伸手,可賈璉與王熙鳳是萬沒有想到,王夫人的動作那也是極快的。
賈璉剛走,王夫人便打發了周瑞家的,親自去請了薛姨媽過來。薛姨媽不知何事,遂帶著剛從惜春哪兒回來的寶釵,一同來了王夫人屋子。王夫人見薛姨媽帶著寶釵,先就沒提借銀子的事兒,待說笑幾句后,方才打發寶釵尋探春惜春玩兒去。
薛姨媽很想說寶釵才去過,不想王夫人卻拉了薛姨媽的手道:“讓孩子們自玩兒去,咱們姊妹說說體己話兒。”薛姨媽無法,只得依著王夫人的意,讓神色不定的寶釵尋探春去。
薛寶釵走后,王夫人才紅著眼眶與薛姨媽訴起苦來,既說如今莊子鋪子還沒收上來,又說淑惠妃娘家如何的欺人太甚,搶石料,奪木料,如今還打起了工匠的主意。
說完了王夫人才拉著薛姨媽的手道:“如今這上不上下不下的,府中也不湊手,哥哥也不在京中,如今我也只能腆著臉面向妹妹求助了。”說著又抹起了眼淚。
薛姨媽聽得也是眼淚漣漣的,寬慰了王夫人幾句,便道:“姐姐莫急,咱們可是親姐妹,你的事兒可不就是我的事兒嗎?不知道還差多少?我回去給姐姐取去!”
王夫人聽著這話兒,心中便是一喜,嘴里卻是客套道:“哪有這樣說話兒的?只管看著妹妹怎樣湊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