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美人

第三百二十三章 心如煉獄

兩個時辰后。

“娘娘。”

沉浮于心海中困頓不出,忽然腦海中飄來一個聲音,將我飄蕩多時的神魂拉回了身體中。

見玄冥虛睜著眼在喚我,我頓時跟打了雞血似的撐起身,沖上前望切上玄冥的傷勢。

當從他額頭探得高熱不似先前那般猛烈,虛汗也收止了不少,我當即松了一口氣。

我叮囑到:“好好靜養。兄長傷口正在重新愈合,待你這高熱完全退去,想來你的傷也就不打緊了。”

“是娘娘把屬下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他胸膛一陣劇烈起伏,良久沉寂后,忽然冒出這么句不應景的話來。

我口舌中無端生澀,把不住他的情緒脈間,有些負氣地說到:“要不然呢?”

“娘娘就不該救我的。”

說著,他的眼縫比先前睜開了些,可一股止不住的淚也同時奪眶而出。

他失神道:“我剛夢見自己的在鬼門關前徘徊,遠遠地看見阿男她在奈何橋那頭,要喝孟婆的忘憂湯,正想沖過去阻止她,卻被一股無形巨力生生拽了回來......”

“別說了!”

一提起勝男,我自是按捺不住情緒,人前又了失態的先兆。

“要給勝男填命,也輪不到兄長你,我才是罪魁禍首!”

可他此時半點不見苦痛解脫,說到“我真不是有心的。當時我以為她會避開那一槍,可沒想到,沒想到她,就那樣,就那樣不避不閃地站在那兒......”

說著,說著,我倆間又陷入沉默,無聲間又被淚海包圍住。

而我失態,他更見瘋魔。

他靜靜回憶著今晨那一幕,復來的痛苦似無窮無盡,折磨的玄冥面肌抽搐,鼻口氣息急促而喘,苦淚在猙獰的面上縱橫交錯。

然我亦閉目自逃,淚如斷線之珠:“她的大大咧咧,從來都是裝出來的,你還不知道嚒?姐姐心甘情愿地接下兄長那一槍,是因為她早就知道,只有她一死,我們才有生機可言。”

此時,鼻口中盡是淚苦苦的滋味,我抖著聲音把心中壓抑多時的話道出口:

“姐姐素來重情重義,若要她眼睜睜看著你我身首異處,她斷然狠不下這個心腸。故,故在先前,蘇逸舟才說金門是我們的生機所在,其實是把最艱難,最苦痛的抉擇交給了姐姐來選......”

說著,情緒崩潰的我,雙手捂著面失聲痛哭起來。

我恨我的自私,我更自己的一時意氣用事;若能稍作妥協,事情就不會走到今時今日的局面。

“不,三妹,都是我的貪心和猶豫不決,傷了她,更害了她。”

對人那懊悔入骨的腔調,字字如細針扎入我心,痛得我如在水中溺息,在火中炙烤,反復交疊,無休無止。

他道:“那瘋婦說得對,兄我一朱門賤骨,附龍之鯉,妄圖有朝一日隨龍而起,同躍龍門得盡榮華;只可惜天生福薄如浮萍,難掌大運,即便他日得以輝煌,也注定落得親者分,愛者亡,孤苦終老的凄苦下場。如今她所預言之果皆已應驗,哈哈哈哈哈我宋玄冥這一世拼盡所有,為爭個出人頭地,到頭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自作孽一場。”

抖著腦袋,面色凄楚的玄冥不斷地用后腦勺撞擊著馬車廂壁上的純鋼,那“咚咚”作響聲,把他心中此刻的絕望與無助展露無疑。

“富貴如何,榮華如何,終比不得她在身邊,仗劍江湖,無拘紅塵來得愜意暢快。可惜為兄明白得太遲,太晚了!!她再也不會等我回心轉意了,不會了.......”

說著,玄冥手顫顫的從腰間暗袋中掏出一支珠花金簪,凝在雙目前癡看許久,又瘋瘋癲癲地自語上。

“相由心生,既然心生了這貪婪貌,無顏入九泉面對辜負的阿男,那就換個誠懇模樣再去見她,給她賠罪吧。”

一股莫名的驚觸上心頭,還不等我反應,玄冥拽著那支珠花金簪,便一手狠力地朝自己的門面上劃去!

“兄長不要!!”

倏地,從他英氣的左眉毛起,過堅挺的鼻梁至右臉頰根,劃出一道大大的血痕!!

頓時,我跟發了瘋似的撲了過去,將他手中的珠花金簪奪了下來,如忌憚什么妖魔鬼怪般,將那簪子丟在了馬車廂內側一頭。

“兄長,你為什么這么傻!!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嬸母若在天有靈見了你這副模樣,其靈如何安生得下?!”

瞧著玄冥容貌盡毀,滿面鮮血的模樣,我一邊哭,一邊手足無措地在藥箱里亂翻亂找著,希望尋找著能為他止血修貌的藥。

可越翻無果心越亂,越亂哭得就越發傷心。

“珠花!那是阿男的珠花,不能丟,絕不能丟!”

此時一身無力的玄冥,像軟蛇般倒在馬車廂的絨毯上,一面強熬著破相傷口上的劇痛,一面強睜著被血迷住的雙眼,執拗地伸著手,努力去夠那支在角落里的珠花金簪。

我抱攔著他,無助的哭求上:“小妹求你了,別再折磨自己了,別再折磨自己了!!就當時為了姐姐她,你也要好好的活著,才辜負她用命換來的生路。我求你,兄長,我求你了!”

可他,卻對我的哭求充耳不聞,依舊倔強地朝那支珠花金簪處拼命爬去。

終于,那支金簪被他夠住,如獲得了什么天下至寶似的,被玄冥緊緊護在心懷間,生怕再一次被我奪走。

他顫顫道:“三妹你放心,把你送回衢州和皇上團聚,也是阿男生前所樂見的事,兄一定信守承諾,保你平安;待事情了結后,我再回大歷找霍子陵,贖今日滿身罪孽。”

“別說了,別說了!”

像是有無數耳光,在我臉上肆意揮煽著,熬不住這份折磨間我不覺垂下頭,雙膝一并,跪在玄冥面前。

“我才是個徹頭徹尾的害人精,害苦姐姐,也害苦了兄長您!!”

說著,我在地上散落的藥瓶中亂抓了一通,又急急哭求上:“兄長,你流了好多血,我,我先給你止血好不好?我真的快撐不住了,已失去了勝男姐姐她,如今你又變成這個樣子,小妹真的好怕!”

“不哭。”

此刻瞧不見他什么模樣,他寬和的手臂將我圈在懷間,帶著痛顫,孜孜不倦地撫慰上我背脊上的洶涌起伏。

關懷觸心,我一時間哭得更加肆意,嘴里滿滿都是怨怪至深的自責。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為什么?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