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怎么會有我這樣的蠢人？”陸小妹傷心得不能自已，那些迷迷糊糊中沒有聽清的對話，在這個時候已經能自己把前因后果串聯起來。

江若男也面色沉重，這么明顯的事實，誰都聽得出來。

顯而易見，許小慧被黃旭陽脅迫，讓她幫他迷暈陸小妹，也許打的就是生米煮成熟飯的主意，許小慧先是答應了，可后來卻終究是停了手，而且，并且把陸小妹藏了起來，誰知道因此激怒了黃旭陽，被他一把掐死。

江若男找人搜集到的證據，也只能證明許小慧不是死于自殺，而最后跟她待在一起的黃旭陽才是兇手。因為這年代沒有監控，加上大家都避著他們，所以也沒有目擊證人，到現在方知道許小慧的死亡具體是這樣一個過程。

劉春花的心緒也隨著陸小妹的講述一波三折，久久不能平息。對他們這種思想還是比較老派的人來說，確實很討厭亂搞男女關系不自愛的女人，可是當知道許小慧并不是自愿攀附，而是被脅迫無奈的時候，心情就變成了可憐、同情。

再知道她竟然在最后懸崖勒馬放過自己的女兒還救了她，劉春花心里就是濃濃的感激了。

倒是陸振興人小，聽得迷迷糊糊的，至少對于所謂的男女之事的侮辱，他就不懂，看到姐姐哭的這么傷心，小孩子的世界觀，可能就是非黑即白，他臉上帶著些憤懣出聲安慰：“三姐，你別哭了！她要是不給你下藥，也根本就不用救你，是她先想害你的！”

“你瞎說啥呢！”如果許小慧還活著的話，劉春花可能也會忍不住這樣想，畢竟她的女兒好端端的也受了這么一場驚嚇，可如今許小慧都死了，死者為大，她最后確確實實是救了小妹的，那就不能再說這種話。

劉春花不客氣地在兒子頭上拍了一下：“你個小屁孩兒，懂個啥？那小姑娘也是可憐，最后要不是她，現在哭的就是咱們一家子了。”以她閨女那烈性脾氣，只怕殺了那侮辱她的人再自殺的事都干得出來。

“我才不是小屁孩兒，我都聽懂了！”陸振興還振振有詞，“姐姐你別哭，這件事你才是被他們害了，他們先起的壞心思——”就算死了那也是惡有惡報。不過小孩兒到底沒有說出來。

江若男有些無奈，剛剛陸小妹說的時候，她就想過這種話題是不是不應該讓小孩子聽，可看劉春花都一點沒有避諱，她就也明白過來，這時候的小孩子，沒有不懂事的權利。

“振興，話不是這么說。自我奉獻是種美德，但沒有人有權利要求別人自我奉獻。”江若男拉過他，“就像許小慧同志，她被脅迫幫助黃旭陽害你三姐，她要是做了，她能保全自己和家人。可她不做，后果可能不是她能承受的。”

“比如說，要是壞人抓住了爸爸媽媽還有三姐，讓你去做一件壞事，做了，你的爸爸媽媽就能安全，不做，爸爸媽媽和三姐，就可能會遭遇危險，包括你自己，處境也會變得非常糟糕。相反，你做了這件壞事，家人都能得以安全，而且以后別人罵壞人也不會只罵你一個人，你會怎么選？”

“我……”陸振興被問蒙了。忽然一抬頭，“那我就找二哥和嫂嫂你！”

江若男笑著搖頭：“可許小慧同志沒有這樣的哥哥嫂嫂。”

“那、那她也不應該就害人啊！好人是不應該害人的！”陸振興已經有點明白了，卻還是死鴨子嘴硬，“再說她可以找別的人幫忙啊，比如說告訴我們，我們可以幫忙打壞人啊！”

果然小孩子的世界就是簡單。

江若男繼續搖頭：“如果不是后來發生的事情，她找上門來，別人會信嗎？”說得涼薄一點，若不是真的危及到了小妹，江若男也不會往下查，也不會有后來這一切。當然，最可悲的是，許小慧的死也是刺激江若男下定決心的一個重要節點和事件。

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哪怕明知道是危害，可在大環境下，只要沒出什么大亂子，大家就都會視而不見，裝作什么都沒發生。

江若男心里想著，有點感覺到自己的卑劣，如果她早在有所察覺的時候就早早下手，而不是等到人都死了再下定決心……當然，如果不是人都死了，也許也沒那么多罪證能扳倒那些人——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反正你要明白，許小慧同志，是非常非常艱難的環境，幾乎可以說，她是求告無門，只能自我掙扎。”

也許她說的大道理有些沉重，小孩兒也終于低下了頭，玩著手指不再開口反駁。

江若男放輕了聲音：“所以你看，她明明可以選擇幫助惡人，那樣對她來說才是有利可圖。可她最后卻放了你姐姐，這確實是一個善良的人應該做的，但是，不能因為這是善良，就把它當做了本分。”

自己的善良是一種應有的品質，但卻萬萬不能因此，就把別人的善良當做理所當然的事情。對任何善意，人都應該心懷感激。

“而且，你要明白，在順境中保持善良很容易，在逆境中保持善良不忘初心，才是真的可貴。”江若男自己都覺得沉甸甸的，但同時心里面某個地方又有些暖暖的。

她一度認為這是最壞的時代，禮崩樂壞都不足以形容，人性的扭曲思想的斷裂，讓她覺得這是一個充斥著惡意甚至都不自知的世界。

但是像邱大姐、許小慧這樣的人卻讓她明白，無論是在什么時候，人性的閃光點都始終會存在。尤其是許小慧，明明身在泥淖，卻能心懷善意，這才是江若男在這一件事情中最大的收獲。

不是扳倒那些人的勝利的喜悅，也不是要被多少人感激的滿足，而是這微小卻又足夠溫暖的善意，卻像是泥淖里開出的鮮花，讓她知道，無論在什么時候在什么環境中，希望都永遠存在。

就連劉春花都聽得不住點頭，最后趕緊補充：“振興，你聽聽你嫂子講得多好，你可別再亂說啥應不應該的了。”其實劉春花自己都聽得迷迷糊糊的，但她雖然不懂江若男說的什么大道理，卻還是明白一點，許小慧最后能放了小妹，那是真的很不容易，就沖這個，不管許小慧到底做過啥，是不是對小妹下了迷藥，都不算什么了。

“哦，我知道了。”陸振興聽江若男這番理論，其實還有些震驚。

大概跟這個時候的人受的教育有關，所有的人都要正直善良無私奉獻，在這樣的氛圍環境中，正直善良似乎成了一個人人都該有的品質，不僅是自己，還是別人。一個正直善良的人應該怎么做，然后做了，就是理所當然。

這是一個鼓吹奉獻的年代。誰不知道奉獻，誰就思想有問題。

在越發關注缺點樂衷于懲處犯錯的時候，就會忽略了對善意的感激。

陸振興的回答有些蔫蔫的，但好歹沒繼續杠了。

劉春花看的高興：“還是若男讀過書，就是會教育人。這小子，可難得服氣一回。”

“對，嫂嫂說得對。”倒是陸小妹受到的震動最大，江若男的話，雖然有點灌雞湯說教的成分，但并不是什么艱深難懂的道理，陸小妹聽懂之后，就不由得苦笑一聲，什么時候，她成了一個這樣的人？

知道感恩國家感恩社會感恩黨和人民……但連一個真正幫助了自己的人，一個切切實實活生生存在的生命，她卻忘了最基本的感恩……

“但是，還有一點你們說漏了。”陸小妹吸吸鼻子，打起精神，“其實，小慧是提醒了我這件事的緊迫性，如果不是親眼目睹那一幕，如果不是她向我下了迷藥，也許，我還會心存僥幸去醫院工作。”

之前不就是那樣嗎？知道黃旭陽不是什么好東西，可她根本就沒想過對方膽子就那么大。竟然敢真的對她下手，還是用的那種下三濫的手段。

“是她用一條命，讓我逃回了家，有機會得以喘息，得以通知二哥，而不是……”陸小妹看著振興，“小弟，這件事的根本就在于黃旭陽，他打定主意要害我，就算不是小慧，也會有別的人出手……”

想通了一點，其余的事情就都能想到。

聽她這么說的劉春花，反應過來也是后怕不已：“對對對，你個死丫頭，要不是出了這回事，你都還要瞞著我們……”

陸振興這時候，那股蔫蔫的勁兒也沒散去，但也明白了這其中的險惡，咬咬唇，終于認真道：“還真是多虧了許姐姐，姐姐你別難過，我們把黃旭陽判刑，讓他給許姐姐償命，以后我們好好照顧他的爸爸和弟弟——”

“對對，還有這茬。”劉春華花忙不迭點頭，“我都沒想到，等你們爸回來，再跟振軍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照看一下那兩父子。”

人小姑娘拼了一條命救了他們家小妹，就算她心里還是有點看不上許家父子要靠女兒/姐姐才茍活，卻也下定決心要伸手幫忙。不管怎么說，那是小姑娘唯一牽掛的身后事了。

“對，都是那黃旭陽！”陸小妹也滿臉厭惡，這個人渣，在醫院用手段不成，掐死了許小慧，看她不去醫院了，竟然就圖窮匕見，直接傳謠言逼婚，還真的上了門來……

想著她忽然又皺緊了眉頭：“但是，我真的不明白，黃旭陽為什么偏偏看中了我？”

就因為她長得好看？還是陸家日子不錯？亦或者，因為她二哥陸振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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