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出,夜將盡。
屏住呼吸,我小心翼翼地用剪刀絞去晉兒腦頂最后一縷頭發,接著,又用剃刀從頭至尾地把他頭上殘留的發刺修整了遍;半柱香時間,基本修整出個似模似樣,我放下手中剃刀,連忙取了濕棉帕替他擦去黏在皮膚的頭發。
“好了,轉過來讓母親看看。”
落下這話間,我亦是緊張中透著期待,不知我的晉兒搖身一變后,會變成個什么模樣。
孩子倒是分毫不扭捏,爽快朝前地邁出一步,轉過身,昂著小傲嬌的頭任我品觀。
圓圓的腦頂,因為殘留的水漬,在燭火照耀下閃著晶亮的光芒;大大眼中,似有靈氣般,撲閃撲閃的,兩條眉毛,因沒了頭發,此時顯得格外粗而濃。
孩子的皮膚嫩如掐得出水的菱角,肉嘟嘟的,奶氣奶氣的,再配上他甜甜無憂的笑和一身大小合宜的禪衣,一時間搖頭晃腦,賣萌耍乖,活脫脫就是彌勒佛祖座下的極樂童子,從佛畫里走了出來。
“瞧瞧,好生俊俏的小和尚耶!”
同在旁觀賞的小梅,忍不住夸贊上晉兒這身裝扮。
得了小梅夸贊,這孩子更見喜笑顏開,跑上前忙問上我的看法:“母親,我像小沙彌嚒?”
看失神的我,微微一怔,也笑得暢意:“像,像得讓母親擔心,生怕你被哪方佛祖爺爺看中,拐了去當座下佛童。”
說著,我不禁摸上他光溜溜的腦袋,眼稍朝下,看著滿地落發,心中喜忽生出了絲感傷。
“可惜晉兒這么好的頭發,這可是從娘親肚子帶出來的,從未剪過半分,不想今日.....”
摸摸光溜溜的腦袋,晉兒喜說到:“沒事的啦,母親,頭發沒了以后會長出來的。晉兒覺得這樣挺好的,光光的頭,不僅免去了梳頭的煩惱,還挺涼快的哩。”
孩子意外的樂觀,讓感傷中我欣慰無比,隨即,我將晉兒輕擁在懷間。
“我的晉兒真長大了好多。”
他道:“晉兒當然想快快長大啰,這樣的話,我就能像伯伯他們般保護母親啦,天天讓您高高興興的。”
“乖。”
應了聲,我在孩子額頭上輕輕嘬了下,把懷抱松了開。
散了心頭那些凄凄哀哀,我叮囑上:“要學著做大人,頂重要的一條便是學會自理。一會兒要趕路,趕緊去把自己的衣服什么的整理下,可不要落下東西噢。”
“嗯!”
脆生生地應了聲,晉兒就乖乖地跑到床邊,認認真真地收撿上自己的東西。
躬下身,從地上撿起一小束晉兒剪掉的頭發,我細細地把看片刻,又將針線籃子拉到自己跟前。
“阿姐這是要縫制什么?”
湊到我身后,小梅幫我松到肩膀上的僵硬間,順便問上我當下的所想。
我回應上:“孩子娘胎里帶出的胎發,就這么丟了可惜,我想著不如做個平安符帶在身邊;這樣的話,若哪天孩子不在身邊,有它在,也是個寄托安慰。”
“阿姐別說晦氣話,殿下他會一直在你身邊的,直到平平安安長大。”
我點點頭,亦不想讓對人多擔心:“隨口說說而已。世上做母親的,只要是關于孩子的,或多或少都舍不得。等你以后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就能體會我這種感覺了。”
“也許吧。”
這句回應間,我并看不見背后的小梅是什么表情,而等她繞到我跟前落座時,已經是一副淡然從容的盈盈笑了。
“我繼續給阿姐打下手吧,這樣做起來快些。”
有了共識間,我們倆便再次分工合作起來。
半個時辰后,這枚平安符已基本做好,就差些繡面而已;想著來日方長,我將平安符細細收好,交代著零星瑣事,便和小梅快速地卸下珠釵首飾,換上改制好的緇衣。
待盤好頭發,戴上比丘尼帽,我瞧著此時同樣變裝完成的小梅,立馬打趣上她。
“嗯,似模似樣的,好嬌俏惹人憐的姑子。”
羞赧一嗤,小梅反戲我:“和阿姐比我可差遠了,您依舊明艷動人呢。”
“我變化不大?”
夸贊是一回事,然當下我要的是喬裝改扮,掩人耳目的效果,聽了這話自然是不安心。
“母親長得太美啦,就是現在扮成比丘尼,也是個惹眼的大美人哩。”
此時晉兒也湊上前,繞著我審視了圈,童言無忌地說到我扮相上的缺陷。
我頓時慌了:“不行,不行,扮做姑子可不是圖什么美不美的。得再補一補。”
說著,邊思忖著的我,在行囊中翻找了片刻,目光立馬被盒胭脂吸引住。
心中靈機一動,我立馬打開胭脂盒取了些許胭脂在掌心勻開,然后像在奏折加蓋璽印般,將掌心胭脂印在了自己的左眉眼間。
“這樣呢?”
一時間沒鏡子,我只能昂起頭,詢問上小梅和晉兒的看法。
頓時,兩人見了我的模樣,不約而同地笑開了懷。
“母親現在的看著好怪怪呢,像只紅眼公雞拔了毛嘞,哈哈哈哈哈”
我亦知在人前漏了丑,也不在意:“怪才好,看著奇怪旁人才認出我;別笑,很認真的,小梅你看合適嗎?”
小梅止住笑,忙到:“阿姐是想做個胎記丑疤吧?有些不自然,不過可以補救。來阿姐,我幫你。”
言間,小梅將我安坐在圓凳上,勾著小指在我臉上左擦擦,右修修,把胭脂色揉涂均勻,最后收尾時,還用黛筆在我眼瞼下方點了顆小痣。
“這下看著自然多了,不湊近仔細看,完全看不出破綻。”
“什么看不出破綻?”
小梅正得意自己的杰作間,同樣剃了頭,換上僧服的玄冥兄長和李昭,走進了我們的房間。
“噫?”
李昭注意上我,摸著光腦殼愣愣地將我打量了好一陣,才感懷至深地說到:“貴妃娘娘弄成了這副樣子?剛初略一見,還真沒把您給認出來。”
“虧得小梅妙手生花,我要得就是這個‘認不出’的效果。連你都要仔細辨認番,才能看出我這妝容的端倪,看來瞞過那些官兵自不在話下。”
說著,我反把李昭端量上,也是笑得樂不攏小嘴。
“這身,唔,差強人意。李昭,要是你把你這痞氣不羈再收斂下,莊重沉穩些,就更像個大和尚了。”
李昭扣扣后腦勺,委屈巴巴地說到:“娘娘就莫要再打趣小的了,就這樣,小人已經覺得夠憋屈。我哪里是當和尚的料,唉!”
頓時,房內笑聲此起彼伏。
而此時看著同樣一副僧人裝扮的兄長,冷冷淡淡地立在人后,面上那道猙獰的血疤如個警醒,忽讓我笑意冷去。