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美人

第三章 試心故人

靖德帝忽見展露真容的我,克制不住激動地沖上前,一把箍住我的雙臂。

“我不是在做夢?你一年前不是在大歷”

那緊張間,似乎怕我化成泡影般,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曜哥哥,過去種種不必再提。如今在外祖父庇護下,淳元只想做個尋常女子,安安分分地了此殘生。”

“外祖父?金刀侯莫非是”

有種天意作弄的荒誕感,忽在靖德帝臉上蔓延開。

“金刀侯正是民女外祖父。當時若不是他老人家施救,恐怕我和曜哥哥未必有今日再逢。”

淡淡回應間,我目光繞過靖德帝瞧上宋小鈺;她那一面慘白,比敷了糯米粉還要白上三分。

我心中頓時一陣爽利。

想來,她是疑惑為何眼前靖德帝和我,相熟到如此地步。

這其中淵源,還得追溯到九年前,我李淳元未入大歷皇宮做太子妃時。

靖德帝,本名慕容曜,乃北燕先皇靖文帝的嫡長子。

當年慕容曜還是明德太子時,因戰敗被送往大歷做質子。

雖是他國人質,但畢竟是一國尊貴太子,且大歷崇文,故大歷先皇詔恩,讓慕容曜和當朝太子容舒玄同入麓山書院,習我大歷淵博。

而我父親李書云,當時乃大歷朝太子太傅,并為麓山書院中掌院大學士,掌管眾天子門生。那時的我,經常扮成男兒身混跡于麓山書院,逗趣阿爹門下門生。

由于我,慕容曜,容舒玄三人年紀相仿,一來二往間,便打成了一片。

或許年少無知,且當年與容舒玄有婚約在身,故忽視了另一位呵護我如寶的人。但再見貴為北燕天子的慕容曜,我知道對他,只有滿心算計,沒有舊情可言。

氣氛正微妙間,宋小鈺忽然撐起身,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急插上話。

“皇上恕罪,祖父他不是存心隱瞞此事!只是三妹乃大歷罪妃,身份特殊,如今家中蒙難避禍于我北燕,祖父念及三妹是姑母唯一骨血,遂收留了她。望皇上網開一面,切莫將三妹遣送回大歷!”

我冷笑在唇,可真夠情真意切的。

宋小鈺這話,不僅在慕容曜面前掙了個姐妹情深,還順勢把我昔日老底給掀了一通,真是一石二鳥的好計。

不過,宋小鈺似乎打錯了如意算盤。若對慕容曜沒有半分把握,我敢如此招搖地出現在他面前?

我將計就計,順勢轉身,反扶住宋小鈺。

“娘娘不必為小妹多費心。皇上是當世明君,若能念淳元身世凄苦,保我在北燕有一席容身之地,我自當永感于心;若顧念社稷安危,要將淳元交予大歷發落,我亦是無怨,皇上可隨時來侯府拿人。”

話落間,我在暗處狠掐了宋小鈺一把。

她立馬痛呼一聲。

“愛妃怎么了?”

慕容曜眉宇一挑,不解間,我立馬做出副驚恐擔心狀,搶先關懷到。

“娘娘可是腹痛又發?快躺下,身子要緊。”

宋小鈺臉陣紅陣白,卻礙于慕容曜不得不把這啞巴虧吞進肚子里,配合我在人前演出情深戲碼。

安頓好宋小鈺,我揚著淡淡笑意退離金榻,向慕容曜福身一拜。

“今日娘娘小產,心郁不解,皇上既然來了金華殿,望您能體多多安撫寬慰娘娘。民女便不多叨擾,就此拜別皇上,榮妃娘娘。”

“淳元!”

故人呼喚,我未多做動容,依舊步履從容地朝金華殿外走去。

會來的,終究會來,不必我多行刻意。

立于金華殿外,隱約聽見殿內有女子哭聲傳出,還不等我回頭,一只大手就狠拽住我的手,疾疾朝出宮反方向急奔去。

一路上,他未言,我不語,途徑之處各院宮人如白日撞鬼般,在我們身后跪了一地。

奔入皇宮西南角一方密密荷叢中,忽然多時不聲不響的慕容曜扭過頭來,急問上我。

“剛才在金華殿,你說宋遠高是你外祖父,是騙我的吧!淳元,是不是那老匹夫要挾你什么?!這里是北燕,有曜哥哥在,我會護你周全!”

我鎮定如初地說到:“皇上怕是多疑了,金刀侯確是民女的外祖父。雖然北燕和大歷素來政見不和,但當年我母親仰慕父親才華,不惜遠嫁大歷。如今我李家在大歷蒙上不白之冤,外祖父憐我凄苦,救我脫離險境,何來要挾之說?”

“你可知道”

“我知道,且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順勢打斷他的作急。

“拔除宋家在北燕過大的勢力,是皇上您的宏圖大志。但如今我受宋家庇護,自然也是半個宋家人;外祖父若真有什么吩咐淳元,那我也理當知恩圖報,為宋家盡上一份心力。”

我能感覺到慕容曜眼中那股失望,如同他在我肩頭垂下的手那般無力。

人活世間,本沒有那么隨心所欲。

“你為李家報仇雪恨,甘愿受你外祖父擺布?”

半響,慕容曜凄凄哀哀地問到。

“對。”我不掩其實地回答到:“我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報仇。”

“你變了。”

“沒有誰是一成不變的,人活著,有太多身不由己。我是李家唯一的希望,若不雪這血海深仇,我父母九泉之下的亡魂難以安息。”

坦誠有時不失上策。

我在意的,是這北燕皇帝慕容曜的身份,而不是他這個人。

我如今要賭的,是昔日李淳元在慕容曜心中的分量!

“若皇上覺得我是禍端,有礙你鏟除宋家在朝堂上的勢力,您可立即命人將我押送回大歷;這樣,您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淳元,我對你什么心思,你明明知道!”

像頭發狂的獅子,慕容曜箍著我的雙臂,生生有些發疼。

“你可以對我狠心,對我無情,但我做不到!哪怕你現在是在危及到我北燕江山,我也不想再把你送回容舒玄身邊!”

“那好,請皇上賜淳元名分,讓我正大光明的留在你身邊。”

“你,你說什么?!”

突然,慕容曜如遭霜打,面色慘白。

轉而,又苦苦一笑。

“你非真心。我在你眼里,不過個復仇工具而已。”

可我卻甚為不在意。

“這樣不好嗎?你千方百計讓宋小鈺小產,不就是怕宋家勢力繼續做大,將來對你北燕江山構成威脅。若我入宮,皇上便不必再和我外祖父虛以委蛇;至少淳元能保證,你將來的太子,是真真正正的慕容氏,而不是帶著宋家血脈的禍患。”

我想,我的話已經夠明白了。

我借他北燕皇帝勢力打壓大歷,替我李家報仇雪恨;而他可借我之便,與外祖父周旋。

這是筆雙贏的買賣,他沒有理由拒絕。

可他,像是一座泥塑杵在我面前,神情沒落;許久,慕容曜才黯然開口。

“難道你我之間,只是場純粹的交易,沒有一絲其他情愫在內?”

“沒有。”

我斬釘截鐵地答到。

慕容曜要的東西,我李淳元早就在那場厄難中將之毀盡,也永遠不想再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