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式微依然還在笑,只是那笑意有些淡了些,摻雜著些許若有若無的自嘲。
“我小姑姑,也就是小姨未曾謀面過的昔日謝家三少夫人,可是個頂好頂好的人,無論面對誰,面上也總是帶著笑意,溫溫柔柔的,她曾是我祖父和祖母最最欣慰的一個女兒,與小姨的長姐,也就是我的嫡母從來也是相處甚歡的,對我這么個庶出的侄女也是極好。”何凝兒的語氣中夾雜著些許嘲弄,“可這世上,好人從來不長命”
“府里的人都說小姑命好,不過一個五品官家的女兒,卻能嫁給侯爺嫡子,卻都不過是外人看來的罷了。”
“連我一個小輩都看得清楚,小姑姑每每回到家面對祖父和祖母不過是強顏歡笑罷,她瘦弱的身子一直在硬撐著,為白宛表姐和白珍表妹硬撐著,為......謝三少爺硬撐著。”
“謝家高門,榮華富貴的自然不少,可如這等暴發戶的家族最最缺少的就是對人的尊重,她們自以為高貴,于是旁的都是低賤,小姑姑自然如是。”
“況她還有謝三少爺那么個只知道風花雪月的夫君。”
“我每每見著小姑都替她擔憂,這樣的日子于她何時才算到了頭,竟不想那‘解脫’竟來得那么早。”
“讓我久久都不能接受,讓祖父祖母也久久都不能接受。”
“他們引以為傲的女兒就那樣憑空的消失了,侯府不說給個說法也就罷了,偏還編排說她是與人私奔,真是可笑!”
“小姑姑有多喜歡謝三少爺,誰不曉得,若不是為了謝三少爺,誰愿意踏進謝家那么個滿是污泥的地方,榮華富貴嗎,我們何家不稀罕!”
何凝兒說罷久久都不能平息,她看著李式微道:“我是不想讓小姨你也步入我小姑姑的后塵,謝三少爺非可依托之良人。”
“三郎非良人?”李式微的口中不斷的回味著這句話,分明凝兒這般年紀的人都曉得,她活了三十余年,怎么就不知道呢?
怎么就還得用死為代價,方能回頭呢?
是她糊涂了。
“你說的對。”李式微道。
何凝兒面上松快了些,“那小姨還要嫁謝三少爺嗎?”
“要不要嫁的,另說罷。”她打了個哈欠道,她若僅僅是李式微的話,當然是不要嫁的,可她不僅僅是李式微,她還是何式微,她還是一個母親。
她不能在自己逃出了謝家那些泥濘后,就不顧她的一雙女兒。
不為謝夫人所喜歡的一雙女兒,想來在侯府中也是很難過罷。
李式微的心里突然就焦灼了起來,似有一萬只螞蟻在啃食她的心臟一樣,她面色悠的煞白,“你祖父和你祖母可還好?”
“祖父和祖母驟失女兒,心中自然是不好受的,一下子便老了十多歲,祖父還好,畢竟是男子,祖母卻不然,何家三子女,祖母平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姑姑了,眼下小姑姑沒了,她一下子就病倒在榻上,若非還有著要尋找小姑姑這么一個希冀在,怕是也要不行了。”何凝兒悲傷的說道。
她那還未到知天命的一雙父母啊!
那些記憶雖已是許多年前了,可李式微記得清楚,父母對自己點點滴滴的疼愛,及至每每囑咐,都是一片慈父慈母心腸。
是她不孝,讓父母生前為她的境況擔憂也就罷了,死后還拖累父母。
她能想象得到,素來視女兒為眼珠的澹臺氏在得知女兒無故消失,還被謝家人污蔑是與人私奔后的痛苦與無力。
再加上母親的身子素來就弱。
“我想......去看一看你的祖父祖母,遠遠地......看一眼就好。”李式微有些懇求的說道
何凝兒有些不解,卻到底勸說道:“眼下你與謝三少爺的婚約雖還未曾落到實處,可這事已經被謝家人給傳遍了,祖父祖母更是心如明鏡似的,他們的女兒消失至今,謝三少爺卻和你打得火熱,真要見了你怕是要殃及你,他們雖出身不若小姨好,卻都是愛女如命的人,萬不會顧忌你的郡主身份。”
“可我還是想去看看他們。”李式微帶著顫音道,“一個女兒因為我的一時之快,就突然的沒了,我這心中總是愧疚的緊,就當讓我彌補一下吧。”
何凝兒縱然有些為難,卻到底也點了頭,她曉得小姨和小姑姑都是頂心善的人,一切不過是陰差陽錯罷了,真真該怪罪的人不是小姨,而是那些謝家人,他們以前蠶食小姑姑的心智,后來竟就將小姑姑整個人都給生吞活剝了。
得到何凝兒的應允,李式微當即心中雀躍,竟要立即出走。
左右顧忌著李式微的身子,忙勸阻道:“郡主若是要出去,不妨等些時日,等身子好了再說......”
真要等到那時候,黃花菜都涼了,李式微的面色冷了冷道:“我不過出去片刻時候,況有凝兒相伴,沒什么的,你們也無需告訴母親。”
她去何府這事,被母親知道了沒什么,可若是被沈謝氏知道了,難免打草驚蛇。
就這樣,李式微伴作丫鬟模樣,跟著何凝兒上了馬車,一同去到了何府。
何家在京都南街的一條巷子里,府衙陳舊,是許多年前就建起來的,這些年雖然也有修繕,可外頭這些物事都是沒有變化的。
隔壁曾住著的是謝家,那時謝家也貧寒,兩家里長輩關系極好,小輩們自也玩在一處,后來謝家發跡,就搬離了這條小巷子。
感情,自也不復從前。
府門前有座石獅子,她記得年幼時曾與謝思賢在這兒玩耍,謝思賢坐在前頭,笑說要帶她去天涯海角,游歷天下。
后來他不曾帶她去天涯海角,卻將她困在謝氏一隅。
若不是謝慎,她怕是死后不說墳墓,連一席簾子都不曾有。
終究是過去的事情了,也許謝思賢已經忘卻,難為她記了那么久,甚至因為這些殘存的記憶,而一直在謝家忍受著謝夫人一日復一日的責難。
甜蜜嗎?怕是如砒霜一般。
李式微跟著何凝兒邁入何府,院前空落落的,只有一棵柳樹,先前夏日時她是極喜歡在這里乘涼的,常常一坐就是一整日,和......也是謝思賢。
她悲哀的發現,在何家這處老舊的宅院里,竟處處都有她和謝思賢的往昔。
可惜也只是往昔了。
李式微目光漸漸變得冰冷,不再去看周遭的事物。
一左一右,分成兩路。
何凝兒領著李式微從左邊的角門進去,不過剛踏入了一只腳,就有一面目乖張的婆子猛的躥到他們的跟前,拎起何凝兒的衣領,面上帶著些得逞的笑意,“凝姑娘可算是回來了,蕊姑娘昨日丟的紫玉芙蓉耳墜尋了大半日還不曾找到,不想竟在凝姑娘的屋子里尋到,你得跟著我去大少夫人那里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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